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甄和一怔, 犹疑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医道:“老夫虽只瞧了您几眼,可您面色发青,嘴唇发白, 眼中有暗红血丝, 很像是中毒的症状。”
温慈也是一惊, 忙道:“中毒?太医您赶紧给看看。”
温甄和惊疑不定地把手给了老太医号脉,老太医又看了他的舌苔, 微微泛青, 又问了些症状, 比如是否头晕头痛嗜睡等等, 一问竟全着, 温甄和这下也有些惊了。
要知道他可是大理寺卿, 又专精审案探案, 对投毒下毒这类作案手法最是了解, 对好些毒药也是知道的, 或许正是因此,他反而想不到自己也会中毒,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温慈却问:“父亲到底中了什么毒?可能解?”
老太医想了想道:“若是老夫没诊断错的话,应是一种慢性毒药,叫做雪上一枝蒿的。中毒者开始只是虚弱,到了后面就会全身无力、反应迟钝, 也不过五六年,最多七八年, 人就慢慢的耗没了。但具体是不是,老夫还得取了温大人的血回去验一验,若是没错,便可配置解药了。”
说着笑道:“幸好今日王妃将老夫请来, 否则这毒一般的大夫甚至太医只怕还发现不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
“只因这毒产自南疆,往北来是极难存活的,又因南疆地势特殊,山林遍布毒瘴毒药还有毒物,因而咱们北边儿的大夫一般是不敢往南疆的山里跑的。老夫也是年轻时一腔热血想要见识见识,便特意跑了南疆几回,见识过那边儿的不少药物毒物,这雪上一枝蒿便是其中之一。”
南疆?温慈看了眼呆愣的温甄和,又问:“可知这毒什么形状?一般下在哪里?”
老太医遗憾摇头:“这毒味道十分清淡,若不是了解的只怕还闻不出来,至于下毒的法子,或者药粉、或者滴在水里,甚至将粉末往空中一撒,人呼吸一口也能中毒,因而倒无法确定到底是怎么下毒的。”
竟如此棘手。温慈心里想着,吩咐道:“这事我们府上自己处理,就麻烦您尽快确定到底是什么毒,然后给父亲配置解药吧。”
“王妃放心,老夫省得。”
老太医取了血便告辞了,温慈看了眼沉默的温甄和,问道:“父亲,您可有什么想法?”
温甄和抬头看她:“你想说什么?”
温慈讽刺地笑了笑:“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还需要我说什么?”
便是此前他和李氏势同水火,他身体上也不曾出现什么不好,偏偏这个兰香一来就出了问题,且那毒药又是南疆来的,要知道兰香所在的滁州和南疆地界儿可只有一墙之隔,不怀疑她怀疑谁?
温甄和想着兰香对自己的贴心小意,事事关切,喃喃自语道:“若当真是她想要置我于死地,为何下的是慢性毒药?又怀了我的孩子?”
温慈笑:“七八年后,无论她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也都站住脚了,到时候温忌正好成人,她自然……”
说到这里突然停住,脸色也慢慢冷了下来——是了,父亲活个七八年,温忌刚好成年,足以撑起温家的门庭。至于没有父亲领路——他有个在宫里当妃子的大姐,有个在信王府做王妃的二姐,还有李尚书那一家子,凭着这些关系,便是推也能将他推得站起来,又还需要温甄和做甚么?
但她和温慧都不可能给温甄和下毒,只有李家,自从李氏去了后一直安安静静,但她从不信李家当真会对温甄和没有丝毫嫉恨。她一直警惕着,从兰香回来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如今看来,她果然是李家安排的,找个和姜姨娘一般模样的人,除去温甄和的戒心,甚至就连兰香肚子那个孩子,也是为了叫温甄和放松戒备。
为了给李氏报仇,又要让温忌能长大,李家当真是好算计!
若不是她今日特意带了太医院的副院正来,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说不得那时便是想救都晚了。
可这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她没有证据。
温慈看了眼恍惚的温甄和,恐怕他还在纠结是不是兰香下的毒,以及她为什么要下毒。
但既然她敢下这毒又不怕别人发现,想必正如老太医所说这毒知道的人很少,今日将太医请来想必已经惊动了她,但她应该还是自信未被发现的。
想了想,她喊来宝蝉吩咐:“你去把之前老爷喝得药找出来熬来,不用背着人,就去大厨房里熬制,若有人问就透露两句说太医诊断老爷就是伤风,记得把药渣留一些送去给老太医检查。”
宝蝉去后,温慈又喊道:“暗卫可在?”
