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出现晚霞,暮色将近时,阮娇娇恍惚听见了纪桉喊她的声音。
但哭得太久,甚至之前就产生了耳鸣的感觉,她只是傻傻抬起了头,或许又是一次寻常的幻觉吧。
“地上凉,怎么坐在这?”
直到听见这句担忧的询问,她抬手触到了不同于她自身的温度。
她想更委屈地大哭,想哭他为什么回来这么迟,想哭她好难过,想哭她好疼,可是眼睛干涩极了,眨起来真的好费劲,咽喉也像被浓烟熏过一样生疼。
她张着嘴无声注视着纪桉,听着他焦急的询问,面上一点点重新泛起血色……
纪桉摸着她的腿,膝盖弯折,小腿骨裂,眼睛一瞬间染上猩红,他恨不能一剑杀死自己,为什么要留阮娇娇一人,他真的再也不敢了。
纪桉红着眼都不敢动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回到屋子,放下她转身去找药,步子太快竟生出一丝凌乱感来,纪桉只恨自己医术不精,这会他都不知道用什么药才能让小家伙免除疼痛。
身上重又温暖起来,阮娇娇总算能回神,腿部的疼痛让她想起了自己断了的腿,而为何受伤则是……
想到这,本想要诉委屈的阮娇娇停顿了一下,她小心翼翼抬头看着给自己固定夹板的纪桉,他的脸上冷沉一片,总算想起自己答应过的事,她吞咽了一下喉咙,不那么干涩后先一步说道,“爹爹,对不起,娇娇错了。”
纪桉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隐去了其中的阴郁,极力控制的声音不免还是带了点冷意,“娇娇错哪了?”
阮娇娇润了润嘴唇才小声道,“不该不清楚实力就飞那么高。”
纪桉身子微僵,停滞只是一瞬间,很快给她包好药膏绑好夹板,才捧起阮娇娇的脸道,“娇娇错了,一错,错在没有爹爹照看的时候冒险,二错,错在爹爹让你一个人时乖乖答应了。”
察觉嗓音有些异样,纪桉缓了一口气道,“爹爹更错了,错在留你一人在家,错在这么晚回来,错在未能时时照顾着你。娇娇,爹爹错了,爹爹发誓以后再不留你一人,原谅爹爹可好?”
阮娇娇的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她抽泣着抱纪桉,不小心一动腿,疼的更是叫出声。
纪桉倾身抱住她,亲吻她的脸颊,“娇娇,答应爹爹,不要再受伤了,好吗?”
阮娇娇只是哭,“只要不和爹爹分开。”
纪桉黑色的眼眸中有沉郁一闪而过,他抱紧阮娇娇答,“再也不分开。”
纪桉仿着木椅和床板快速钉了副简易的支靠,好生安放好阮娇娇的腿后,两人没用晚膳直接赶路,好在成功赶在关城门前进了运城,也好运地找到了还未关门的医馆。
医馆外间靠窗的床,是用来临时安放重伤病人的,阮娇娇坐倚在床边。
纪桉让伙计通知一声医官,一身药草清香的医官掀开帘子从后屋出来,他收起擦嘴的帕子走过来,他的暮食还没用完,就有病人来了。
解开绑缚的夹板就近查看了一番,医官道,“处理地不错,没有乱动错位。”
医官起身去配药膏,一般断腿的伤者总是乱动,生生把腿骨错了位,或者不做处理直接扭过去的,这些即使好了也会有跛势。今日这个在最开始就移正了骨头,倒是难得。
敷上药膏绑上夹板,医官又开了副药方,看纪桉听得认真就多嘱咐了几句,每日多晒些日头,熬些骨汤以形补形。
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纪桉抱着阮娇娇出门左拐进了旁边的客栈。
客栈的老板娘借着一旁的好几根烛火对着账册拨着算盘,听见门口的动静抬头,看着进来的纪桉眸色发亮,等看见他怀里抱着个人后又冷了下来,转了转眼珠子直接道,“只有上房了。”
“开一间上房。”纪桉没在意对方的神情,他本就是想看上房的。
纪桉多使了点银子,让人备上热水和清淡一些的吃食。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夺过银子笑开了花,“您先上二楼,马上让人给您送上去。”
纪桉跟着过来的伙计上楼,身后的老板娘指着还在大堂内擦桌子的伙计骂道,“招子不放亮点愣着做甚?还不快去端热水?”
纪桉把阮娇娇放在床铺上,“可疼的厉害?”
