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丞相的房间灯火如昼。
温世晏身着轻薄的蚕丝寝衣,锋利冷峻的侧颜被烛光柔和些许。
余青山将一碟芙蓉糕放在书案上,看着尚有一摞高的奏折无声叹了口气。
“公子,先用些点心吧,莫累坏了身子。”
“嗯,放那儿吧。”温世晏应了一声,却仍旧未放下手里的折子。
估摸着这芙蓉糕是不会被动了,余青山轻声道,“公子,既然公务这般繁忙,考问明姝姑娘的事让请的先生来便好,何须公子亲自费心呢?”
温世晏合上折子,换了一本,语气随意,“不妨事。”
余青山一噎。
哪里是不妨事,往日公子这时早该歇下了。
“那为何公子早看出明姝姑娘不懂画,却还是纵着她再画了一次?”
温世晏看折子的动作一顿,目光似是不经意落在案边卷好的画与话本上。
烛火摇曳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哄小孩子开心罢了。”
有夜风灌了进来,余青山便去合窗。
“十六岁,明姝姑娘不算小了。”他语气似是叹息,“公子觉得明姝姑娘小,只是将自己压得太紧太重,便是二十七,常人心思又哪里有这般老成。”
关好了窗,余青山见温世晏微有失神,趁热打铁,“公子也该成家了。”
余青山从四十二岁便开始做管家,如今已过去十九年。
平心而论,公子是个好主子、好臣子。可温世晏偏偏哪里都尽善尽美,反倒从未考虑过他自己。
他真怕公子会终老一生。
手中的折子久久未被翻动,温世晏幽邃如深潭的眼眸有些放空。
“不必说了。”良久,他如是道,“余叔,你先下去吧。”
余青山无奈,只得退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烛火尽熄,温世晏上榻歇息。
许是今日着实累了些,梦境很快袭上脑海。
迎县实在算不得繁华,但因着不少乌羌人会过来做些生意,县城熙来攘往的,倒也还算热闹。
温世晏已是轻车简行,也作了最普通的打扮,然而那张脸依旧出众,不多时便有人聚了过来。
他正与身边的人说着话,忽而长街上一阵马蹄声响,尘土卷起,只见几个乌羌人纵马而过,马蹄眼看便要落到一个闪避不及的老妇身上。
“小心!”
这一幕落在温世晏眼中,可惜他离那老妇太远,要救人已是来不及。
街上行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更有人紧张得捂上了眼睛。
电光火石间,只见酒楼上一袭妃色衣裙点足而下,往老妇的方向掠去。
挥鞭与勒马声一齐响起,待尘土散去,妃衣女子已护着老妇退到了街侧。
“阿婆,您没事吧?”
老妇惊魂未定,好一会儿才摆手道谢。
“没事就好,阿婆小心些。”
那女子说着便欲离身,却被老妇抓住了袖子,指着她手背上的擦伤口齿不清道:“姑娘,手……”
女子抬手,这才发现伤口似的,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哦,没事,这不疼的!”
那一瞬间,许是因落在女子身上的阳光太盛,又或者是那身妃红衣裙太惹眼,可能还因着肆意的笑颜,温世晏竟记了许久。
似乎连心口的跳动都滞了一瞬。
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他没由来的想到这个形容。
正怔神,那女子忽然转过身,将目光直直朝人群中的温世晏投来。
视线相触,接着是一鞭子甩过来,“看什么看,再看剜了你的眼!”
鞭节落地,没落在温世晏身上,而是击破了梦境。
这梦半真半假。
前半段是真的,可那日女子救下人之后,并未与他又任何交集,而是喊来官兵将那几个乌羌人捉了去。
“有什么不服的,尽管冲着我来,我明姝可不怕你们!”
温世晏在黑暗中半做起身,亦不知自己为何会梦到几月前的事情。
明媚俏丽,嫒嫒姝姝。
明姝,倒是合适。
只可惜,明姝姓祝,是好友的女儿。
京中有人传明姝入府存了别样的心思,温世晏却知道,祝文清将明姝送到奉京的意图,与那些人所说毫无关系。
月光投入窗棂,落在温世晏虚展的手心中,形状完美的指腹上生了握笔的胼胝。
是茧,也是岁月。
温世晏垂眼看了许久,手指不自觉握拢,似欲握住如水的月辉。
须臾,他起身行至窗边,将唯一还开着的一扇窗放下。
月色被隔绝在外。
.
距脸花出丑那日,已经过了好几日。
当时温世晏离开后,明姝实在气得狠,又打算将自己画的那张小像收回来,最好再重重描上几笔,最好将那张不高兴的脸也给画花!
可惜却是找不到那画了,许是被收拾的丫鬟给扔了。
这几日来,温世晏统共给她请了四位先生,都被她以各种方法气走了。
明姝原本得意,觉得温世晏拿她没办法,多半还要气个半死,这样她便不用学那些东西了。
岂料听管家禀报时,温世晏什么也没说,只是当下便派人送过来一堆书。
“既然你不喜欢那些先生,便由我亲自教。”
说是教,其实不过是给明姝布置些功课,时不时检查。
可即便是这样,被身兼帝师一职的温相亲自关照,在其他人眼里也是一件极荣幸的事了。
可明姝又不是其他人。
她只觉得温世晏多事。
温世晏态度说一不二,玩纵惯了的明姝硬是被束着装模作样看了几日的书,头都大了。
她每天做的只有三件事:吃饭、睡觉、骂温世晏。
明姝巴不得温世晏再忙一些,没空管她,这样便可以溜出去玩。
只是她没想到这机会来得如此快。
这日她去交功课时,余青山道:“明姝姑娘,公子今日大约要宿在宫里,先交给老奴就好。”
明姝眼睛倏然一亮,喜上眉梢。
“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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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明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