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小小后宫,圣上自然可以来去自如。”皇后面色不渝,她自是听出了庆元帝的调侃,料到他定是听到了什么,于是话语不免讽刺起来。
庆元帝被堵得满腔郁闷,只好转过头面对两个小辈。
“都起来吧,跪在地上这么久腿不疼吗。”
“微臣叩谢圣恩,多谢圣上体恤。”姚桦谦行一礼后便侧身扶起李昭玉,他是男子,跪再久都受得住,可她是女子且贵为公主,定没有吃过这种皮肉之苦。
“多谢父皇。”李昭玉吸吸鼻涕带着哭腔说道。
庆元帝身为帝王,见惯了大场面,可面对梨花带泪的女儿,心肠还是软了下来。
“还不把眼泪擦擦,这么大姑娘了。”
用茶盖拂了拂茶沫啜饮一口热茶后,庆元帝抬眼看着面前站着的年轻人,男的温文儒雅,女的可爱娇美。
“朕瞧着你们二人,倒颇有几分朕与皇后年轻时的样子,你说呢皇后?”
“圣上今日格外幽默,二十年前的事臣妾着实无甚印象了。”皇后冷笑。
庆元帝也不恼,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没印象吗?可朕还记得,如今回想起来,朕与皇后也是如你们这般年纪相识的,那时候正是除夕夜宴,皇后一身烟霞色很是夺目。”
皇后一愣,她没想到庆元帝真的记得,那次相识是她刻意为之,也是她主动提出用安国公府的支持换取二人的合作。
许是无人附和,庆元帝便不再多说,只淡淡轻笑一声看向李昭玉:“好了好了,一点小事哭甚,你可是天之骄女,朕的女儿,朕问你,就这般喜欢?”
李昭玉吸吸鼻子重重地点头:“是。”
得到这样的重诺,姚桦谦心下更是感动不已,握着李昭玉的手更是紧了又紧。
“姚桦谦,朕的女儿说喜欢你,你呢?”
姚桦谦闻言复又跪于地上重重地磕头应道:“微臣之心,一如公主之心,只多不少。”
庆元帝手指敲了敲桌面不太满意:“就这样?你要知道,朕的女儿,不是谁都配得起的,以你现如今的身份和官职,如何护她。”
李昭玉一听脸色有些苍白,看向庆元帝的眼神透露着可怜,姚桦谦蹙眉缄默,他承认,他确实配不上这么好的李昭玉,他突然有些后悔听了祖父的话,藏拙这么多年,只在镇国公府领了个闲差。
“听子寄说你在水利方面颇有见解,汶山郡那边时有涝灾,朕有意在岷江修水利,这样吧,若你能解决当地的涝泛,朕可以考虑你二人之事。”
峰回路转,李昭玉终于有了笑意,姚桦谦也不可置信地抬头,似乎不敢相信圣上会给他这个机会。
这时候但是李昭玉反应更快一些,按着姚桦谦的头谢了恩。
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庆元帝有些出神,直到皇后出言讥讽。
“圣上是一国之君,如今便是儿女亲事都没有臣妾插嘴的份了。”
“你我之间,便不能心平气和说话吗?”庆元帝皱眉。
“臣妾的女儿要被许配给这样一个一无是处之人,您叫臣妾如何心平气和。”
“什么是一事无成,什么又是功成名就,当年朕也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弱势皇子。”
皇后一时无言。
“先帝晚年昏聩,迟迟不放权立太子,引得底下之人各生心思,朕从一众兄弟中摸爬滚打走上这个位置,历经了那么多没有硝烟的明争暗斗,为的不过是儿女能过的松快,如今玉儿有两情相悦之人,你又何必把她的婚姻绑上利益呢?”
庆元帝自认为他这推心置腹的话能说动皇后,却不知自己点了炮仗。
啪啪啪,皇后鼓掌讽刺地笑起来:“圣上说的好生精彩,倒显得臣妾迂腐不堪,那么圣上是后悔了吗,与我的这桩交易阻碍了您追求幸福了吧。”
“满口胡言什么,什么后悔什么追求幸福,朕自问这么多年,后宫之事从来是凭你做主。”庆元帝满脑子浆糊。
事到如今皇后也不怕撕开了说:“姚婧文,圣上还记得吧,也是,您怎么会忘呢,那可是您心尖尖上的人。”
“婧文。”庆元帝喃喃道,乍一听闻这个名字,他还有些恍惚,回过神来才发现曾经心中的秘密原来早已被人知晓。
不过他也不恼,反而有些释怀:“原来竟是此事,我承认,年轻气盛时曾经欢喜过这么一个才气横溢的伶俐女子。”
说起来庆元帝也有些不好启齿,毕竟喜欢臣妻着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是当着自己妻子的面。
“不过那也是曾经的事了,你莫不是吃醋了?”庆元帝倒是甩的一手好锅,他也是不想与皇后纠结于姚婧文这个话题。
“你胡说。我吃什么醋。”皇后难得的忘记了敬语,一张脸通红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
“朕自问不是多么情深意切之人,除了年轻时欣赏过婧文,那也是因为皇后从来对朕清冷,罢了,说来说去终究是朕的过错。”庆元帝倒是想通了这么些年皇后的相敬如宾和偶尔的冷言冷语,“你信与不信,朕始终就一句话,这宫闱深阙,你才是我想走一辈子的人。”
皇后始终没有回应,直到庆元帝离开永安宫,才颤着手端了一杯茶猛灌了几口,伺候的下人都被遣出了殿外,无人换茶,茶水早已凉透,可这份沁凉正好使她冷静。
得到了庆元帝的承认,那段往事就这样被揭开,她本以为会有一场面红耳赤的争吵,没想到却是这样的轻风细雨。
她的一记重拳砸在了棉花上,皇后突然轻笑出声,带着一丝讽意,所以他已经放下了,放不下的人是她?
