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熠重新走进学校里,恍惚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那么真实。青葱草地,婆娑树林,樱花树上缀满鲜花,湖泊边的景观石上零星坐着几个学生。像一张套着滤镜的照片。
“沈熠。”
沈熠侧过身,“傅老师。”
傅起岩抬手从沈熠的右肩上拂过,他张开手掌,是一朵开得正盛的樱花。
“这次你太激进了,至少应该等到茂元和你一起。那里不是你去过的其他无风险地区,能脱险是侥幸。”
沈熠说:“我知道。老师失踪的时候也是强对流天气,这次或许会有他的线索。”
傅起岩一抬鼻梁上的镜架,不赞同地眯起眼。他不希望身边的同事再次涉险,但同时也清楚章正甫对沈熠的重要性。
身边响起轻快的声音打断他们的交谈。
“傅老师,沈老师。”两个女学生挽着手路过他们身旁。
傅起岩和沈熠同时点头示意。
“沈老师,下午的埃及学专题我们可以去旁听吗?”
沈熠挂上笑容:“当然,欢迎你们。”
目送走两个相互咬耳朵的女生,傅起岩回归正题,“我个人建议你暂停关于钟楼的研究。等手头上的资料更详尽一些再展开,冒进很难有好的结果。”
“我不会影响教学。”
“我知道你不会。”傅起岩望着沈熠,“但是我们手里的资料太少,那里情况频出。除了天气多变磁场紊乱,还有各方的势力盘根错节。知情者都想快人一步接近钟楼得到它的数据。学术界不是乌托邦,它一样争名夺利。”
沈熠不愿意把这件事和名利扯上关系,“我明白你担心什么。老师失踪半年,警方只排查了一周就草草结案,这里面会是一池清水吗?”他看向傅起岩,单方面结束谈话,“下午还有课,我先去忙。”
历史学不是热门学科,几乎不会出现教室满员的情况。学生来来去去都能混个眼熟,今天沈熠却看见好几张新面孔。
坐在角落里的学生边摇头边发出“啧啧”声,神情微动:“长这样一张脸当老师怪可惜的啊。”
前排女生闻言转过身,“你们男生也吃他的颜啊?”
娃娃脸男生用力点头,“谁会拒绝美人呢?”
女生笑声爽朗,随即压低声音:“不过沈老师不喜欢学生私下议论他。我们之前在群里磕CP被他知道了,还约谈了好几个同学。”
男生一副发现新大陆的表情,却被旁边凑过来的女同学抢了话:“CP?他跟谁的CP?怎么嗑啊?展开说说。”
女生的耳根泛红,“就、就——就写同人小短文呗。”
“哇哦,女主是谁?”
“没有女主,水仙!”
娃娃脸男生竖起拇指,“快发我品一品。”
“后面的同学”沈熠站在讲台边用书脊敲了敲桌面,“上课。”
几个凑作一堆的学生立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端坐起来。
沈熠展开课件,“今天我们继续讲喜克索斯人的入侵。”他随机提问:“喜克索斯人带来了新思想和新技术。新技术指的是什么?”
“炼铜!”
“对,他们将铸铜造成工具和武器,埃及被完全带入到地中海青铜文化。别忘了同时带来的还有战马和马车。好,我们看下一节。”
齐刷刷地书页翻动声。
阳光洒满教室,沈熠侧腰靠着讲台,一手捏着投影遥控,一手撑开书本。白衬衫被利落地收紧腰间,裤管笔直,身形流畅优美。
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光斑轻轻动了一下。
同一时间,星熠总部大楼内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陷着个年轻女子,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修剪得利落整齐,正捏着一支钢笔把玩。
“沈总。”秘书扣门,将男人引入室内,“这位是叶先生。”
沈星若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坐直身体,“你好,请坐。”
叶廷昭应声坐下,他坐姿规范,肩膀宽阔、脊背笔直,浅灰色衬衫勾勒出胸部优越的肌肉线条,整个人精神面貌极佳。
“沈总你好,我叫叶廷昭。”
沈星若翻看手边的资料,将纸上的照片和面前的人对比,“车管部已经筛过一遍,你是众多面试者里最优秀的。”
叶廷昭笑了一下,态度端正。
“叶廷昭——”沈星若一字一字地念他的名字,“你是退役军人?”
“是的,先前在湾区服役,去年退役。”
沈星若支起下巴,食指轻扣文件,“身手怎么样?”
