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早几日就已入了夏,今岁格外燥热,院中的牡丹每日都要浇上一遍水,依旧觉得干涸。
已至子时,天幕昏压压一片,云团子一簇簇挤在一处,随着一声沉闷的雷声,上京城里落下了一场大快人心的暴雨。
轰隆隆的雷鸣声中,少女骑马狂奔,身上锦衣已被雨水打透,**的向下缀着,她似是毫不在意,捩紧缰绳,马儿似是要一飞冲天。
硕大雨幕遮了她的眼,昏昏暗暗中一道亮光闪过,传入她耳中的是一道‘嗖’的响声,她面色瞬时慌了,那把利箭就要射穿她的后背。
如此力道,必死无疑。
骑在马背上的少女如玉石般透亮的脸颊泛着惊惧,突然,死寂般的雨幕中传来男子浑厚有力的嗓音,如闻谷声。
随之而来一声闷雷,侍女霜玉疾步上前,撩开月白床帐,嗓音担忧道:“小姐,您又做噩梦了?”
床榻上被惊雷震醒的女子额角满是细密的汗珠,玉面惨白如纸,胸口处起伏不定,许久,放大的眸子才舒展开来,问:“霜玉,几更了?”
“子时六刻了。”
她轻吁了口气,嗓音略微哑:“下去吧,我没事。”
霜玉迟疑着,只好落了月白床帐,脚步轻轻,却是没敢走远,就在床榻边上陪着她,王妃如今眼睛盲了,瞧不见物,她只需放轻步子就是。
明汐躺在软香被褥里,纤白的指节轻抚了下额角冒出的细汗,却是如何都睡不下了,适才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她骑在马背之上之所以能活命,是她的夫君萧允桓拦下了那支即将刺穿她后背的利箭。
早春,上京城内尚且一片微寒,也是如今日这般,惊雷滚滚,暗沉天幕落下瑟瑟春雨,那日她同兄长一道去城外林中狩猎,却意外与兄长走散,天气突变中又遇到来路不明的人刺杀,是萧允桓救了她。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这位三皇子殿下。
他与传闻中完全不同。
剑眉星目,龙姿俊美,一袭墨色锦衣,玉冠黑发出现在她面前,神色冷厉中带着淡然,似是拯救众生脱离苦海的神。
那般美的一双凤目直直的看着她,有一瞬让明汐恍若人已入了天,见到了天上最为俊俏的郎君。
他的嗓音更为动听,声声入耳,温柔润在她心间。
那时,萧允桓凤眸噙着笑意,丝毫未有适才经过一番凶险打斗的痕迹,他长身玉立站在她面前,温声对她说:“你是谁家的姑娘,别怕,本王会送你回家。”
如此清润温柔的话语让明汐如沐春风,她当时确实是被吓着了,整个人蜷缩着身子蹲在一旁的石块处,或许是身上被雨水打透了,她的身子有些微微颤抖,萧允桓将身上外衣脱下给她搭在了身上。
他的外衣上有极沁鼻的松针香,虽然雨幕里的她有些冷,可那股清冽的香气依旧极为舒适,她在记住他身上的气息后微微抬眸看他,嗓音低低的回他:“好。”
直到来接他的马车到了,萧允桓弯身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瞬间衬得明汐如一只小狐狸般娇小,他谦润有礼问她:“本王抱你去马车?”
