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奴儿 第7章 第七章 花两枝

章台街有数不清的娇艳娘子，散落在各家苑楼，其中三五家名声最响，柳花院是其一，而开在柳花院对面的梅妍楼也是其一。

梅妍楼的鸨母叫王团儿，正是在门口揽住殷宗的那位。此时她亲自把贵客领进梅妍楼深处的庭院，这里堂宇宽静，前后植花卉，置怪石盆池，小堂垂帘。虽不比太守府奢华，倒也是个雅致地方。

殷宗领着随从刚刚落座，便有五六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鱼贯而入，燕肥环瘦各有千秋。王团儿让她们上前见礼，众女齐刷刷过来，低眉垂眸显得娇羞，倒还真有几分清倌的青涩。殷宗随意一瞥，扔了个眼神给心腹高铭。

“都抬起头来，”高铭开口，换上一副浪荡公子哥的口气，“让爷们儿好生瞧瞧。”

……

郑爱彩听闻大司马一行来了章台街，却被对门王老鸨截了胡，正气得嘴歪，却不想梅妍楼竟派人传话，说要茟奴过去陪酒。郑爱彩一听心火冒起三丈，捋起袖子准备杀去对门撕扯，猛然灵光一闪，又压下火气急匆匆去找茟奴。

茟奴尚且惊魂未定，郑爱彩又前来告知“噩耗”，她顿觉无望，垂眼落下两行泪来：“姆妈我……”

“乖女儿，你就当可怜可怜我。”郑爱彩先发制人，反倒哭诉起来，“你摸着良心说，你吃的穿的用的是不是顶好的？这么些年我对你大不大方，从没亏待过你吧？你是不知道现在生意有多难，客人打赏小气，姑娘们花钱如流水，楼里又这样那样都要用银子……你别看我光鲜，其实我里衣都打着好几个补丁，真真儿是捉襟见肘！”

郑爱彩哭着穷，茟奴也不开口，一边抹泪一边听她讲。

“我晓得自己这是打肿脸充胖子，可我这是为了谁？这世道笑贫不笑娼，在章台街更是如此，我可不能让你们被小瞧了去，若是旁人都觉得柳花院不值钱，还会有达官贵人来这儿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鸡窝都没了哪儿还存得住鸡蛋，若是柳花院砸了牌子倒了关了，你们一群娇滴滴的姑娘就会流落进下三滥的窑子，到时候只能伺候些挑担扛货的脏臭苦力……”

“可那王团儿着实可恶！不要脸的老虔婆，大街上就拉拉扯扯抢人，没脸没皮八辈子没见过男人……平素抢生意老娘也不跟她计较，可这位大人分明是你的恩客，今儿个来此八成也是寻你的，不然怎会进了对门还点名要你作陪？”

郑爱彩觑着茟奴脸色，见她还是无动于衷，猜着她应是被破瓜痛楚吓坏了，继续劝道：“我知晓你身子还未好，但大人唤你总不好不去，这样吧，你过去作陪一二，瞅个空把大人请到咱们这儿来，到时候我安排其他姐妹伺候，如何？”

茟奴微微摇头，小声怯怕：“我怕请不动大人。”

“你这孩子说哪里话？要是你都请不动，难道对门那些个庸脂俗粉能请动不成？”郑爱彩信心十足，“你呀，对着大人多撒几个娇，这事儿保证能成。”

郑爱彩好话说尽，由不得茟奴拒绝，立马就喊来阿六把她送去了梅妍楼。

“哪儿来的穷酸汉子，一边儿去！”

王团儿把阿六挡在外头，只准茟奴一人进去。她斜着眼把茟奴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心里头一边骂对门的郑爱彩是个老狐狸精，养出这个小狐狸精来抢客人使坏，一边又抱怨这茟奴怎没托生到自家屋里头，梅妍楼虽有燕瘦环肥，却独独少她这一味。

阿六有些不放心，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他人高马大王团儿也撵不动，火气一上来竟喊人拿棍棒绳子来赶。

茟奴见状急忙劝道：“六哥你先走，我敬杯酒便回去。”她转过来对王团儿好言说道：“您快带我进去吧，总不好让大人久等的。”

