深夜,度魂林。
浓重的雾将月色隔绝,某处,碎了一地的夜明珠照亮方圆几尺景象。
若潇和两个修士分别被三股雾气锁住脖颈吊在空中。
她拼命挣脱,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作用。
枯竭的灵脉和孱弱的心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借尸还魂的“尸”是个毫无灵力的废人。
操纵雾气的是眼前的魔,他身量不高,脸庞尚且稚嫩,一头油光水滑的黄毛晃眼。
此时,他正打量着她的眼睛,然后嫌恶的撇嘴:“毫无灵力的俗物,挖下来怕是隔日便发黄溃烂。”
说罢,身旁两个修士的眼珠就被雾气尽数挖出,惨叫声中,黄毛将四颗眼珠穿成一串接在手腕珠链上。
眼珠穿上去变小时,若潇才明白,那密密麻麻的珠链尽是眼珠。
她忽觉反胃,岂料黄毛的脸卒然靠近,锋利的指甲在她脸上游移:“不过这张皮倒是细嫩,剥了做个美人扇应该不错。”
若潇头一偏,目光狠决,“我给你个机会放了我,不然……”
黄毛嗤笑:“不然你还能杀了我?”
“住手!”那两个修士被雾气勒的面色发青,却仍挤着嗓子喊:“你答应我们挖了眼便放她走,岂能言而无信!”
“她可是我宗少夫人!你敢动她,就是与整个朝元宗为敌!”
“与五大宗门之一为敌?”黄毛笑了,利爪对准若潇的头皮划去,“那真是,荣幸之至。”
若潇双眼微眯,做出了那个拒绝多次的决定。
“冷面!”她在心中大喊。
“终于想清楚了么?”耳边传来诡异的男声,像诱她饮鸩止渴的阎罗。
若潇:“废话,给我杀了他!”
“好嘞~恭喜你成为本书命主,肃浊之体已激活,接下来请命主认真履行剧情,将剑尊对你的好感度提升至一百,与之成婚后,命主才会获得真正的自由,一旦剧情偏离将会引发不可预估的后果,望命主知悉。”
话音刚落,利刃哐啷坠地。
若潇身上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只一瞬,白光乍收。
颈间的力道消失殆尽,黄毛的本体化作丝丝缕缕的雾气往她体内钻,同时,她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本书。
正掐她脖子的黄毛察觉到自身的异样,立即惊恐地抽手,可手似乎黏在了她身上,怎么也收不回。
若潇猛咳几声,终于从窒息中缓了过来,她把黄毛的指头揪了下来,紧紧掐着。
黄毛意识到局势大变,变脸比翻书还快,“姑奶奶,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若潇斜他一眼,冷冷道:“知不知道七煞殿怎么走?”
“知道知道!”黄毛拼命点头,还不忘求她放手。
可是若潇仍死死攥着他,“先带我离开这,记住,一定要往西走。”
黄毛立即化出云雾,携她腾空而起。
若潇拿起手里的书,封面飘逸写着九个大字——《冷面剑尊的娇娇宠妻》。
三个月前,她被一同生活了三年的道侣独孤郁剖心杀死,不知为何,她并未魂飞湮灭,而是复生在一个名叫明熹的女尸身上。
睁眼的那一刻,她最迫切的念头便是为自己报仇雪恨,可独孤郁修为不浅,要杀他便只能恢复自己原本的修为。
世间修炼取清浊两种灵气,寻常修士修的是清气,修为凝成金丹,但妖魔修的是浊气,修为归于心脏,故她要拿回修为就必须重生魔心。
而这世上能助她恢复魔心的唯有当今魔主——她的姑姑,若薇。
是以她不分昼夜地赶了半个月的路,就是为了能尽快到七煞殿。可谁知半路上被这两个朝元宗的修士拦下,他们凭原身颈上的鹤形玉佩就一口咬定她是什么少夫人,无论如何都要带她回朝元宗。
而这本命书的本体“冷面”便是在那时显形。
他说自己是此书书魂,问她要不要成为书中的主角——“只要你代替原身活下去,我便帮你躲过他们的追踪。”
她好奇,囫囵把书读了几页,得知书中女主角正是明熹。
明熹本是奉月楼的琵琶女,在找寻情郎的途中被雾魔纠缠,逃跑时不慎掉入悬崖,幸得男主角相救才挽回一命,之后二人相互纠缠,情愫渐生。
好巧不巧,那个男主角名为独孤郁,与她的前道侣可谓一字不差,连剑尊的身份都相同。
不同的是,书中所写之人的言行都与她所认识的独孤郁大相径庭。与她做了三年夫妻的人冷血无情,而书里这个却情深似海。
若潇看了只觉可笑,修真界倾慕独孤郁的女子不在少数,所以她只当这本书是好事者臆造的话本,对于冷面提出的交易,她想都没想便拒绝。
直觉告诉她,此书并非善类。
她凭自己东躲西藏,费了好大力气才甩开那两个修士,没想到今夜又在度魂林被他们追上,还遇到了与他们积怨已久的雾魔。
那一刻,她才对书的真伪有所动摇。
如今,她依稀想起书中后面写到明熹会在度魂岭东边遇见独孤郁,所以她勒令黄毛带她往西边飞。
无论命书有几分真,她都不想浪费时间,她只想尽快恢复魔心杀了独孤郁。
见已飞出度魂林,她心下稍定。
不过体内奔涌的雾气还未停止,甚至越来越多。
她胸口闷堵,拍了拍身侧黄毛,将心中疑惑问出:“你可知当世有几个剑尊……嘶——你怎么了!”
