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囊 第8章 共生时空

“他醒了吗？”貌美的金发男人斜倚在一株一人高的蕨类植物边，一条浅绿色的触手从根茎内钻出，触手顶端长有三根细长分枝，正抓举一个木质小盒。男人熟练地接过，从小盒内抽出两根烟，其中一根递给叶廷昭。

叶廷昭接过拿在手里，“还没有。”

“哎……”空中传来一声叹息。

金发男人凌空一抓，一只金属球出现在他掌心，“你叹什么气？”

金属球抖动身体，恼怒道：“商辂！你又未经允许擅自抓我！”

商辂松手将它重新放回空中悬停，“谁让你叹气，叹多了影响智力。”

金属球放慢了语速，“我为大校叹气。”

叶廷昭轻轻扫了它一眼，只见它倏地变成一段银色光线，朝另一个方向迅速滑去。

商辂捻着藤蔓上的叶片，看向叶廷昭说：“你不应该带他回来，实在不忍心替他联系家人就是。你现在不止是干涉他的人生轨迹。他醒了之后你要怎样跟他解释他看到的一切？”

“我会送他回去，在他清醒之前。”叶廷昭说。

商辂顿了顿，“这样最好。我以为你想——”

叶廷昭接过商辂的话，“你以为我会留他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再送他回去。”他折断手里的烟，望向远方的深褐色眼眸晦暗不明，“就像曾经那样。”

“如果你真的想，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饮鸩止渴，没有用的。商辂不忍心将后半句说完。理智上他提醒叶廷昭不该带沈熠回来，从个人情感上出发，他其实也希望沈熠能够留下，于是十分双标地说道：“藏个人而已，多大点事。我们军区里从各个时空带回来的物件还少吗？”

“沈熠是人。”叶廷昭说：“当初他的到来是场意外，在这场意外里我问心无愧。现在不能因为我们掌握更高的技术，就自私地重复意外。”他低下头，看见掌心中断成两截的烟平行着排列，“你说的很对，我不该带他回来。只是当时……”

商辂轻叹一声，他不知道该怎样开解对方。

“哥哥别叹气。”略带稚气的男声从商辂身旁的植株里响起。缠绕在他手臂和肩膀上的藤蔓迅速收缩，成为一只纤细光洁的手臂，枝叶聚拢，编织出一具虚虚的人体轮廓，不多时，一个十**岁的少年从植物中走出，他玩着头顶上仅剩的墨绿色叶片，“小熠如果没有被大校带回来，他会死的。”

叶廷昭一眼扫过他变成人形后依然缠在商辂胳膊上的手臂，“商祺，你的休眠期结束了？”

商祺的身体像是没有骨骼支撑，软绵绵的依附在商辂身上，“昨天就结束了。”他伸出纤细修长的食指缠住商辂的，“我读的对不对，大校？”

商辂诧异看向叶廷昭：“你预感到了？”

叶廷昭没有否认。

“人类的命运总是这样仓促无常。”商祺头顶的叶片轻晃，“不过，他应该是被空间的力量反噬，毕竟创始者理所当然要承担崩塌带来的后果。”

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一团红日，城市周围的生态圈醒了过来。这座城市是生物工程的巅峰之作，由无数植物枝干构成的移动通道正按照乘客的要求延展开来，他们在城市各个角落穿梭，提供快速便捷的交通服务。

建筑外墙进入短暂的自我修复时间，以保证每一天的市容都足够美观规整。

居民们陆续外出工作或游玩，他们经历过强辐射期，基因被同化、改变。多数人的外貌呈现出动物性或植物性，极个别的还会拥有特殊能力，例如读心术、夜视、危险感知、拟态等。

他们被定义为共生人类。

沈熠的护士就是一位被蜘蛛基因同化的共生人类，她正舒展开自己的三双手臂伸着懒腰。

金属圆球窝在沈熠臂弯里，人体温暖稳定的体温对它而言是最好的能量来源。它必须要在大校出现以前享受到足够多的福利。

“大圆，你的能量在三小时前就已经满了。”蜘蛛护士正专注为沈熠注射营养液，同时用第二双手敲了敲床上鼓起的一小团。

“才没有！”隆起的一团上又支出一个尖尖，和护士的指尖碰了碰。

大圆话音未落，只听见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它飞快地窜出，在空中打了个滚后凑近叶廷昭，“大校，我守着小熠。”

“嗯。”叶廷昭在床边坐下，对蜘蛛护士说：“马尔那里需要人，你过去吧。”

时间缓缓流逝，叶廷昭一动不动地看着床上的人，他似乎想将这短暂的时光凝固成永恒。

大圆落在沈熠的枕边。它在原地转过好几个圈后才犹豫地说：“一直昏睡对小熠的身体不好。”