王团儿听她这幅谦卑口气，似是没有抢客的打算，这才只是白了阿六一眼，昂着下巴拽起茟奴往内堂去了。

内堂脂香粉浓，丝竹娇笑绵密交织，茟奴一路走来，远远就看见主座上的殷宗。他斜倚在四足床的凭几上，左右各有一位娇娘，一人打扇一人剥果，厅堂中央还有个唱曲的娘子，嗓音婉转动人。殷宗还是那副瞧不出喜怒的模样，眼帘微垂似在养神，既不吃也不喝，白白浪费娇娘剥了一大碗果仁堆在案几上。反倒是高铭等人纵情声色，每个人都搂着女人调笑。

王团儿瞧见这场面不免着急，使眼色让那剥果子的娘子过来问话。茟奴则被撂在一旁。

“小蹄子！”王团儿不由分说先狠狠掐了那小娘子胳膊几下，压低声音骂道：“没用的东西！你想去下厨当烧火丫头不是？逮着几个烂果子剥得起劲！”

小娘子吃痛缩着肩头，委屈辩解：“大人又不理我，我没事做……”

“还顶嘴！连个衣角都摸不到，窝囊废！”

……

尽管俩人压着嗓子，但这番动静还是惹得殷宗抬眼望了过来。王团儿顿时讪讪，赶紧把那小娘子往前推了推，赔笑谄媚：“还不快去伺候大人。”

殷宗波澜不惊的目光掠过二女，直视躲在后方的茟奴，抬手招了招。茟奴顶着各种视线走上前去行礼，她刚要跪下磕头，却见殷宗拍了拍身侧：“上来。”

茟奴惶恐抬头，撞进殷宗沉沉的眸子，见他不似玩笑，于是褪鞋爬上四足床，轻轻依偎过去。

她温顺又安静，如只小猫。殷宗垂眸看她，乌鬓如云，白生生的耳朵上戴着副红玛瑙坠子，随着她动作微微摇晃，好似雪夜里滴落的鲜血。他伸手过去搭住她肩头，手指捏住晃动的耳坠，摩挲把玩。

茟奴怕他把自己耳朵扯掉，一动也不敢动，僵着身子虚虚伏在他膝头。在外人看来，二人这般姿态再亲昵不过了。

吴城的靡靡之音并未打动殷宗，他似一尊入定高僧，任随长袖善舞的娇娘如何婉转莺啼都不抬一下眼皮，对这些脂粉把戏熟稔到毫无兴趣。郎心似铁，王团儿却心急如焚，又见唯一能近他身的竟然是茟奴那小妖精，遂决定豁出去赌一把。

能在章台街屹立不倒的鸨母都不是等闲之辈，并不是只有郑爱彩才懂“奇货可居”，王团儿也铆足了劲想挣个风头，所以在半年前偷偷买了一批胡姬，藏在后院调|教，至今都未走漏一丝风声。她本意是想着挑个良辰吉日让胡姬出来一鸣惊人，为梅妍楼大造声势，顺带挫挫对门的锐气，可择日不如撞日，这会儿京中来的王孙子弟就在此处，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靡靡温软的丝竹之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敲打羯鼓的声音，紧接着一列胡姬鱼贯而入，随即奏起琵琶，整个庭院顿时充满了别具一格的异域风情。

羯鼓状如漆桶，用两杖击之，其声透空碎远，极有魄力。果不其然，众人听闻皆抬起头来，看向厅堂中央的胡姬，殷宗也不例外。

只见这群胡姬各个身材高挑，皮肤虽不似吴城女子那般玲珑细腻，但胜在高鼻深目、前凸后翘，是一种奔放**的美感。她们面纱半遮脸庞，好似水蛇一般扭动着腰肢，故意撩起裙衩露出光洁的大腿，不一会儿就惹得男人们吹口哨叫好。

