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哑巴”把那一碗汤西里呼噜地喝完,奚容才接过碗走了,“哑巴”瞧见月色落在那青葱身影上,再低头看手中的药膏和肉包,若有所思。
掀开了棉帘子回了屋内,刘氏看她拿着空碗,随意问了一句。
奚容想到自己待不了几日就走了,想到隔壁那个骨瘦如柴的人,方才她拿帕子给人止血的时候,都疑心自己若是多用些力气,“哑巴”的骨头就要断了。
“隔壁那人实在是可怜,阿娘,我走之后,若是没人看到,家里多出的饭食偷偷给他一些也是不妨事的。”
听了女儿的要求,刘氏犹豫了一会点点头,毕竟只是举手之劳,也确实没见过像隔壁那孩子这么可怜的了,即使是她的奚竹,虽然病着,也尚能吃饱穿暖呢。
在家中待到第三日,奚容就在院中看到了吉光,机灵的少年也不提是公子遣他来问的,只说伺候公子时有些事弄不明白,才远来请教奚容。
问她何时回去,只当是顺带提起。
奚容本求了七日的假,如今看吉光这无奈笑问的模样,就知道宫秋庭的心情只怕已经很不好了。
奚容略答了伺候的事,才跟他说自己后日就回去。
得了准信,吉光松了一口气,“那奚容姑娘早点回来吧。”
吉光是一大早来,又一大早走,回去的步子明显轻松了许多,奚容的高兴却消失了,或者说,在宫家还是奚家,都不能使她高兴。
天地之大,她总觉得自己寻不到真正的归处。
外头轱辘滚动的声音远去,奚容习惯性地往隔壁看了一眼,那屋子又一次锁上了,人像昨日一样不知去了哪里。
那“哑巴”别又再受伤了。
再伤下去,那具身子骨可挨不过这个冬日了,她心里升起淡淡担忧。
院墙外有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容大姑娘怎么站在院子里发呆呢?”
刘二娘簪这粉花的半个脑袋在墙边显现,她身材矮小,正努力同奚容说话:“大姑娘开开门。”
奚容走过去将门打开,才发现刘二娘背了一个小包袱,却不是来探亲会带的礼品之类的东西。
“难得年尾了不用干活,我就来和我的老姐姐亲近几日,大姑娘不介意我来打扰吧?”刘二娘腆着脸笑。
这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奚容心里想着,面上却只说一句“不会”。
刘氏听声走了出来,见妹妹又来了,还带着包袱,忙问发生了何事?
刘二娘将方才的话又重复的一遍,刘氏自当是欢迎的,忙忙地就去灶台上切猪肉,奚容只好帮忙。
所幸一日过下来,刘二娘都没多提别的话,更没有出幺蛾子,只是说些仙啊道啊的治病救人的野闻,将刘氏哄得红光满面,晚上两姐妹还要睡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
晚间,奚容又去偷瞧了一回,“哑巴”这次没有受伤,她松了口气回屋睡觉去了。
金兔高悬,已是三更天,院内一片寂静,刘二娘撑着眼皮不敢睡过去。
察觉到刘氏鼾声轻响,她悄悄摸起身去翻带来的包袱,又到奚容屋外细细听了一下动静,确信人已经睡下了。
将王公子给的迷香悄悄往屋内熏了一点,确保人睡得更沉,刘二娘才又摸去将门锁打开,再开了院门的锁,往巷子口张望着。
王公子带着小厮在雪地里搓着手站了半夜,早就骂骂咧咧的不耐烦了。
妈的!睡个小娘子还要吃这个苦!
见那院子终于探了个人头出来,朝他们挥了挥手,王公子才边搓着手臂,边骂着往那边去。
人走近了,刘二娘忙合手求告:“王公子动静可小一点吧。”
王公子不耐烦:“废话少说,人在哪屋呢?”
刘二娘指了路,带着两个人往奚容的屋子去,门开了半尺,临窗的月光映着雪色,能隐约看见床上的人在安睡。
王公子看着那在夜色都藏不住的皎洁容颜,登时心都痒了起来,直叹这大半夜的没让他白等。
刘二娘恐在屋里闹出来的动静会把刘氏吵醒,忙使小厮过来和自己一起连着被子把人抬出去。
奚容根本没什么分量,二人轻松就将人抬出了门去。
才刚走到院中,忽然就听见了沉闷的拍墙声,三个吓了一大跳,循声往与隔壁院子相连的院墙看去,就见一条黑影在拍打着墙壁。
刘二娘依稀认出了是隔壁的傻子,忙挥手低声轰他:“滚开,滚!”
但那黑影还在使劲拍了墙,王公子急得上前要揍他,那人就消失在了院墙。
三人这方舒了一口气,就要往院门赶,谁料躲下去的那个人又站起来了,手里还捧了一大块石头,笃笃砸在墙上,比刚才的声响还要大,嘴里还咕哝着听不懂的话。
奚容吸入的迷香本就不多,被搬到了外边雪气一冻,声音一吵,迷迷糊糊地就醒转了过来,见到自己被人抬着,一打眼见到了刘二娘,又并两个陌生男子,登时吓了一大跳,用力挣扎着滚落在地。
刘二娘忙去抓人,都被她瞧见了脸,若让人走脱了,岂不是要把自己暴露出去,得赶紧将她带出去才是。
小厮也跟着逮住了奚容的手腕,就要往门外拖,鞋面凌乱地摩擦着地上的雪粒,加之闷重的敲墙声、男人的斥责声,乱糟糟混成一片。
奚容奋力挣扎要挣脱束缚,手腕却被握得死紧,腿想抬起踢向刘二娘,又被压在雪地上动弹不得,一时间嘴唇哆嗦,狠狠地盯着她那张脸,恨不得啖其血肉。
屋内的刘氏被吵醒了,摸到身侧的刘二娘不见了,听到外头响起吵闹声,忙穿了鞋出去看。
“快!”刘二娘催着小厮,王公子却早就见势不妙转身就要跑,临走了还威胁刘二娘若是敢把他名字报出来,定叫她全家都不安生。
刘二娘叫苦不迭,本是一桩大赚的买卖,结果因为一个傻子要赔个底掉,实在让人恨得牙痒痒。
刘氏出来看见这幅糟乱的光景,魂都没了一半,慌忙大喊:“有贼啊!快来人啊!”
