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晚晚脚下微顿,尚未说话,那个先开口的少女便上下打量她,复而傲慢的笑了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秦三姑娘啊……”
秦晚晚觉得她眼熟,应当是在哪里见过,但是却记不得她是谁家千金,好在庄如眉看出她脸上的困惑,主动解释:“这是都转运使家的六姑娘俞若,温荣郡主及笄礼上见过。”
她恍然,难怪觉得俞若眼熟,皇贵妃的侄孙女,叶筠又一位表妹,一个出身高贵,结局惨淡的女子。
若没记错,年后俞若就会代替温荣郡主嫁去关外和亲,在路上被流寇劫持奸污,受尽屈辱。
秦晚晚对她恍惚有点印象,只记得她被救回来衣衫褴褛、神志不清。原来她好好站在这里,是这样骄矜放纵的模样。
俞若有意要和秦晚晚对峙一番,却从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品出几分怜悯来,顿时觉得面上无光。
“秦三姑娘身子骨弱,怎么也亲自上街市来了?”
秦晚晚瞥她一眼,声色平和:“诸位姑娘不也冒雪出门?”
俞若噎了一下,转而搀着庄如眉的手臂,语气亲热:“我们是陪同世子妃来选首饰的,不想在这儿碰上秦三姑娘了,倒是缘分了……”
秦晚晚秀眉微挑,对世子妃几个字陌生又熟悉,本该是落在自己头上的称呼,如今变成了庄如眉,一时竟叫人莫名唏嘘。
她当真从那个枷锁中挣脱出来,不用被瞒在鼓里,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
庄如眉后来既为叶筠妾室,现在提早成了正妻,于她来说或许还是好事。
圣旨已下,婚期已定,俞若称一句世子妃也不为过,秦晚晚对她刻意的炫耀没什么可介怀的,大大方方道贺:“恭喜世子妃。”
庄如眉闻言,目光复杂的看着她:“秦三姑娘……”
在场几个人看她一点没有露出失望或者嫉妒的表情,都有些不敢相信。
之前传出秦晚晚要嫁给叶筠的消息,京中贵女们本来还觉得不可能,后来听说世子在围猎晚宴上,当着那么多人面表白心意,要求娶秦家三姑娘,才觉得这事有可能成真。
然而事情急转直下,没看到秦家姑娘风风光光嫁进楚王府,却等来皇帝指婚楚王妃侄女。
开始俞若还嫉妒她得表兄青睐,不满这样性子孤僻淡漠的女子做自己的表嫂,不想临了世子妃换了个人,她虽然也不是很喜欢庄如眉,但总比秦晚晚嫁给叶筠好。
俞若想错失这样天大的好事,秦晚晚心里必然不好受,然而她观察她半天,并非发现她有任何伤心难过的迹象,淡定的不能再淡定。
她心中困惑,秦晚晚已经开了口:“倘或没什么事,我先告辞了,几位请便。”
庄如眉忽然喊住她:“等等。”
美人姿容胜雪,纤秾合度,一身素净的衣裙格外吸引人。
她还是从前那般模样,语气小心翼翼:“我有话想跟你说,可以吗?”
秦晚晚看着她,迟疑了一瞬,还是点了头。
庄如眉是未来世子妃了,她总要给她一个面子。
道旁杨柳枝条被雪压的弯曲,一阵风过,便簌簌落了满地的雪。
秦晚晚站在雪砸不到的地方,手里捧着手炉取暖:“世子妃有什么话想说?”
庄如眉面露难堪,怯声说:“秦三姑娘,你别这么称呼我……叫我觉得万般对不起你。”
早猜到她要说什么,秦晚晚倒是神色如常:“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诏书已下,你便是正经世子妃了,应当这么称呼你。”
庄如眉面颊被风吹的透着红晕,说话的声气儿也柔柔弱弱的:“原本这位置该是你的……”
秦晚晚想起之前庄如眉佩戴叶筠香囊的心机,现在却是这般模样,心中着实不快。
“你既喜欢世子,如今得偿所愿,又何必觉得愧疚于我?”
庄如眉一怔。
秦晚晚一时没了闲逛的心思,淡淡道:“你放一万个心,我不会和你抢世子,你也不必拿这样的话来试探我。”
同样的错犯了一次,她就已经清醒了,再重蹈覆辙才真是卑微到了尘埃里。
秦晚晚静静肃立在风雪里,白净的肌肤与雪色一般莹润,她有清晰的眉眼,与我见犹怜、艳丽娇媚的庄如眉不同,便是随意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利落干净的美。
叶筠一直觉得表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此时远远看过去,她们面对面站在一起,竟是觉得秦晚晚要略胜一筹。
他愣愣失神,才发觉自己从前都不曾认真看过她,他弃之如敝履的妻子,此刻耀眼的过分。
“我先告辞了。”秦晚晚不想和庄如眉周旋,话说完便要走,转身看到几丈之外的叶筠,脚步蓦地一滞。
叶筠目不转睛望过来,满眼都是深情,秦晚晚抬脚往前走,当做没看到他。
将要擦肩而过的时候,听他低低喊了一声:“晚晚……”
她回眸,面上波澜不惊:“您的世子妃在那儿呢。”
叶筠痛心疾首,眼睁睁看着她如清风般掠过,消失在熙攘的人潮中。
俞若欢喜喊了一声长襄哥哥:“你是来找表嫂的吗?”
叶筠艰难扯着笑脸,俞若已经推着庄如眉到了身前,仰着下巴笑起来:“长襄哥哥,如今你可是要成亲的人,眼睛可不能随意盯着别人瞧哦!”