他的嗓音入耳,又浸入心间,让人踏实而安心,明汐本想说她自己可以的,可嘴唇翕动许久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被萧允桓抱起入了马车。
似乎是很微妙的关系,自萧允桓将她送回家后,她心里会时常念着他,而萧允桓也会来侯府看她。
那时,明汐的父亲已打算给她定亲定远将军府的嫡次子,他与明汐青梅竹马自是一桩良配,只是明汐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嫁给萧允桓。
为此,她还被父亲关起来跪在祠堂里好几日,可她性子倔,就算是要对她动家法,她也依然坚定,最后父亲实在拿她没办法,就允了她。
明汐听着窗外滚滚雷声,在床榻间翻了好几个身都无法入睡,拒萧允桓战死疆场的消息传来已有半年,她却时常觉得他们大婚还只是昨日之事。
不知为何,平日夜间她若是做梦了,都会梦到萧允桓坐在她的床榻边陪她说话,还会哄她开心,而今日却没有见到他。
明汐睡不下,嗓音略带含混说着:“霜玉,陪我说说话吧。”
她知道,霜玉就在她的床榻边上守着她,霜玉总是说她会守在外间,可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了,却练就的耳力特别灵敏,是可以感觉到的。
霜玉闻言,挪动了下身子,柔声道:“小姐,您若是睡不下,可要奴婢去煎些安神汤?太医说您的眼睛若想恢复须得好好休息才是。”
霜玉是她的陪嫁丫鬟,待明汐忠心且细心,有时还很啰嗦。
明汐抬手,示意她不用,她默了默才说:“院中的牡丹花开了吧,外面雨水落的大,明日一早应是一地狼藉。”
霜玉眉眼含忧,却是笑声回她:“待雨停了,奴婢带小姐去院中闻花香,也可以带着小姐捡落地的花瓣。”
明汐缓和了情绪,颔首应了声,如今她眼盲,再无法去欣赏院中的花花草草,四时变化,只能去闻,去触。
虽已眼盲半年时间,她却依旧不能适应。
见过繁华盛景,如今眼前黑茫茫一片,虽能言语却看不到别人的神色,虽能走路脚下却始终有不安的失重感。
处处都是未知的恐惧。
就连最简单的起居都要有人随身侍奉着。
她适应不了,却又无可奈何。
与霜玉又言语了几句,明汐转了主意,吩咐道:“霜玉,去煎安神汤吧。”
用了安神汤后,明汐歇下,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与以往的梦境不同,梦里萧允桓胯马奔腾,一袭金银盔甲向她奔来,他温柔的告诉她:“汐汐,等我,我很快就会回去。”
听了他的这些话,明汐清早醒来时,心情极好,唇角不自觉勾出笑意,她如今的乐子少,梦境也算得上是她黑暗世界里极重要的一部分,她会因着梦境而喜怒哀乐。
起身洗漱后,早膳都比平日里用的多了些。
饭后坐在院中霜玉给她端了桂花酥酪,往日里她只用上一块,今日还多用了一块。
直至午后,梦境里的画面逐渐在脑中消散,明汐才渐渐回过神来,意识到不过是个梦,萧允桓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这是她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明汐似是突然有些失落,整个人安静的如同被午时阳光打过的花草般蔫了,藕荷色的衣裙随风而起,如今已是盛夏,虽是昨夜落了雨,可今日天气燥的不行,就连枝头上的蝉叫的都没那么欢了。
霜玉在她身旁手拿蒲扇给她纳着凉,见她心情又低落下来,笑语吟吟的说着:“小姐,侯府来人说大公子得了件稀罕物件,让您回府去瞧瞧呢。”
她想着小姐整日将自己困在王府里,终不是个好法子,不过碧玉年华,得往开心了过,就算上京城里到处都在传小姐‘克夫’,可正因如此,才不能让那些看笑话的人得逞,须得过得更好才是。
可她话刚落下,‘啪’地一声打在自己嘴巴上,瞧她这个记性,都半年时间了,竟还是一时口快说出‘瞧瞧’这样的字眼。
明汐面色依旧淡然,微微侧转头,淡声道:“霜玉,回绝了吧。”
她不愿去,是不想让父亲兄长忧心她。
霜玉应着:“奴婢等下就让人去奉阳候府。”
这时,竹青手中端着一青玉碗行来:“王妃,该喝药了。”
明汐的眼盲,宫中太医每隔几日就会来瞧上一瞧,可却始终不见好,倒是这药,她喝了许久,苦涩的紧,实在是不愿再喝。
“我不想喝,倒了吧。”
竹青有些为难,嗫嚅着:“可,王妃,黎妃娘娘前两日就责罚了她院中的人,说没盯着您用药。”
适才,辰景院的人来送药,竹青是跟人说了死话的,定会让王妃喝下。
明汐闻言,似是微微怔了下,顺着耳中竹青的声音伸出手去,将药喝了个干净。
自她眼瞎后,用的药皆是辰景院那边的人煎好送来的,她不止一次同母妃说过不必如此麻烦,可母妃却是坚持要亲自督促着人煎药给她喝。
明汐知母妃是忧心她,她曾说她的眼是为她儿子哭瞎的,她很是怜惜明汐。
手中玉碗将将落下,栀风院外传来步伐稳健的脚步声,似是男子发出的。
霜玉抬眸看了一眼,略凌厉的嗓音喊着:“九棋,急急燥燥的做什么?”