其中有个胆大的胡姬，扭腰舞到殷宗跟前，一副想邀他共舞的架势，殷宗面无表情地看她，眼神微变，不成想这胡姬手腕一转，竟然去拉茟奴。

茟奴也一直在看胡姬，比起男人们的蠢蠢欲动，她就像个看稀奇的孩童。吴城远离西域，鲜有外族人至此，偶尔来个波斯商人都引人注目得不行，走在街上身后尾随乌泱泱一大群人，对着他指手画脚。茟奴也远远看过，但没瞧真切，只模糊觉得那波斯人一脸络腮胡子，戴的帽子老高，衣裳也穿得奇怪。此刻胡姬近在咫尺，茟奴正盯着那双似翡翠的眼睛看得出神，一不留意就被胡姬拽了起来。

转眼她就被拉到了厅堂中央，身边是舞不停歇的胡姬，旋起阵阵香风，她自觉好比落入孔雀窝的小麻雀，本来灰扑扑的不起眼，此刻却“鹤立鸡群”，倒引得众人频频打望。

王团儿见状窃喜，心道可让茟奴小妖精出丑了，跟着高挑胡姬一比，她就像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鹌鹑，那清贵绝伦的大司马必定再也瞧不上她，这下看对门郑爱彩还敢不敢说“奇货可居”，明日绝对让柳花院威风扫地！

不过茟奴到底是被寄予厚望，受悉心栽培长大，她虽性情温顺，但又不呆傻，看得出梅妍楼的人不怀好意。其实自己丢脸事小，可若给柳花院抹了黑，她回去没好果子吃，鸨母可能直接扒了她的皮。茟奴是惜命之人，在太守府都能泼酒殷宗换取垂怜，求得一条生路，此刻更不会任人鱼肉。

胡姬腹上系了一串腰铃，随着身子抖动摆颤，小铃相互碰击发出声音，清脆欢快。茟奴见状则去乐师处拿来八角达卜（手鼓），举在手中摇晃鼓身，边框铜钹随之发出“沙沙”声，为这支舞增添一分乐趣，又毫不喧宾夺主。兴许是见她甘当绿叶伴奏，那名胡姬倒也不为难她，饶有兴味地看她一眼，自顾自舞得起劲。

两女气质截然不同，风情各异，却又奇怪地和谐，就像血与雪，浓烈和素净搭配在一起，竟然相得益彰。众人为歌舞叫好，殷宗似乎也被打动，于是示意高铭。

高铭松开搂着的娇娘，径直去找王团儿说了几句，只见老鸨先是谄媚地笑，继而露出吃惊的神情，最后边点头边维持勉强笑意，有些不情不愿。

彩霞罗帐，烛影摇红。

有了胡姬“珠玉在前”，自觉陪衬的茟奴刚刚还在猜测，也许大人对她无甚兴趣，王团儿又跟柳花院不对付，一定会把自己送回去。至于没能把贵客抢到手，她也没有太过担心，顶多挨一顿骂，到时候乖乖认错就好了。不过她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有料到殷宗居然令她服侍，不仅留她，还有那名艳丽胡姬，也一齐被送入房中。

王团儿等人都在阿谀奉承什么“花开两枝”，茟奴却只觉得惶恐，再也没人比她更清楚当晚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相信殷宗来此只是寻欢作乐，他刻意找上她，会不会是为了杀人灭口？

她想逃避又别无他法，磨磨蹭蹭进了屋就僵在门边，垂眸不敢打量，连呼吸都是屏住的，生怕引起殷宗注意。

谁知那胡姬却不缠着殷宗，反过来扯她，把她往殷宗跟前拽。这胡姬还能说中原话，只是带着北方口音，不如吴语软糯：“你躲什么？快过来呀！”

茟奴没想到胡姬竟是如此奔放热情，她连忙推脱：“不、不用，你你你……你先请……”

胡姬噗嗤一笑：“请什么请？你以为请客吃饭呢，还要客套谦让？”她半张脸被面纱遮住，只露出犹如碧潭的一双绿眼，俏皮地眨了眨。

茟奴被她这么一说，羞得两朵云霞飞上脸颊。胡姬见状竟然伸手摸她脸：“你叫什么名字？”

茟奴刚要回答，冷不丁听殷宗在旁不悦开口。

“放肆！还不滚过来！”

《驯马日记》

小娇奴：捏耳朵 1

PS：周日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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