想到庆元帝那句“你才是我想走一辈子的人”,心头涌上一丝不可言喻的怪异和复杂。
……
闹了这么一场,皇后倒是不再阻止李昭玉和姚桦谦的事,但是也并不说支持,对着李昭玉的讨好仍旧是冷着脸。
姜若苗知道这事时,姚桦谦已经准备离开京卫府前往汶山郡赴任,因为正好沿途经过苏州,所以便问起姜若苗有什么需要捎带的。
姜若苗与苏护渝虽书信未断,但久不见面也的确很是想念,不过她不好催问归期影响苏护渝的心绪,于是便绣了个荷包装了一把红豆进去。
远在江浙的苏护渝自有眼线在京卫府,但别人的儿女情长他并不在意,他关注的不过是镇国公府和姜若苗的动态罢了。
此刻苏护渝正怡然坐在望江楼的包厢中看着对面大快朵颐的男人,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见怪了啊,我这种粗人难得吃这山珍海味。”那男人头也不抬,嘴里塞满食物,说的话很是含糊。
“先生不必客气,可还需要上多几样菜?”
那男人倒还真不客气,手指一比划,秦朝川便会意地又叫了几个菜。
吃饱喝足,那男人打了个嗝,身型懒散地瘫在凳子上,一幅没骨头的样子。
“你倒是敢来。”那男人讥笑一声,“镇国公的独苗苗,单刀赴会我这水匪窝。”
“不及先生之勇,我既诚心相邀,便没有诓人的意思。”苏护渝沏一杯茶推了过去。
“这望江楼临江,我的兄弟就在水里等候着,无论如何也是你比我更难逃脱,如今你可是瓮中之鳖。”那男人狂笑起来,不过在看到苏护渝手中之物时便变了脸色。
“白先生尝尝这炸酥糖,新会街八巷口的,卖相一般但味道很不错。”
白六真敛起狂妄警惕起来,但手还是拿了一颗酥糖放进嘴里:“你是如何知道的。”
苏护渝表情不变语气平淡:“万户司没有查不到的事。”
白六真一愣,表情很是意外,不过片刻又回过神来,眼里带上了玩味。
“传闻可查天下万事监听四野的万户司一向都是掌权者的耳目和利器,没想到居然在你手里。”
“圣上厚爱,允万户司协助我招安白先生。”苏护渝往杯中添了添茶。
“外头传言不实啊,都说那位忌惮镇国公势大,没想到他倒是如此信任你。”白六真复又懒怠下来,一幅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既然你都查到了,我也就直说了,奉州知府欠我儿一条命,他在京卫府的背景你也知道,我几次投状上诉也耐他不和,为此我妻离家散隐姓埋名,从一个泥腿子变成一个山匪水匪,我婆娘成了个寡妇。”
白六真啐了一口,一个络腮胡大汉眼眶微红:“民斗不过官,我做匪也是这只能算小打小闹,斗不过一州知府,我没什么要求,你若让我亲手宰了王讼和他儿子王治,以慰我儿在天之灵,我便听命于你。”
苏护渝自然知道这背后的事,白六真的儿子陪着母亲卖炸酥糖时碰到了奉州知府的儿子强抢民女,不过是出言帮那女子说了几句话便被活活打死,后来他们家去知府门口喊冤不但没有结果,还被王讼的人砸了摊位和房屋,于是只能不断去别处求生,一直到苏州才安定下来。
“我可以应承你,但你此后必须为朝廷卖命,保江浙商船的太平,这水匪的勾当你要清理干净,以后朝廷会派人成立水军,你可担重任。”看到白六真眼里的考量,苏护渝再次打开炸酥糖的盒子,“令妻熬了这么多年,难道白先生忍心她孤苦伶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