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入宫,过了戌时晏明月才乘着马车回到了北渊王府。
自马车下来,马夫来来回回在后座搬下三大个箱子,上前迎接的小厮一愣,忙问道:“王妃,这些是……”
晏明月抬指尖,示意道:“宫里拿的一些药材,且先放在仓库,待本宫前去东岭时,再拿出一并带上。”
小厮闻言垂头应下,手脚麻利地就带了几个人一同前去搬东西。
一旁的银翠却登时惊愣了:“王妃,您要去东岭?!”
晏明月回过头来觉得好笑:“本宫不能去吗?”
“不是不能……可、可您之前不是说……而且、而且……”银翠支支吾吾惊愣地不知要从何说起才好。
一路上她瞧见那些装药材的箱子,便问了晏明月一句,晏明月的确告诉她这些是为贺老夫人准备的寿礼,她当即也小小惊讶了一番,但如此也算是晏明月记挂着贺家人,能送上贺礼,想必两夫妻的关系也能缓和不少。
可当时,银翠可不知晏明月的意思是,要亲自前往东岭啊!
晏明月终是露了笑,明明是十五岁的年纪,面容如花般娇嫩,眉眼间却带着几分不似这份年纪的深沉和稳重,像是经历了风霜,掩去了天真无邪。
这抹笑中的深意并未叫银翠瞧见,晏明月仅留下一句:“自是要去的。”这便迈步入了府。
前世贺凛似乎的确同她提及过此事,究竟是何时提及,是当面亦或是书信或是让人带的口信,晏明月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只是那时的她又怎可能有想要同贺凛一同前去东岭的想法。
东岭位于越朝偏东南方向的一片盆地处,那里气候干燥少有降雨,夏季炎热,植被艰难生长,人们也终日大汗淋漓,但冬季却是个避寒的好去处,只是因着东岭冬季时间偏短,大多数时候还是酷暑难耐,那一带地区生活相对贫瘠。
晏明月前世万般瞧不上这穷乡僻壤之地,更何况此时叶萧正留在京城,她又怎会放过这大好时机,随贺凛长途跋涉前去东岭呢。
到头来,他们成婚三年,她竟也从未去见过他的家人,更未做到为人妻为贺家长辈尽孝,实在不该。
晏明月站在院中抬头看向漫天繁星,想来前世的自己叫父皇在天有灵看见,也当觉得颜面无光吧。
*
小雪过后,天气却未有转晴,京城的冬季向来寒冷,大雪纷飞在街道上落下一件件素白的新衣裳。
晏明月坐于书案前,屋内炉子供着暖,担忧她着凉银翠还为她在宽松的寝衣外又加了件荷粉色的小袄子,衬得她欺霜赛雪的白皙肤色,在烛光映照下透着柔软的盈光,朱唇微抿,黛眉微微蹙拢,湛亮的眼眸看着书卷上的字,眼底浮现出些许犹豫之色来。
白敏青。
晏明月将书本合上,再次确认了一遍撰写这本医书的作者。
书中写到她对于各类药材的毒性与解毒性的理解,其中晏明月所想到的将毒药的配方拆分开来解毒一法,她竟也曾做过这般治疗,并且得到了成功。
此法想来简单,但其中要讲究的要素却繁杂,不同的药材有相融性也存在排斥性,先解哪一味药至关重要,可贺凛所中的毒她都还未能完全解开其中的配方,只知大概是断然不可随意解毒的。
若能找到这位白敏青医师,说不定就能借此法为贺凛祛除毒素提前治好腿伤了。
但这位白敏青医师常年四处游历在外,不喜拘束,视皇权于无物,太医院有传言,先帝曾亲自邀请她入皇城为御医,却被她毫不犹豫拒绝了。
这般我行我素的性子,倒和太医院那个糟老头子有些相像。
找不着白敏青,晏明月又接连查询了好些书籍资料,解毒一事却丝毫没有进展,思来想去,她还是打算再次进宫劝说一番苏延,总归他前世在几年后治愈了贺凛,如今怎就死活不愿出手,这其中定有她还不知晓的事情。
这天天刚亮晏明月便起了身。
银翠伺候着她梳洗,乌黑长发一梳到底,而后又抬眼看向铜镜中的绝美面容:“王妃您可真好看啊。”
晏明月闻言抿嘴一笑,吩咐道:“备辆马车,今日本宫要进宫一趟。”
“王妃今日进宫?可今晨突降大雪,雪势太大就连城外好些路都封锁了,只怕城中路也不好走呢。”
晏明月朝窗外看了一眼,思索片刻却仍执意道:“无碍,路上慢着点,能走便行。”
心里揣着事,若不去找那老头子问一问,只怕今夜都要思来想去睡不着了。
晏明月乘着马车入了宫,在外简单交代了几句后独自一人去了太医院。
“臣参见王妃。”又是上次值守的太医,今日又轮到他值守了,这次倒是没再唤错。
“苏太医在吗?”