立时书房的某个角落里便传来一个男子的应声:“回王妃,属下在。”这声音倒惊醒了了温甄和,诧异地看向出声的地方。
“你们有几个人?”
“回王妃,两人。”
“那好,分出一个去监视这府里一个叫兰香的女人,看她和谁联系过,若有信件来往便扣下来交于我。”
那暗卫道:“回王妃,属下等奉王爷之令寸步不离的保护您,不敢离开半步,若您需要监视之人,等回到王府后,属下会禀明王爷再调派人手前来。”
温慈皱眉,她就是担心这会儿兰香会往李家送信,便可立时人赃俱获,但这暗卫明显不会听她的,想了想也不勉强他,叫来周放,让他派人看着兰香,再找个人回去请王爷再分派一个来。
周放出去时正好遇上宝蝉拿到药,见他脚步匆匆便问了两句,周放知道她受温慈信任,便低声说了,宝蝉听罢若有所思,到大厨房时正好见着一个小丫头在烧火,忙她喊去搬个炉子来说是要给老爷熬药。
期间果然有人来问,宝蝉按照温慈教的说了,又叫那小丫头生火,众人见也没什么特别的,恭维了两句便又散去,宝蝉见没了人这才和那小丫头低声道:“你最近看着些兰香,若她有什么事或者和谁联系了你来王府告诉我。”说着塞了锭银子过去。
小丫头机灵的接过,抬起脸时正是之前给赵德川向温慧送信的那个。她轻轻点头,说了句知道了便不再说话,宝蝉也没再说什么,见火燃起来了便让她回去继续忙她自己的。
却不知大厨房门口有个脸生的丫头正好将两人悄声说话的模样看在眼里,转身便走了。却正是兰香从南边儿带来的丫头。
她将方才的见闻和兰香说了,兰香手里针线不停,是婴儿的小肚兜,闻言笑了笑道:“大姑娘进宫前让看着那小丫头,这么些日子过去一直不见她有什么异样,还以为不会有动静了呢,谁知竟是正主没来。正好,等下回李嬷嬷出宫,便把这事和她说了,想必就能解了大姑娘的疑惑。”
宝蝉熬好了药端来书房,温慈叫她放凉之后倒了,那药渣送去验证还未有结果,她和温甄和道:“父亲,往后这药您就不要喝了,还有兰香那里,在嫌疑未洗清之前,您切忌别漏了马脚,就如往日一般待她便是。”
温甄和今日打击颇大,闻言沉默地点了点头,如今便是他不信那毒是兰香下的,可也找不到第二个嫌疑人了。
温慈陪着温甄和用过了饭,老太医便着人送来结果:那药没问题,可见毒不是下在里面的。但温甄和所中之毒的确是雪上一枝蒿,如今正研制解药,约一两日便可得了。
温慈让送去重礼,又让转达若出了解药便先送去信王府。此时温甄和已是一脸颓败。
温慈道:“在我找到证据之前,您暂且先忍耐一时吧。还有那毒到底下在哪里……”
温甄和出声打断她:“慈儿,这事便交给为父自己来办把。”温慈也并不勉强,说了声好。
沉默片刻,温甄和又道:“若当真是李家……”
温慈淡淡道:“父亲,其他的事您就不用管了,只当不知道便是,交给我来办吧。”
“慈儿……”
“父亲,”温慈看他,神色清冷:“我不可能放过他们。”
温甄和神色悲悯,几乎瞬间便红了眼睛:“你果然想起来了?”