叶廷昭说：“我知道。”

沈熠的头发有些长了，有几缕落在额头上盖住了眼睛。叶廷昭伸手拂开，倾身吻了吻他的眼睛，又抵住他的额头，“回家吧，沈熠。”

“醒了！醒了！快去叫医生！”

“我去叫。”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沈熠感到有什么东西从眼前晃过。他用尽全力睁开眼睛，只维持不到几秒钟又重新阖上，眼皮上似挂着千斤重物。不如再睡一会，他想。

“小熠啊，醒了就看看妈妈呀。”

“来了来了。”沈星若一路小跑回来，搀住母亲的手臂，挽着她退到一旁。“妈，让医生检查一下。”

年轻的女医生格外温柔，她边做检查边柔声道：“醒了就不要再睡了哦。”

沈熠的意识已经清醒，只是觉得又累又困。他动了动唇，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接着完全睁开了眼。

“没事了。”医生收起听诊器挂回到胸前，“好好休息，别太辛苦。年轻人也要注意保养身体。再观察一晚，没问题明天早上就可以直接办理出院。”

文定珠高悬的心终于稳稳落地，她摸摸沈熠的额头，“吓死妈妈了。你爸爸昨天陪了你一晚，今天早上你姐姐到了才肯回去休息。”

沈熠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嗓子干得冒烟。他用力清了清嗓子才沙哑地说：“辛苦妈妈了。”

“妈妈不辛苦，你没事就好。”文定珠扶沈熠坐起身，又往他身后塞靠枕，“怎么好端端的淋一点雨就得肺炎了呢，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

沈熠摇头，他记得自己在钟楼的顶层擅自拉下铃舌，紧接着天降暴雨，他在雨中失去了意识。

还有——

还有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大约是梦境。他梦见一只人形蜘蛛在他面前张牙舞爪地摆弄着什么，一旁的球状物体在空中飞来飞去，又掉到他身上到处乱蹭。

突然，沈熠一怔，脱口问道：“叶廷昭呢？”

“谁？”文定珠匆匆回国，不清楚沈熠身边的人事安排。她拍拍儿子的手背说：“我和你爸爸前天刚到，你要找的人妈妈不认识，等你姐姐回来问问她知不知道。”

沈熠立刻拔掉手上的输液管，“姐姐呢？我去找她。”

文定珠皱起眉头，按住沈熠的肩膀轻斥道：“小熠！”

沈熠说：“不是的妈妈，我……咳咳——咳——”他带叶廷昭涉险，不能在事后不闻不问。同时他也不清楚家里人对此次意外知道多少。怕他们担心，更不敢多说。

文定珠：“别急别急。”

沈星若推门入内，见状快步上前，“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沈熠摆摆手，缓过气来说：“姐，叶廷昭呢？”

“他？”沈星若奇怪道：“是他送你来医院的，你不记得了？”

“这样。”沈熠松懈下来，重新靠了回去，“他没事？”

“没事啊。”沈星若弯腰替沈熠掖了掖侧面隆起的薄被，“他说跟你一起出野外遇到暴雨，你淋了雨又发烧。不过幸好就医及时，只是轻微肺炎，好好养着就行。学校那边我已经帮你请好假，你先搬回家住一阵再说。正好爸爸妈妈也回来了。”

沈熠：“我——”

“我什么我，好好躺着。”沈星若递过去一杯温水，“听到没有？”

沈熠接过来喝掉小半杯，闷闷的“嗯”了一声。

文定珠捂嘴笑起来，“乖宝，还得是你姐姐。”

二十七岁的乖宝沈熠无奈地看向窗外，瞥见窗台角落里有个熟悉的圆球。他猜测是叶廷昭一并将它带了来。

“你在看它？”沈星若顺手拿给弟弟，“这是你们学校的新教具？”

“不是。”沈熠见它似乎扁了一些，不如先前那么圆润，表面依旧光滑完整，应该没有受到过外力，“可能是学生落在我这里的。”

文定珠也凑上前查看，“像个益智玩具，是不是可以打开它？”

沈熠捧着圆球仔仔细细摸过一遍，“应该不能吧。我手机呢？差点忘了要给它写个失物招领。”

“明天出院了再去买个新的。”沈星若从茶几上拿起一个透明密封带，里面的残骸要经过非常仔细的辨认才能确定它们来自一部手机，“得亏叶廷昭还替你收起来。”

沈熠接过来放在手里反复查看，“怎么会这样？”

“这就要问你自己。”沈星若淡淡道：“幸好它只是个手机，碎了也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