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早的,侯府门前就站着一群小厮,捧着一罐罐的粗盐巴,朝着门外的四周,一把一把地撒着,零零散散,似细雪。
撒盐驱邪驱晦气,小侯爷交代的,谁也不敢怠慢。
为什么撒盐?
因为小侯爷的官非了了。
董家人不告了,画押签字,再也不追着小侯爷咬了。
刚出事的时候,闹得沸沸扬扬,险些还以为小侯爷要认栽,不来个“负荆请罪”的话,恐怕都没法了事。
谁知道,短短两三天的功夫,居然峰回路转。
董家不知怎么地,突然撤了告,还请了一位大人来做和事佬,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年轻人闹矛盾,置气斗了几句嘴,火气大而已。
要搞事的是董家,要息事宁人的也是董家,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们好说话,花照明还不痛快呢。
他特意送去了五两银子,郑重其事地说是给董乐山买跌倒药的。
侯府的下人们都在私下讨论,小侯爷这是用了什么手段,让那么嚣张的董家知难而退呢?
盐巴撒完了,小侯爷也准备要出门了。
听说,他今儿邀约了大将军府的小七爷,近来他们两家倒是走得很近……
奇了怪了,小侯爷能疯能闹的,又憋屈了这么多天,干嘛要和病秧子一起玩?
午后微风漫漫,吹起一阵碧波。
清凌凌的湖水,纯净如镜,可以清清楚楚地照映出脸颊五官。
顾林莼垂头发呆,暗暗恍惚。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今天,居然会和姐姐和姐夫,还有那个花照明一起坐船游湖。
小船上下两层,有侍女有小厮,还有船夫三人。
顾林莼坐在二楼的阁窗前,双手支头,望着湖水的波澜。
“莼儿。”
孟锦里唤她一声:“你这样一直看着水,一会儿要晕的。”
“哦。”
顾林莼乖巧地收回视线,安安静静地坐好。
“怎么不高兴了?”
孟锦里看出来了,她今儿从出门开始就兴趣缺缺的样子,方才见了花照明,更是一直避讳着,总往她的身后躲着。
花照明还是一派轻松自在,笑嘻嘻,很健谈,好像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还特意和孟锦里说:“为了不让少夫人担心,以后我不会单独见莼儿姑娘了,人多更热闹。今儿阳光明媚,老天爷给面子,你们可要好好地玩。这艘船是我包了一整天,有吃有喝有玩,到了晚上,咱们还能放个花灯,惬意得很。”
孟锦里点头道谢:“多谢小侯爷一番好意,安排妥当。”
他是故意的吧。
请韩缨和她是假,他真想请的,其实是莼儿?
这念头,匆匆一闪。
孟锦里抬眸,看向莼儿。
她那一脸心事的模样,藏也藏不住,眼神左顾右盼。
她是不是想下去?
韩缨和花照明在楼下,一边喝茶,一边下棋。
花照明捏着黑子,漫不经心:“七爷,这几日没见,可有甚是把我想念啊。”
韩缨淡淡道:“小侯爷居然能这般轻巧脱身,我是没想到……”
“呵,小七爷这话说的,怎么是轻巧呢?着实憋了我好几天。”
花照明的嗓门有点大。
韩缨看他一眼,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这里方便说话。
“说说吧,董家那边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七爷这么好奇?”
“有点。”韩缨眸光微凝,顿了顿才道:“毕竟,这件事和韩家也有牵扯。”
顾林莼,当时在场,小姑娘被吓得不轻呢。
“哈。”
花照明挑挑眉,笑声更爽朗了:“七爷,这世上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常言道,恶人自有恶人磨,所以我从来不怕得罪谁。狠角色多得是,董乐山那个混小子,不是第一次在外头惹事生非了,他的把柄,不用细找,就是一抓大把。”
“是吗?”
花照明笑着落下一子:“三年前,董乐山在鲤鱼居喝得酩酊大醉,失态丢人,后来被一辆马车接走了。第二天董乐山生了场大病,足足一个月没有出门,后来又好了。”
韩缨静静听着。
“其实,董乐山根本没病,只是酒后失德,做了一件错事而已。”
花照明压低语气:“他手上是沾着血的。”
韩缨眸光一沉:“谁?”