温慈转回头没有回应,只道:“您向来醉心于大理寺的诸般案件,忽视了太多,许多事已没了机会挽回,往后您也不用插手,您以前如何活还是如何活便是。”
这是温慈的真实想法,但在温甄和听来却极为讽刺。
他从不觉得自己自私,他只是想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坦荡的过这一辈子。可他一来未保护好姜姨娘母子,二来未处理好李氏的事情,三来,说不得又招了个祸患回家,又不听温慈劝阻,险些赔上自己的性命,而所有的事情都被这个从小就柔弱安静的女儿承担了。
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不管是为人父还是为人夫都是失败的,他内心的坚持在慢慢坍塌,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等信王派来的人到了温家,温慈交代好,又吩咐管家好好照顾温甄和便告辞了。
她到家时天色已不早,信王问她可吃过饭了,温慈见他看着她,便知道他应该还未吃,便笑道:“虽在温家吃了些,可这会儿又饿了,不如王爷再陪妾身用一些?”
信王笑:“正好我也是这个想法。”
夫妻两相视而笑,等蔡嬷嬷带着人端来吃食时,信王道:“中午的时候南清来了,他告诉我顺王府已和赵指挥使家议定,赵德川和南蓉下月初八定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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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慈愣了一下:“那您是怎么想的?”
信王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既然他们依然选择做亲,想必也有他们自己的打算,我们倒不好过多干涉的。”
温慈点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信王问她:“他请我们夫妻去观礼,你可否能去?”
“既然三嫂都叫南清来请了,那自然是要去的。”温慈笑着道,没有丝毫勉强,信王便笑了。
第二日老太医到了信王府,将解药给了温慈:“因着雪上一枝蒿特别,因而这解药老夫倒也记得清楚,这才不负您所托。”
温慈道了谢,又问:“这毒现在可对父亲造成了伤害?”
“多少是有一些的,好在发现的及时,如今解了毒,养个半年,便也就能恢复地差不多了。”
温慈这才放了心,叫蔡嬷嬷带着些养身的药材去了温家,顺道把解药给了温甄和。
蔡嬷嬷回来后告诉她,温甄和瞧着还好,只是面上多了丝忧愁,没了什么笑意。温慈这倒是管不了的,毕竟当初她也劝过。
但之后几天那监视兰香的暗卫一直没有消息,温慈倒是佩服她沉得住气,她下毒的方法也不曾被温甄和找出来,一时倒是僵住了。
此时的兰香却以温甄和生病为由往宫里送了消息,温慧虽招了圣怒,但她已和平宁搭上线,要派个人出宫探望倒也不难,因而李嬷嬷便回到了温家。
她先去看了温甄和,表达了温慧对他身体的关切,温甄和见她在宫中自身难保竟还想起关心他,一时很是感动,问了温慧的近况,知她情况尚可,与平宁公主相交后倒得到了几分照顾,倒放心了些,又叫李嬷嬷带了不少金银回去,温家如今帮不了她更多,也只希望银钱能帮她过得好些。
李嬷嬷离开前‘偶遇’了兰香,两人说了几句话,李嬷嬷便返回了宫中。
回去后她便和温慧说了宝蝉与那小丫头私下交谈的事。
温慧红了眼睛:“当初不动那小丫头果然是对的,赵德川果然和温慈私下有勾连,当初就是他们两个设计将我诓出去,又叫人在母亲面前说漏了嘴,这才叫母亲跟了出去,这才害死了她!”
她不禁冷笑连连:“温慈啊温慈,你竟还有脸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死不承认!真是叫人恶心透顶!”
“那才人,咱们该怎么办才好?信王妃是定不会承认的。”李嬷嬷忧愁道。
绿琉道:“不如……将这事告诉信王殿下?信王妃婚后与外男私下勾连,信王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温慧却道:“便是这事信王知道了也只会隐忍不发,否则对信王府和他的名声会有莫大影响。如此,他最多也只能冷落温慈,她照样好吃好喝的活着,哪里能抵得了我娘的命?”
“那该怎么办……”
温慧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关键她现在身不由己,宫外的事更是没法操控,便是李嬷嬷也是得了平宁的帮助才出宫的,可如今她确定了李氏之死一定是温慈和赵德川做的,又如何能甘心……
一时又想到自己孤注一掷地进宫来,虽因着圆润讨喜得了明帝的喜爱,可那次皇贵妃的寿宴上她一时大意着了道,便从昭仪变成了如今一个小小的才人,眼见复宠无望,一时又恨又急,心中愤懑不已。
正想着,外面小太监报平宁公主来了,温慧一惊,忙拿帕子擦了擦眼睛理了妆容,站起来正要迎出去,脑海中却突然灵光一闪。
平宁进了殿内,见她红着眼睛便问:“温才人这是怎么了?难道温大人当真不好了?”