妇人高亢的声音响彻了一整条巷子,这时四面皆传出声响,马上就要有人往这边看情况来了。
连隔壁都出来一脸紧张地张望这边的动静,见哑巴还拿着石头砸墙,肥悍的妇人直接一脚将他踢倒了下去。
尖利的指尖戳着他的脑袋:“你个下三滥的畜生,半夜不睡觉,吓死老娘了!”
男人也跟着补了几脚解气,他也被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官差来了呢。
小厮跟着王公子跑了,刘二娘现在一个人也奈何不得奚容,被她狠狠蹬了窝心一脚,揉着心口哎哟哎哟地倒在了地上。
奚容得了自由,忙跑回了屋里关上了门,怕来看情况的四邻发现她这幅形容,于名节有损。
刘氏喊完见人真的来了,也不敢将实情道出,只说贼被吓跑了。
四邻看着院内一片凌乱,一个妇人跌在雪地里直搓胸口,就没在多问,只说让刘氏注意贼人再来,今晚多打起精神,接着就纷纷各自回屋将门都锁紧了。
刘氏看着雪地里的直干嚎的刘二娘,又是生气都是无奈,到底是上前将她扶进了堂屋。
奚容将衣裳理好穿上,按住狂跳的心脏,深出了一口气,幸好及时醒了过来,才没让贼人得逞。
说起来真是多亏了“哑巴”弄出的声响,他能发觉自己要被带走,还能“叫”醒她,实在是天大的运气。
这就是老话说的好人有好报吧。
抹干净脸上的泪痕,奚容理了理思绪才推门走出去。
堂屋里刘氏给刘二娘披了件外衣,那毒妇反倒比奚容哭得还要伤心,一个劲地喊着:“怎么见人啊!让人知道我可怎么见人啊!”
奚容听得只觉得烦,上前就揪住她的衣领,直接就往她脸上赏了几个脆的。
刘二娘被打蒙了,捂着火辣辣的脸,嘴唇不住颤抖着不知如何说话,刘氏也惊住了,坐在一边梗着脖子不敢开口。
“刘二,你什么胆子,从别人家屋里拖人,是把我卖给了哪家人,叫上明日一起见官去。”奚容连姨母也不喊了,本就清冷的声音丝丝冒着寒气。
刘二娘不答她话,反朝向刘氏尖叫:“姐姐,你说句话,她都打我了,我可是长辈!”
奚容从不是好相与的,直接骂道:“我打的拐卖亲侄女的畜生,刘家出了你这么个黑心烂肠的毒妇,做贼不成就要哭天喊地的,莫不是让我被拖了出去糟蹋了,你就开心了?”
刘氏也生气,对刘二娘有怨,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既然女儿能自己拿主意,她也就缩到一边去了。
“你没有证据凭什么拿我?”刘二娘见姐姐躲了,自瞪眼对上了奚容。
“这就是你的妹妹,半夜带人强闯进来糟蹋你的骨肉,阿娘,你就不生气吗?”奚容的眼神逼视过来,里面是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刘二娘要收拾什么时候不能收拾,但刘氏才是她能在奚家作威作福的根源,她今日就是要逼刘氏拿个态度出来,刘二娘做出了这样烂心肝的事,以后绝不能让她在接近刘氏占上便宜,这门亲戚早该断了来往。
躲不成的刘氏看了看女儿那双寒冰淬过的眸子,又看了看妹妹,嗫嚅着不知要说什么,最后只能将眼睛一闭,说道:“女儿你做主就是。”
奚容今日险遭折辱,刘氏却还是这个软弱模样,她心底又是失望又是漠然。
也知道刘氏是个经不住事的,能得这一句已是不易,她遂说:“好,刘二,今日我奚家和你这门亲戚断了,以后经日年节都不必走动,不然我请了公子助我,将你告到官府判一个人头落地也办得到!”
听到人头落地几个字,刘二娘眼里浮起了惊惧。
“现在,就滚出去。”
奚容让开了往大门去的路,又对刘氏说:“把她的包袱丢出去,再搜搜有没有迷香之物,若有,留着当证物,她若再来,就带上证物去见官!”
“你,你……”刘二娘你的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她怎么不信这后辈竟敢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然而奚容不想再听,直接扯过刘氏拿出来的包袱,丢出了门外去,刘二娘终于坐不住了,跟狗衔盘子似的跑了出去。
刘氏伸长了脖子在后头看,但黑黢黢的院子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奚容才不管她在想什么,又有没有后悔,只说“阿娘早点睡”,就回了自己房中去。
今晚如何都是睡不着了,她也不想等什么后日,明天就回宫家去,至少能求个清净。
从窗户往院子里看,仍能见到挣扎过后留下的痕迹,奚容注意到对面院子一片寂静,她记得那对夫妻好像也出来过,不知道“哑巴”现在怎么样了。
不,他不是哑巴,奚容半昏迷时能听见他口齿不清的说话声。她忽然想去看看他,至少应该当面感谢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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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