叶廷昭的锋利的眉尾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含蓄道:“还不错,可以胜任大部分安保工作。”
沈星若“嗯”了一声,快速扫过简历上的服役经历这一栏,“车管部的张经理已经提前跟你谈过了吧,这份工作对时间的灵活度要求很高,不是普通的朝九晚五打卡上班。当然,相对的福利待遇也会更好。”
“我的父母不在这里,目前单身,暂时也没有成家的打算。时间不是什么问题。”
沈星若在没有见到他之前持怀疑态度,照片里的叶廷昭看起来跟需要低调本分的司机工作并不相符,尽管他履历优秀。见了之后倒觉得挺可靠,是个不错的人选。
“OK。”沈星若合上文件夹随手往桌上一推,对一旁的秘书说:“就他了。还有一个是谁?让他不用等了。”
秘书利落地拾起文件夹,嗒嗒嗒踩着细细的高跟鞋离开,顺手带上了门。
叶廷昭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
沈星若双手交叠,重回靠回到椅背里,“叶先生放心,我弟弟是很好相处的人。”她将桌上的相框转向,正对叶廷昭,照片上的一家四口笑容灿烂,身着热带服饰,是在热带海岛上度假时拍摄:“你平时的工作就是接送他上下班,看顾他的安全。不过他的社会关系简单,不会有普世意义上的危险。前几天他刚出车祸,车辆受损严重,幸好人没事。近期可能会对车辆有应激反应,你多照应。”她又从抽屉里拿出一部手机推向叶廷昭,“工作机,上班的时候都带着,方便联络。”
傍晚起风了,三月里的天气就像孩儿面。
沈熠站在校门口刷手机,蘑菇头女孩凑到他跟前,“沈老师,打车吗?”
“没有。”沈熠摁灭屏幕,“家里来接。”
“哦。”女孩泄气。
“怎么了?”沈熠高出女孩快一个头,只看到她的发心,“丁恬?”
丁恬仰起头,俏生生一张脸上带着期待,“傅老师今天也开车了。”
一辆黑色越野稳稳停靠在沈熠脚边,副驾的车窗降下,叶廷昭探身道:“沈熠,上车。”
沈熠将他和沈星若发来的照片对比,觉得眼前的男人不太上镜。
丁恬捂住嘴,乌黑的眼睛睁得又圆又亮。
沈熠坐上后排,随手放下公文包,“您好,怎么称呼?”
叶廷昭的唇线紧绷,缓缓吐出三个字,“叶廷昭。”
“哦。”沈熠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叶先生,辛苦了。”
前排传来一声笑,沈熠没有听清。春天总是懒洋洋的,他今天下午满课,人在松懈之后特别容易困倦。
“去哪里?”
沈熠靠着头枕打了个哈欠:“回家吧。”
叶廷昭定位,驱车前往市区。沈熠在市中心有一处公寓,是前几年沈星若送给他的升职礼物,闹中取静,他很喜欢。
“沈熠,到家了。”
沈熠揉了揉眉心,车窗外是他熟悉的地下车库,推开车门道:“没事了,你下班吧。”
晚饭后沈熠整理课件,一只圆溜溜的圆球从包里滚了出来,一路滚下桌子,落到沈熠□□的缝隙里。学校办公室里只有数不清的文献和资料,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他握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圆球逐渐染上了他的体温。
沈熠拍照发在群里:谁的球?落在我这里了。
很久都没有人认领,一直到深夜,傅起岩回复:今天有几个学生来过,或许是他们遗留。明早发个失物招领。
沈熠从文献中抽身,草草回复:嗯。
成堆的书籍要将人淹没,沈熠不知道第几次翻阅章正甫留下的手札,他在手札里清楚地记载了钟楼的位置,以及进入它所需的条件。沈熠一一复刻,却只能远远望上一眼。更奇怪的是章正甫失踪。人不见了,而他的手札却完好无损地留在学校。换一个角度,手札很像是被故意留下,让有心人当做线索。
书页上几个潦草的字迹醒目:恶劣天气为佳。
他遭遇的强对流天气难道还不够恶劣?还是说——
忽然一条被遗忘的线索被揪住线头,所谓的恶劣天气并不是人类所感知的恶劣,而是以钟楼为准心的恶劣天气。
什么样的天气对钟楼来说称得上恶劣?
沈熠立刻在搜索引擎上输入这个问题,出来的答案啼笑皆非,大多是某些地区的天气预报。
章正甫失踪半年,沈熠拿着他留下的手札依然千头万绪。
“叮——”
手机屏幕上叠着两条未读信息:师兄,这是上一次在钟楼附近你跟我们联络的视频记录,我一直忘记发给你。请查收~
视频流畅清晰,在亓茂元说完“这半小时我们度日如年。”之后,自己的表情出现过几秒钟的异常。
为什么?
这句话本身不存在歧义。
以及最后出现在屏幕中的手。它手掌宽大,五指修长、指节线条流畅,小拇指下方有一条颜色很浅的伤疤,很显然是属于成年男人的手。
在他的记忆中没有遇见过别人。只有在球状闪电落下的那一瞬间,记忆出现过短暂的空白,之后一切连贯且完整。
他从事发地里开,来到密林中寻找一切能够可外接联络的方法,最后在山洞里发现一台其他科研人员遗留的小型信号发射器。他使用这台发射器和亓茂元建立联系。
“这段视频有没有可能被修改过?”
亓茂元回的飞快:不可能的师兄!它一直存在我这里,没有拷贝出去过。刚才我还看了一遍,跟当时一模一样。是哪里不对劲吗?
哪里不对劲?
沈熠轻挑眼尾,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伏案而有些泛红,和上扬的眼尾一起生出一种奇异的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