温慧请她坐下,又上绿琉上茶来,将其他人都遣了出去,这才在她下手坐下,看着她道:“公主殿下,您打算如何对温慈?”
平宁微微一笑:“怎么,你还想去报信不成?”
上回平宁得到了温慧的把柄,便来震慑收买了一番,希望温慧能说出温慈的把柄或者弱点,可那时温慧刚刚被教训了一顿,从昭仪降为才人,犹如惊弓之鸟,又哪敢轻易相信平宁,便不曾应下什么。但平宁离开时却留下了话,只说往后她宫中生活不易,让有事便去找她。
等兰香送消息进来,她实在没办法了便去找了平宁,原本不过想着试一试,谁知平宁竟真的帮了她,倒叫她有些意外。
如今听了她问,便道:“您误会了,我不是要去报信,我是要帮你,不,或者说帮我自己。”
平宁挑眉:“温才人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温慧看了眼平宁的宫人,平宁便明白了,挥手叫她们退下,温慧挣扎片刻,深吸了口气道:“有件事您恐怕不知道,温慈与我根本不是同母所生。”
平宁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你们不是同母?那她?”
不知为何,这个秘密说出来,温慧便觉得心头空了一瞬,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随之而去了。可想到温慈和赵德川的欺骗和狠毒,她便忽视了那些异样,叫自己冷下心肠。
“她只不过是我父亲的姨娘所生,六岁那年因故从假山上掉下来摔破了头,昏迷三日后醒来便丧失了记忆,记不得她姨娘,只记得我母亲是她的母亲,父亲疼惜,便做主将她认在了母亲名下充作嫡女养着。这些年来吃穿用度与我一般无二,可是……”
说着她脸上浮现恨色:“她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因我娘那些年对她姨娘并不好,因此便生了报复之心,去年,她和赵德川私下密谋,先是夺了我的婚事自己嫁给了信王,之后又诓骗我出去,从而害死了我的母亲,害得她一尸两命!”
李氏的惨死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她的恨意毫不掩饰:“可她一直不承认是她害得,直到这回李嬷嬷回去探望父亲,得知她身边最宠信的丫头与赵德川在我们府上收买的一个小丫头私下联系,且瞧着很是熟稔,我便知道,当初的事一定是她做的。”
说着红着眼睛看她:“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您,我想方设法的进宫,就是为了给我娘报仇。可如今我被困在这里,别说报仇,便是自身都可能难保,因而,若您当真想要对付温慈,从此往后,我会极力助您。”
她说破了自家阴私来获取平宁的信任,对平宁来说自是意外之喜。温慧没什么心机,但蠢人自由蠢人的好处,她们往往狠下心肠时便不会顾及其他,只一心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因此她才能做出将温家的把柄暴露在她这个对温家并不友好的人面前。
将庶女充作嫡女嫁给当朝王爷为正妻,虽说这庶女是记在了嫡母名下的,但庶出就是庶出,她相信温甄和在明帝那里一定没说,否则以明帝最重风评和脸面的行事,便是再不待见信王,也不可能塞个庶女给他。
她若将此事在明帝面前揭露出来,到时别说温慈,便是她温慧还有整个温家,说不得都得落罪。
她看着一脸义无反顾的温慧,忍不住笑了:当初只不过是被信王气极了才想从温慧这里得到些什么来对付温慈,头一回见面对她理也不理,她还以为这位温才人也和她那妹妹一般有几分骨气,谁知竟如此愚蠢。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偏偏她要将能叫她温家满门落罪的把柄送到她手上来,平宁现在对温慧当真是喜爱不已。
她笑:“好,既然你如此有诚意,本宫也不能太吝啬。你放心,往后我会在太后面前与你说些好话,再过些日子等陛下气消了,我便想办法再把你送到他面前去。毕竟你既入了宫,往后想在宫里好好活着,要么,就得有陛下的宠爱,要么,就得有个孩子。”
这当真是意外之喜了。
当初得明帝宠信时她心里是有些抗拒的,毕竟明帝比温甄和都大,她才多大?想起他那身松弛的皮肉……可那些日子因着明帝的宠爱,她很是享受了一把帝王之爱的辉煌,和站在帝王身旁那受万人敬仰的感觉,她毕竟是凡夫俗子,如今既已做了宫妃,自然是想要更好的生活的,何况还曾见识过高处的风景。
因而听了平宁的保证忙道:“那可真是要多谢公主殿下了。”
“这对本宫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平宁笑了笑,又道:“既然那温慈成了我们共同的仇敌,你可想好要怎么对付她了么?”