“有一点点。”看纪桉不赞同她说不疼的眼神,阮娇娇转而道,“想喝水。”
纪桉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拿帕子浸过热水后给她擦了擦脸,“疼得狠了要说。”
阮娇娇点头,那药膏挺管用,敷上清凉但不冰,疼痛已经减轻很多了。
小二端了白粥和素菜上来,两人简单吃过后,纪桉就拍着阮娇娇哄她睡了。
等阮娇娇睡熟了,纪桉起身活动了下身子,自刚才喂她喝粥时坐在床边就没动过,他转身搬了把椅子过来后坐在了床边,看着她以防她小腿乱动加重腿伤。
一慢三快的四声‘咚——咚!咚!咚’声,伴着打更人‘四更了’的吆喝声一起传来,纪桉再一次伸手按住阮娇娇要乱动的伤腿。
打更人走过,夜蓦地万般寂静起来,纪桉浮沉了许久的不宁也缓了下来,他想起之前回家时从小家伙身上传来的哀恸,眸子深了深,那只是因为伤了腿和他没有回来吗?
窗外的月色影影绰绰,从窗棂透进来的月光也格外朦胧,借着那点浅淡的月光,纪桉伸出手指抚平阮娇娇蹙紧的眉头。
他的手指没有移开,好似才发觉在他没注意的时候,他一直叫的小家伙已经长成一个小姑娘了。
未施粉黛的脸颊莹白如玉,还留着婴儿肥,圆圆润润,再也不是刚捡到她时的那幅黑瘦脱骨模样。
那,为何那般哀恸?
是的,纪桉想起阮娇娇那般绝望悲痛的神情,是刚捡回来她时的样子,是因为想起了亲人?
纪桉的手指不经意划过阮娇娇的脖子,哭得那么难过,是想回家?要送回去吗?
他怔怔的,那他呢?
“唔……爹爹?”阮娇娇猛得睁开眼。
“在,一直在,别怕。”纪桉移开手拍着她安抚。
“爹爹……”阮娇娇委屈地叫出声,她梦见纪桉不要她了,说她本就不是他女儿,养大她已经仁至义尽了!让她早日离开,不要缠着他。
“别哭了,爹爹在呢!”之前敷过的眼睛还没消肿,再哭上一回还不知肿成什么样。
阮娇娇撑着身子要起身,在纪桉帮助下向后靠在软枕上,“爹爹,你会不会不要娇娇了啊?是不是等我长大你就赶我出去了?”
纪桉的手微顿,一瞬后若无其事地问道,“刚才做梦梦见的?”
她委屈地点头,借着月色有点执拗地盯着他。
纪桉哑然,心下发出近乎无奈的喟叹,他柔声道,“不会的。”
能赶的早已不是他了,就算能,他又怎会赶她呢?
“那亲亲?”
“嗯,”纪桉凑上前亲了亲她小脸,垂眸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可是有什么想告诉我?”
“呐,保证了不会不要我的?”
“嗯,”纪桉在她头顶落下亲吻,“不会不要你。”
阮娇娇靠在他怀里,像飘零散落的叶子找见了根,缓缓道,“……是我爸爸妈妈,也就是爹爹娘亲,我学很多东西,就是见不到他们,后来……街上发生意外,意识的最后只听见有救助的人说他们都没有呼吸了。”
纪桉不自觉搂紧了她的身子,“那你呢?”
“也死了吧,就是不知为何,再醒来就在山底下了,当时能记起的只有自己被丢弃了。”
“不哭了,不想那些了。”纪桉温柔哄她,即使不该,可听见已经没有人能让她奔赴了,他心下却是松了口气。
“爹爹,你不觉得……觉得……”阮娇娇还没从悲伤中缓过神,有些抽噎着问道。
“不会。”他知道她想问什么,世间千奇百怪的事数不胜数,早先听她偶然的话就知道该是受过不同的教导,他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只知道抱在怀里的人是他养大的,他反而庆幸,那日真的捡了她,他不知羁绊是从何日产生的,但他深知时至今日更难舍的是自己。
“不哭了,乖,”纪桉擦干她眼泪,“可要喝水?”哭那么久,该是缺水了。
阮娇娇垂眸看了眼伤腿,是有点渴,但是……“不喝了,如厕很麻烦。”
“渴吗?”看她嘴唇干裂必然是渴,纪桉倒了水过来,“喝一点。”
“可是……那爹爹帮我?”
“嗯,”纪桉点头,“缺水更难受,快喝吧。”
纪桉扶着她躺下后重新浸了帕子,敷在她眼睛上温声哄道,“乖,睡吧。”
阮娇娇在纪桉的柔声中乖乖闭眼,诉了难过又得了承诺,即使腿还有微痛,她也睡得格外安稳。
纪桉坐在床头,偶尔起身固定住她的伤腿。
一夜很快过去,次日两人用过客栈的吃食后去医馆换了药,为了更稳妥些,以防阮娇娇发热,两人在客栈多住了两日,纪桉才在医官允许下带着一直嚷嚷回家的阮娇娇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