九棋是栀风院的护卫,自萧允桓战死后,明汐极少出府,他也就闲了下来,平日里不会进栀风院,霜玉瞧他步子赶得急,又面色暗暗沉沉的,心中有些不安。
九棋站在栀风院前,嘴唇翕动许久,只吐出了五个字:“王妃,霁王殿下回来了。”
他说,霁王殿下回来了。
萧允桓回来了。
明汐闻言起身,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下意识迈了几步,霜玉急忙去扶着,嗔了九棋一眼:“话要说全,别在这一惊一乍的,再吓着王妃了。”
九棋咽了咽口水,收了激动的情绪:“殿下没死,回来了,此刻已进了宫去见陛下,殿下身边的侍卫祁凌适才与我说的,现在去了黎妃娘娘院中。”
九棋话说的沉稳,让人不得不信。
他也没胆量敢在明汐面前扯谎,竹青与霜玉一时间都望向明汐,霁王殿下若真回来了,那就太好了。
她们小姐就不用再守寡了,也不会再被人冠上‘克夫’的名声了。
明汐眼眸低垂,鸦睫颤动,许久,一阵暖风袭来,吹动她垂落在肩的青丝,她唇角微动了下,似是已听到萧允桓用极为清润的嗓音唤她:“汐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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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裳是宫中织娘的女儿,因着绣工卓越,被太后娘娘养在膝下,她及笄那日,太子萧璟知去太后宫中讨了她做妾。
明裳听闻太子殿下待人谦谨温润,克制守礼,只愿他能待她好些。
如她所愿,萧璟知会说喜欢她,还许诺给她仅次于太子妃的名分。
明裳很知足,只想一直陪在他身边。
没过多久,明裳有了身孕,就在她欣喜的告诉萧璟知时,萧璟知冷冷道:“东宫尚未有太子妃,你为妾,不能生下孤的孩子。”
明裳忍痛喝下了萧璟知送来的去子药。
萧璟知登上帝位那日,明裳被他养在东宫的心上人喂下鸩酒,惨痛而死,她想不明白,萧璟知明明那般疼爱他的心上人,许给她皇后之位,为何那女子还不肯放过她。
再睁眼时,明裳回到了及笄那日,萧璟知正与太后娘娘讨要她,明裳看着面前霁月清风为人谦谨的男人,一口回绝了。
他曾用谎言给她编织罗网,视她的爱如敝履,重来一世,多看他一眼她都不愿。
——
太子萧璟知求娶被养在太后娘娘膝下的绣女明裳为太子妃,却被一口回绝之事,传的上京城人尽皆知,众人皆想不明白,萧璟知亦是。
他都许给她太子妃之位了,为何她还是不肯多看他一眼?
后来,那个不可一世矜贵独绝的储君跪在明裳面前,双手颤颤捧着她娇靥,嗓音暗哑:“裳裳,孤的心给你。”
可她不想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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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