温慧却有些迷茫:“我也不知……”
平宁道:“她可有什么依仗?”
“依仗?”温慧想了想:“能有什么依仗?她没有外家,如今最大的依仗不过是信王殿下的宠爱,可方才我也想过,若是直接在信王面前暴露她与赵德川之间的关系,只怕对温慈也造不成致命打击,毕竟信王也要脸面不是?”
说起信王对温慈的宠爱,平宁脑海里便想起信王当初亲手将她推给别的男人,却还能在温慈面前谈笑风生,宠溺包容,对她的无情和对温慈的深情一对比,当真是讽刺极了。她只要一想起那日温慈的笑,便日夜不得安眠。
她眼里浮现冷色,道:“如今信王对她正是感情最深的时候,便是这时候暴露了说不得他还会助她,此举暂时的确不可取,但我们也不能叫她好过。”
温慧想着,怎么才能对温慈造成伤害?对父亲出手当然是不可能的,可她好象也没有其他在乎的人……突然她就响起了宝蝉,那个给温慈和赵德川牵线搭桥的人……
她缓缓捏紧了拳头,对平宁道:“公主殿下,不如,我们就从剪除她的羽翼入手吧。”
李嬷嬷回宫时,暗卫也回了信王府和温慈报告了兰香和李嬷嬷说的话,温慈听了没什么表情,还叫他回去监视,她得拿到兰香与李家勾连的确凿证据。
可兰香此举其实已经证明了她是李家派来的,而且温慧应该也是知道的,否则当初她强烈要求温甄和将兰香赶出去,后来却不了了之,如今看来两人私下早已勾连,兰香便是温慧留在温家的眼线。
只是不知她可否知道李家让兰香对付父亲的事。
至于宝蝉和那小丫头私下联系的事,她看向宝蝉:“你可有什么好说的?”
那暗卫来禀报时温慈并未叫宝蝉几个心腹退下,因而她也是听见了的。初时她的确慌了一瞬,就怕当初她找赵德川的事给泄露了,可后来她冷静想想,她只是交代那小丫头监视兰香,并未说其他的事,而且当初她激赵德川除去李氏的事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想到此她便冷静下来。
听见温慈问,忙道:“回王妃,奴婢确实交代过小香,那时是因为找不到兰香下毒的证据,奴婢不知道您后来派了暗卫去监视,奴婢只是想给您分忧。”
说着跪下:“可奴婢自作主张的确不对,还请您责罚,奴婢毫无怨言。”
她陈恳认错,温慈却道:“你不用转移话题,也知道我在问什么。宝蝉,那小香既是给赵德川送信的人,按理说应该早被处理了才是,可不仅是李家,便是温慧也留着她,可见正是为了钓鱼用的,他们如今钓到了你,而你谁都不找偏找了一个和赵德川有密切关系的人,宝蝉,你别告诉我这是巧合?”
宝蝉沉默片刻,终是道:“回王妃,小香的确是赵公子在温家收买的人,当初还是奴婢帮他挑的。可后来奴婢几乎没怎么找过小香,也是这回,奴婢才想着用她一用,但奴婢没想到她已成了弃子,是奴婢坏了事,还请王妃责罚。”
她终是没将和赵德川合谋的事说出来,温慈虽能感觉到她有什么事隐瞒着她,也绝想不到会是这件事,见她不想说,也不愿逼迫,只是道:“温慧得知你和小香认识,只怕她更以为我和赵德川牵扯不清,也会更恨我。她如今被困宫中,瞧着是没什么能耐,可她既然在禁足期间还能叫李嬷嬷出宫来,可见还是有些手段的。”
而能帮她的,除了李家,她只能想到一个平宁。
她虽不确定是谁,可这两个,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道:“往后你不准再背着我私自动作,这回就罚你两个月的月钱,若再有下次,便不是这么简单了。”
宝蝉忙应下:“是王妃,奴婢知错了,往后在不敢了。”她没有丝毫怨言,却道:“那小香那里?”