“一个戏子。”
“……”
韩缨有点听不懂了,捏着棋子的手,悬在半空。
“一个男戏子。”
花照明眨眨眼,嘴角抿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哦。”
韩缨有点明白了。
他听说过,只是不多。
“董公子,惜花不惜人,一时太过孟浪,险些要了那戏子的命。”
花照明才说了一半,韩缨就皱皱眉:“小侯爷知道的事情还真多。”
“当然,这世上哪有守得住的秘密呢。”
“董公子玩得好,虽说没闹出人命,但那个人已经废了,嗓子坏了,人也瘫了,他的家人也有些势力亲戚,据说也曾想过要大闹一场。董乐山自然害怕,所以躲起来了,推给别人给他擦pigu。”
花照明又落下一颗棋子:“赔了不少银子,算是封了口。不过,这事情他老子不知道,我要是捅出去的话,他吃得消,他老子也吃不消。”
韩缨明白了,点点头。
“小侯爷果然机智。”
“你少奉承我。”
花照明又下了一子,兴趣缺缺:“想往我的身上泼脏水,也要看看他自己干不干净啊。”
他撂下棋子,活动活动筋骨:“别下了,这么好的地方,这么优美的景色,你去陪陪你的夫人吧。”
“哪有下到一半的?”
“太无聊了。”花照明想了想:“不如咱们钓鱼去?”
韩缨摇头:“我不会。”
“好,那你就去陪陪你的夫人吧。”
韩缨仍是摇头:“她有妹妹,不需要我陪。”
简直就是呆子!还是这么不解风情啊。
花照明索性直说:“你去陪陪你的夫人,我才能和我小葡萄说几句话啊。”
自从,上了这条船,顾林莼除了行礼之外,半句话都没有跟他说过。
她分明躲着他呢。
韩缨横了他一眼:“你少招惹她。”
“七爷,我可是正人君子,只是长了一颗情圣的心。”
韩缨白眼。
荒唐!
两人正说着,孟锦里居然领着顾林莼下来了。
出来玩就好好玩。
既是同船而坐,还要相处大半日,吃饭的时候,可能还要同桌同席呢。
顾林莼有点别扭,下来了也不看他,一直微微低着头。
“说来就来了。”
花照明大方招手:“小……莼儿姑娘,过来看我钓鱼怎么样?”
顾林莼被他突然点名,有点意外。
她看向孟锦里,见姐姐微笑:“想看就去看吧。”
顾林莼迟疑了一下,看看花照明,他又在那里笑。
花照明去船尾钓鱼,她也缓缓跟了过去。
孟锦里望着他们的背影,却听韩缨开口:“这棋下到一半,怪可惜的。”
“嗯?”
孟锦里转身,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坐在花照明的位置,和他继续对弈:“这棋我还没看明白,下一步是一步,若是输了,算是小侯爷的。”
韩缨忽地笑了:“你还真精明。”
孟锦里也半开玩笑说:“我比七爷年长几岁,可不是虚长的。”
她是姐姐呢。
韩缨挑眉:“不过三岁而已。”
“三岁也是姐姐。”孟锦里脱口而出,没多想什么。
韩缨却是眸光一沉,捏着棋子道:“看来,我这一局非赢不可了。”
…
钓鱼考验心气儿。
花照明支起来一根钓竿,悬着铁钩鱼饵,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
顾林莼默默不语,坐在旁边。
船篷很高,阳光也晒不到他们俩。
“小葡萄,你干嘛躲着我啊?”
此时,两人独处,韩缨他们在屋里,未必听得真切。
顾林莼看着他的侧脸,并不回答。
湖面波光粼粼,反射出明亮的光线,投在他的身上。
侧脸分明,高高的鼻梁,勾勒出凌厉的英气。
花照明见她不回答,转身一看,发现她望着自己发呆,忍不住轻轻一笑:“哎呦呦,看我看得这么入神啊?”
顾林莼忙收回视线,低头揪手帕:“别胡说八道的。”
“你方才不是看我吗?这里还有别人吗?鬼?”
花照明说完,还故意做了鬼脸吓唬他。
“你!”
顾林莼欲言又止,又不说话了。
花照明勾唇,目光晶亮:“小葡萄,你担心我来着,是不是?”
“没有。”
“小小年纪,不能说谎哦。”
“我不是小孩子,我也没说谎。”
“小七爷,不,你姐夫都告诉我了,你打听我来着。”花照明说这话时,一脸得意洋洋。
“……”
顾林莼脸红,通红。
“没有。”
“你再说谎的话,我就去问你姐姐了。”
“别……”
顾林莼生起气来,也是软软的,经不住吓。
“坦白交代!”
“我有一点点,我只是问了姐姐,你会不会有官司缠身。”
顾林莼回答得很老实。
花照明笑得更得意了,似叹非叹:“我的小葡萄,还真是有情有义啊,对我这么上心。”
“你又胡说!谁是你的?”
“怎么不是,这条船是我的。你站在我的船上,那不就是我的吗?”
“胡搅蛮缠!”顾林莼羞恼,憋着一张红彤彤的脸,指向湖水:“谁稀罕,大不了跳下去。”
“嗳!”
花照明闻言,长臂一伸,直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用力道:“你敢!你没听说过吗?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