几位姑娘神色都微妙起来,都知道当初世子喜欢秦三姑娘的事,如今三人碰面了,还等着有什么热闹可看。
结果秦晚晚连多看叶筠都没有,干脆的抽身走人,一点没有留恋的意思,这倒让人觉得当初是不是世子一厢情愿,故意广而告之逼着人家姑娘嫁给自己。
跟俞若同行的几个贵女都不是傻子,今日跟庄如眉出来选首饰,不过是看在楚王府的面子上,像庄如眉这样半道进京的,根本融不进她们的圈子。
然而人家好命,转眼从投奔亲人的表姑娘成了世子妃,将来楚王若有机会克承大统,更是扶摇直上、一飞冲天了。
心里纵有不满,却不得不屈服在现实之下,顺着俞若一道附和。
叶筠忍不住看了看街上穿行而过的行人,黯然收回目光,心中却在想着有没有机会,再靠近秦晚晚一点。
他只要稍作努力,她定然还会属于自己……
庄如眉悄悄打量叶筠,看他望着远处若有所思,脸上的笑容逐渐虚浮起来。
*
秦晚晚是在生辰前一日去祭拜秦夫人的,秦敦对此没有什么表示,只嘱咐她多上一炷香,早去早回。
她应了声好,别的什么也没说,看薄雾里橘红的日头升起,便回屋换了衣裳。临出门时,秦莹莹主动说要同行,姐妹俩一齐坐上马车出城。
秦莹莹这两月都不曾踏出家门一步,人倒是清瘦了些,不过气色不算佳,等远离了闹市,才坐直了身子打着帘子往窗外瞧。
秦晚晚倚着车壁,看她探出脑袋去,忍不住提醒:“出城风大,别着凉了。”
秦莹莹这才悻悻收了手,回身看着她:“你又跟爹爹闹得不愉快了?”
秦晚晚抚了抚膝上毯子的皱褶:“我与他何时融洽过?”
父女俩针锋相对的次数大概从围猎过后愈发频繁,秦莹莹闷在自己院子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也知道他们的关系越来越恶劣。
秦莹莹有意调停,放缓了语气:“爹就这脾气,你忍忍便过了,跟他作对,只有自己不痛快。”
秦晚晚平日里也没个说话的人,难得秦莹莹肯主动开口,她也不作隐瞒了:“爹逼我给叶筠做妾,我不答应,没忍住回了几句嘴。”
“什么?”秦莹莹愕然睁大眼,失声道:“他逼你做妾?这怎么能行……”
高门贵女受各种教养,是将来嫁进夫家,主持中馈、平定内宅的,何况是正经嫡出的姑娘,怎么随随便便能给人做妾了?
秦家也算书香门第,往前百年数代都出过进士,读书人应当明是非、辨善恶,哪知秦敦利欲熏心成了这般招人厌烦的模样。
秦莹莹眼光高,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嫁进名门望族,做当家主母,虽然她与秦晚晚关系并不亲密,但也不希望她自降身份给人做妾。
秦晚晚若真有本事嫁给叶筠当世子妃,她心里羡慕嫉妒一阵也就完了,如今世子妃分明已经换了别人,秦敦还一个劲把女儿养王府塞,哪里还有一点读书人宁折不屈的风骨。
一想到秦敦的所作所为,秦莹莹就心生唾弃:“我看爹当真是老糊涂了。”
秦晚晚不置可否:“总而言之,我是不会入楚王府的。”
“你别放在心上,他说不定就是一时糊涂,等想通就好了。”
秦莹莹不善于安慰人,何况她之前一直觉得小妹怯懦、性格古怪,姐妹间了解并不算多。
直到大姐出嫁,家里少了一个人,而秦晚晚身上又发生这么多事,终于让她注意到这个一直被忽视的妹妹来。
马车很快到了目的地,姐妹俩的谈话戛然而止。
秦夫人的坟茔在京郊,与秦家先祖们葬在一起,每年只有母亲的祭日和清明,才会到坟前来祭拜。
马车停在山脚下,姐妹俩拿着祭品上山,却见秦夫人的坟前整理干净,放着不少祭品,而一路走来薄薄的雪地上,印着几串明显的脚印。
秦莹莹很是惊讶:“有谁来过了吗?”
秦晚晚也疑惑,按说这样的日子,除了她们做女儿的,应当不会有人特意来祭拜秦夫人,这满地祭品又是怎么回事。
青阙伸手探了探烧完的纸钱,尚有余温:“应当才走不久。”
秦晚晚想起方才上山时,看到过一辆马车离开,只是忙着祭拜秦夫人,没有分心观察,现在想十有**就是那辆马车上的人了。
可是会是谁?
秦晚晚百思不得其解,这会儿又不好追过去,只能和二姐先摆上祭品,按着规矩祭拜了母亲。
看着墓碑上冰冷的名字,秦晚晚一时五味杂陈,也不知母亲泉下有知,是否能看见今日的境况。
她没见过这坟茔中的人,但血脉相连的亲情割舍不断,秦晚晚永远感激母亲带自己来到这个世间。让她能看到烟柳画桥、风帘翠幕,鲜活明媚的长大成人。
郑重磕了三个响头,心里默默说完想说的话,才和秦莹莹相携下了山。
眼看到了平阔的路上,秦晚晚走神看了看遇见马车的地方,脚下一个没注意,踩着块石头,脚踝重重崴了下,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好在青阙一直在旁边,伸手便能扶住她。
秦莹莹看她皱紧了眉头,停下脚步:“你没事吧?”
秦晚晚吐出一口滚烫的浊气:“崴脚了。”
小郡王:该我上场表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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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