小香早就暴露,如今只怕更是没了利用价值,也不知温慧会将她如何。可若温慈出手,那便是不打自招,只会更加激化她与温慧的矛盾。
温慈道:“稍后我会叮嘱在温家的暗卫注意她几分,温慧目前应该什么心思对付她一个小丫头。”转头吩咐宝湘:“你去找万山,嘱咐他李家那边多用点心,我吩咐的事让他加快速度。”
“是,奴婢这就去。”宝湘忙应下,离去前担心的看了眼宝蝉。
只因以往都是宝蝉与万山沟通这些事,今儿却突然换成了她,想必王妃还是生气宝蝉的自作主张的。宝蝉自然也明白,抿了抿唇,心中十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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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因着信王在前院有事耽搁了,温慈换了寝衣等他回来,正拿着卷书在灯下看,宝蝉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手里端着碗汤,见她抬头看来忙道:“王妃,再过几日便是您的信期,奴婢亲自熬了四物汤,您趁热喝一碗吧。”
温慈又垂下眼睛看着手里的书:“我记着今儿是宝湘值夜,她人呢?”
宝蝉看了她一眼:“奴婢今儿特别想伺候您,便和她换了一日。”说着又把碗往前递了递:“王妃,您就喝了吧,奴婢可是在炉子前守了两个多时辰才得了这么一碗,里面全是精华和奴婢的心意。”说着一手去拉她的衣襟晃着,可怜兮兮地看她。
这书是看不下去了的,温慈只好放下书看她,这一看,突然间就发现宝蝉竟长开了好些,眉眼与她有了三分像,却梳着双丫髻,穿着大丫头的青色长褙子,她一时有些恍惚,待醒过神来后突然道:“婵儿,你过不久就十五了,即将及笄,到时我便放你出去吧。”
宝蝉愣住,手里的碗突然就掉了下去,好在屋里铺了毯子碗倒没碎,可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几乎全洒在她的脚上裙摆,温慈因坐在榻上倒没怎么沾染到。
宝蝉却丝毫顾不上是否烫伤了自己和打湿的衣裳,扑通便跪下,一把揪着温慈的衣裳惶恐道:“王妃,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不敢自作主张了,求您不要赶奴婢走,求求您了!”说着眼泪便汹涌而下,止都止不住。
温慈根本来不及拉住她,只得一边拉她起来一边道:“你赶紧起来,烫到了不曾?”
宝蝉却抱紧了她的双腿连连摇头:“不要,您先答应奴婢不将奴婢赶出去!”
她抱得太紧,温慈也挣不脱,无奈道:“我什么时候说了要赶你出去,只是你已经大了,该做回你自己了,再过两年也该嫁人了。我如今能护着你,你也不用再委屈自己在我身边做奴婢了。”
“不!”宝蝉哭着摇头:“我不要出去,我也不要嫁人,我只要在您身边,为奴为婢我也不在乎,我只要在您身边,求求您别赶我走了,求求您了!”
温慈劝道:“你出去了也可以随时来看我呀,如今有我在,到了外面也没人敢欺负你。”
“我不要!出去了我就一个人了,我不要。”
温慈想了想:“那我将蔡嬷嬷给你,叫她往后就跟在你身边,她沉稳牢靠,你们也亲近。”
宝蝉却只一味摇头:“不要,我谁都不要,我只要在您身边,王妃我求求您了,您让我留下吧,我往后一定听话,一定听话!”
她哭得伤心欲绝,好似天塌下来一般,温慈无奈,也知她脾气犟,这一时半会儿是劝不好的,只得道:“好,我不逼你出去,但你也知道当初将你留在我身边只是权宜之计,如今时机成熟,你也不小了,而且你也得想想你父母,他们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你只想着在我这里做奴婢,他们该多伤心?”