太医接连两次都撞见贵人,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弓着身殷勤道:“在里头呢在里头呢,药房。”
晏明月微微颔首,不再多说,迈步朝着药房去。
这老头一天到晚就知道待在药房,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玩意,踏入药房,又是上次那抹苦中带着甜的气味,晏明月嗅不出这是什么药材的味道,微微拧着眉,细细嗅了嗅,似想分辨一番。
正细品着气味,忽有声音传来,一抬眼,今儿个苏延倒是自己现了身:“参见王妃,王妃今日怎又来了太医院?”
晏明月抿了抿嘴:“苏太医这是不欢迎本宫?”
“怎会呢,不知王妃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晏明月还未来得及道明来意,苏延又像是洞悉了她心中所想一般,先一步道:“若是为了王爷的腿伤,老臣还是那句话,治不了,王妃也就莫要耽搁你我时间了。”
晏明月气急不已,来此前好生平息过自己的心绪,到头来这老头一句话险些又要叫她破防。
深吸一口气,晏明月瞪着眼不服气道:“谁说本宫是要你治了,今日本宫是来向你打听些消息。”
“哦?那老臣倒是知无不言,王妃请讲。”
晏明月没好气地看着苏延,他明知自己最想知道的是什么,也不知是他心胸狭隘因着自己这些年与他关系浅薄不愿告知,还是如今这个时间点他是当真还未参透如何治愈贺凛。
思索片刻,晏明月也没打算空手而归,眼珠一转,问道:“苏太医可认识一位名叫白敏青的民间医师?”
苏延身子一顿,显然对这个名字有反应,默了一瞬才缓声道:“王妃连她都查到了,看来近日没少下功夫啊。”
“你认识!”晏明月欣喜出声,忙追问,“你可与她相识,可知她近来在何处,可知如何才能找到她?”
一连好几个问题把苏延脑瓜子问得嗡嗡作响,这丫头倒还是小时候那副不稳重的样子,总是叽叽喳喳的。
“既然老臣说知无不言,那便如实告知王妃,老臣的确认为这位白敏青,并且刚与她有过联系,她常年四处游历,近来正巧路经晏京,我本想邀她城内一聚,可她本就不喜晏京纷乱嘈杂,这便没能应下我的邀约,如今应当在城郊的某个村子里歇脚,待天气有所好转便会再行远方。”
“她就在晏京城外?!”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晏明月得此消息,脸上便涌上了笑意。
苏延好心劝道:“近来大雪封路,出城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晏明月侧头看了眼屋外的天气,仍是笑道:“可若雪停了,白医师便会离开了。”
说罢,也没打消心底的想法,事不宜迟她也要尽快安排下去,这便难得朝苏延露了好脸色:“多谢苏太医,改日再好生答谢你。”
苏延站在屋中怔愣一瞬,眼前披着雪白大氅的娇俏女子已经踏着轻快的步子走远了,徒留院中一道拉长的脚印,很快也在持续不断的大雪中消失殆尽。
苏延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头,眼底逐渐有些不安,又看了空无一人的院子几眼,缓缓转回身来,嘴里低声念叨着:“她不会当真要去吧……啧,若是贺凛知晓了,岂不要废了我这老骨头……她应当不会冒雪出城的,应当是,不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