若潇被他的模样惊得手一松。
那黄毛现在活像一具骷髅,原本绸缎一样的黄发如今成了一把干枯的稻草,面颊凹陷得过分,只剩一层紧巴巴的皮贴在骨头上,眼圈黢黑,嘴唇是毫无血色的白。
若潇松手的一瞬,脚下云雾消失,二人疾速落地。
好在落地前滞空一瞬,身上倒没摔伤,不过耳边传来呼哧呼哧的声响,她往身侧一瞧,那黄毛正像岸上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呼吸着,还不忘扭着身子离她远一些。
若潇怕他跑了,刚想靠近,却有一只巨物从天而降。
黄毛被它往地里砸了个严实,地面开裂,一阵黄土扬起。
若潇立马捂着口鼻,待尘土散去,一股浅浅的香甜萦绕鼻息,她眯着眼仔细看去,斗大的凹坑内,一条火红的尾巴正对着她,嘴巴冒着红光,穿着粗气。
原来是一只通体赤色的狗。
她庆幸自己没靠近,同时又担心起黄毛的性命,她还指望他带她去找姑姑,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她戳了戳大狗,手陷入火烧云一般的红毛,一时没碰到他的皮肉。
这狗还怪瘦的。
再往里摸到实处时,不知哪来一股热乎乎的气,不住地往她指尖涌。
这样熟悉的感觉……她心道不好,即刻收回手。
松手的一瞬,大狗痛苦地长啸,只是叫到一半却又戛然而止,嘴边衔着的红珠子已然脱口。
那珠子玲珑剔透,里面红光流转,似乎蕴藏着什么活物。
若潇还没看清,一股刺骨的冷意就从脚底传来,低头一看,地上不知何时结了一层薄霜。
现下虽是秋天,但还未到霜降之时。
她微微皱眉,一抬头,林子的雾不知何时散尽了,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被月光勾勒清晰。
这越发强悍的冷意……
不祥的预感袭来。
她的心咚咚直跳,下意识拿出怀里的命书,不料手一抖,书啪嗒掉在地上,夜风哗啦啦吹开书页,恰巧停在明熹遇独孤郁的那一段:
【度魂林东,明熹遇雾魔拦路,紫霄宗门人恰巧路过施救,时寒霜满地,来人正是】……
风又吹过一页,续上未完字句。
——来人正是【剑尊,独孤郁。】
难道真的是他!
若潇睁圆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
那柄冰凌状的利剑亮得刺眼,正是上辈子剖她心的凝霜。
而剑的主人仍是记忆中那般出尘姿容,他着一身月白道袍,周身清冷比之明月更甚,眸中漠然不减毫分。
若潇一腔杀意骤起,她恨不得立即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时机不对。
现在的她,在他面前就如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的蚂蚁。
她闭了闭眼,强压恨意道:“无意路过,道长自便。”说罢抬腿就走。
可裙摆突然被什么扯住。
“姑娘,你的书掉了……”
沙哑又虚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诡异。
若潇烦躁看去,火红的毛茸茸下,有一只鸡窝,不是,是那个黄毛,他勉力钻出半个身子,枯枝一般的手攥着她的衣裙不放。
凹陷的双眼分明是在说——姑奶奶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她急急递他一个眼神,让他一会儿再与她会合。
独孤郁想要的显然是那颗不寻常的珠子,按他的脾性根本不会理会无关之人。
她拽回裙摆,云淡风轻道:“没用的书,正好扔了。”
说着便将地上的命书一脚踢飞。
狗屁娇娇宠妻,她绝不可能做独孤郁的娇妻,哪怕是以明熹的身份!
她提起衣裙要跑,却被黄毛陡然伸出的第二只手绊倒。
这该死的黄毛,到底会不会看眼色行事!
若潇摔得眼冒金星,额角恰好磕在珠子上,她顺手摸过去,又湿又黏,借着珠子的光一照,看清手上尽是黏稠的血,却不是她的。
她往边上一瞥,那狗生着四眼,脖颈附近的皮毛被血浸湿,残存的蓝色剑气幽幽从皮毛下的伤口飘出。
是谁的手笔,一目了然。
四眼狗奄奄一息,她不愿再看。
而独孤郁的剑光在这时闪过她的眼。
“东西给我。”
语气是初见时那般高傲。
她忍不住捏紧拳头,又瞬间松了,违心地将珠子递去。
就在独孤郁伸手来接的时候,原本昏厥在地的巨兽遽然起身,嘴一张,朝他的手掌咬去。
变化只在瞬息之间,若潇早被过于靠近的剑气冰得心肺剧痛,珠子不知何时脱了手。
独孤郁面不改色,他利落地挥剑,起势斩下它的头颅。
鲜血尽数喷溅,若潇避之不及。
但一记火光比兽血还快,瞬间包裹她的身体。
若潇愕然,那记火光从兽嘴喷出,竟径直朝她袭来。
可是它为什么要打她?要打也打独孤郁啊!
眨眼,一股灼热融于心头,同时倾盆的狗血将她浇了个透。
若潇双目紧闭,幻听一声不甘的哀嚎。
……怎么不疼?
她微微睁眼,漫天血光下,独孤郁手执凝霜,飞速朝她刺来。
“叮——”
耳边响起命书尖锐的爆鸣。
若潇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被无限放缓,剑身再往里一分,便要刺穿她的心口。
“好刺激啊~命主,要不要赌一把?这一剑刺下去你未必会死哦~”冷面幸灾乐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