宝蝉抱紧了她的双腿枕上去,抽噎道:“他们对我那样好,一定也不忍心逼迫我,您不用劝了,我是一定不会离开您身边的,我不要孤零零一个人。”
两人大了后她已经很少这样亲近她了。
温慈不由想到当初她刚来自己身边时,小小的一团,因为受惊太过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她那时也小,却也只好将她抱进怀里睡,嘴里哼唱着稚嫩的童谣,如此,半年后她方才好了些。十岁之前,几乎是她去哪里她便跟去哪里,成了名副其实的小跟屁虫。
后来大了些才渐渐好了,可人很沉默,目光却总是在她身上,她吩咐什么她总能一丝不苟地完成,也渐渐不再哪里都跟着她去,只是她没想到她还是如此依赖她。
她有些感慨,可到底是她宠着长大的孩子,只好道:“你别急,这事我只是提出来,你慢慢想着,等你想通了再出去便是。”
听她是怎么也要送自己走,宝蝉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可她知道温慈的想法,不忍心叫她当一辈子奴婢,想叫她过得好一些,可她哪里知道呢,这世上,她只有看见她才会安心。
眼泪无声的流着,她沉默地想着,既如此,那便想办法永远留在她身边便是。
温慈见她不再抗拒,以为她答应了会慢慢考虑,多少也松了口气。
宝蝉第二日又恢复了往日模样,温慈瞧着放心了不少。却不知她私下找人打听了不少消息。
这日周放从外面回来,温慈平日里没事时他依旧回到信王面前伺候,因着近些日子太子和几王之间的明争暗斗愈发激烈,信王这边人手紧凑,他便被分派了些任务。
他这会儿正要去给信王禀报查探到的消息,角落里便突然跳出个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看竟是王妃身边的大丫头宝蝉,他忙拱手见礼:“宝蝉姑娘,可是王妃有什么吩咐?”
按理说他是有官职在身的,不须向宝蝉行礼,但因着信王看重温慈,他们这些属下对王妃身边的亲近便也客气些,尤其他们都是男人,对着这些娇滴滴的大丫鬟就更是包容了几分。
宝蝉左右看了眼,朝他招招手道:“你附耳过来,王妃有件密事要吩咐与你。”
周放不疑有他,忙上前几步,因着他比宝蝉高了不少,还特意弯下腰偏头去听,宝蝉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肃穆的脸,不由有些紧张,可想到她的计划,便豁出去一般,闭上眼睛便亲了上去。
周放只觉自己脸上有个甚么温热的东西一触即分,他尚有些疑惑,忍不住转头去看,却见宝蝉涨红着一张脸瞪着他,见他看来忙道:“你、我、我们……方、方才,我们有、有了肌肤之、之亲,你、你得娶我!”
周放懵了。
他今年二十八了,照理说他这个年纪早该成亲生子,可早些年随信王出征北狄后便遇到诸多不幸,信王身边又危机重重,他们兄弟便决意暂时不成亲,免得有人拿捏住他们的家人给信王造成危机。
但他也不是没有过女人,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总要纾解,可也从来没有女子会如此直白上来就亲他一口,然后就要他娶她。
他呆住了,瞧着宝蝉一时反应不过来。
宝蝉见他傻了一般的模样到底平静了两分。这样的事情换做从前她是打死也不会做的,可她想来想去也只想到这个办法留在温慈身边。其实离温慈更近的距离是成为信王的姬妾,可她又怎么可能做伤害温慈的事。
因而多方打听,看府里那个男仆或者侍卫还没成亲、人又还不错的。最终她选定了周放这个年纪大了她不少,又整日板着脸,瞧着有些严肃的周护卫。
两人就这么站着,宝蝉从他那张木然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时很是尴尬,但想到自己的目的,只好硬撑着道:“反正我打听过你没有妻子,也没有相好的,既如此,你就可以娶我。而且你一定要来娶我,否则我便和王爷说你欺负了我。”
“周……周放!”宝蝉头一回叫出这个名字,感觉隐隐有些奇异,她叉腰道:“我限你半月内来找王妃提亲,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说着转身就跑了,她那点勇气在周放这个木头脸面前实在是快坚持不住了。
她离开了好半晌周放才反应过来,他不由自主摸了摸被她亲过的脸颊,一摸上去竟还有湿濡的感觉,想必是她的口水……他如烫到了一般慌忙将手放下,虽一张俊逸的脸因着风吹日晒有些黑了,看不出脸红来,可耳朵连着脖子那一块儿却早已黑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