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马车缓缓行驶,文雪音满心都装着方才宁徽是如何低声跟他的爱马说话的,他还伸手摸了摸马鬃,她也想那样摸摸他。
“秋棠,后日是初九,咱们去香山庙一趟。”
秋棠想了想,问:“姑娘去求姻缘?”
“不是求。”文雪音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容,“是要。”
到了丞相府,门口守着的家丁忙来接驾,搬来下车的红木梯子供文雪音使用,低着头道:“啊呀,夫人刚刚回来,嘱咐了小的们去接小姐,小的们以为小姐要在和府吃过了饭才回来呢。”
文雪音看也没看他一眼,轻声道:“既然要当狗,就闭上你的嘴。”
家丁面上一讪,竟然还敢回嘴:“小的是真的不知道,小姐冤枉小的了。”
文雪音身形一顿,幽冷的目光朝这个家丁看了过去。
家丁面色微变,背上顿生一股寒意。
“秋棠,让他趴在这儿学一个时辰的狗叫。”文雪音扔下话,不着痕迹在凌尘背上马鞍的暗袋里塞入一抹雪白,转身走了。
秋棠领命,着另外两个家丁卸了宁徽的马,才对出言不逊那人冷声道:“你是现在趴着学,还是等我通禀了老爷,打你一顿板子再赶你出府?”
家丁面色一白,立马跪趴在地上“汪汪”地叫唤起来。
“这要是放到以前,他们绝不敢如此造次。”秋棠追上文雪音,拉着脸道。
每回出了这样的事,秋棠总是比她还气。
文雪音面含微笑看了眼秋棠,道:“是掌后院的那位觉得我快不中用了,自然没了力气与他们斗,殊不知这会儿爹爹正紧着我,正是斗的好时候。”
秋棠眼神一亮,她家姑娘素日对孙氏不冷不热的,打一巴掌回去也不算疼,难道今日是想着一雪前耻了?
文雪音抿唇搭手在秋棠小臂上握了一下,道:“后日,你随我去趟香山寺便是,一切还要看那日的筹算。”
两人说这话从前院走过,在文府中间的一个凉亭里撞见了正在吃茶说笑的孙知许和文妙儿。
她二人似是没有想到她会回来得这么快,面上的笑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文妙儿嬉笑着道:“姐姐这么快就回来啦?没累着罢?”
文雪音立在一块树荫下,乌黑的双目静静注视着她们。
她因病着,面色本就比常人苍白一些,文妙儿最怕被文雪音用这种眼神盯着,心里都开始瘆得慌。
孙知许眯了下眼,道:“你瞪着我们作甚?”
“没有的事。”文雪音勾唇,“我听和府的人说母亲病得急,还以为快死了,来得路上瞧了好几家棺材铺子,如今想来是用不上了。”
孙知许哼笑一声,竟反唇相讥:“棺材铺的东西,你恐怕用得比我早。”
文雪音面不改色听了,道:“难为母亲惦记,母亲在我院里种的那一园子白花想必是够用了,棺材的事,就不劳操心了。”
文雪音带着秋棠走了,孙知许母女盯着她窈窕纤细的背影,目光渐趋怨毒。
这些年来文雪音仗着老爷的偏疼,没少让她们母女二人不如意,孙知许稳稳当当在丞相府当了这么多年主母,不能沉不住着一时之气,只要这个小贱人死了,丞相府才算是安静了。
“阿娘,她真的就剩一年寿数了?”
孙知许冷笑一声,想到文雪音活不了多久了,脸色稍缓几分,道:“不说那个晦气的丧门星,咱们来说说你的亲事,妙儿,你也该到了议亲的年纪,跟娘说说,去了那么多趟文会,可有属意之人?”
“哎呀娘!您这又是说的什么话!”文妙儿脸上一烫,一下子扭过了身。
“你这丫头,瞧着竟像是看上了谁?”孙知许笑得两眼弯弯,伸手戳着文妙儿的痒处,文妙儿笑得花枝乱颤,日暮西下,好一副母女和乐的光景。
文雪音站在远处,两道眼神锥子似的盯着她们二人。
“姑娘......”秋棠忍不住出声。
“走罢。”文雪音闭了下眼,散去眸中的暗色。
·
初九的日子适合拜佛烧香,又正值一年之春,据说香山寺灵验,前来的香客不少。
文雪音着一身素白的浅袍,微风一吹,宽大的衣身依旧难掩她窈窕身姿,日日喝着药、日日病着,拖下去的似乎只是她一日差过一日的脸色。
山上风大,下马车的时候,秋棠给她多披了一身袍子。
文雪音抬眸,肃静的神色露出一丝怀念。
母亲去世后,她曾在香山寺借住两年,好像把自己藏在这样一个日日萦绕佛音的地方,母亲就还在府中活着一般,还在等她回来。
“姑娘,咱们是先去哪儿?”秋棠道。
“去见净业师兄一面罢。”文雪音凭着记忆去后面寻找僧人的禅房,只是不知中间多少年过去了,净业师兄还在不在原先那处屋子里。
相比于庙前香客纷纷,烟火缭绕,禅房四周静谧无比,隐约听见木鱼敲响的笃笃声。
文雪音深吸了口气,信步迈入庭中,望着禅房中那道天青色的修长背影,出声唤道:“净业师兄。”
木鱼声一顿,拿着犍稚的手指修长如玉,微不可察地一颤。
长衫男子起身,缓缓转过身来,温润清俊的眉目依旧如当年。
“施主。”净业端手一礼,目光低敛。
他竟都不肯抬头看她一眼,文雪音浅笑,多年前她少女心性,很痴迷净业这张脸,那时她方尝丧母之痛,在香山寺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净业助她良多。
只是当时年少,她不懂勘破红尘之人是不会动凡心的,将一股脑的心思都花在喜欢净业上,毫不收敛,累得净业被香山寺的僧人传出闲话来。
后来净业有意避她,她大闹了一场,没过多久就被接下了山。
自此一病不起,再也未离过汤药。
“上次一别,经年未见,师兄一切安好?”文雪音从他脸上移开了目光,自如走入禅房,矮身跪在方才净业跪过的那块蒲团上,素手拾起净业搁在木鱼旁的犍稚。
净业回头,余光瞥见她露出素衣外的半截白皙脖颈,又慌然错开目光。
文雪音心里装着旁的事,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原以为好歹是自己的旧情人,再见怕是会有几分尴尬。
哪成想今日见到了,她不光不觉得尴尬,心里甚至平静得一丝波纹都没有。
“多谢施主挂记,贫僧一切安好。”净业规矩回了,想起他这些年听到的那些事,听说她病了,病得很重。
净业欲言又止,到底是没问出她是不是也安好的话来。
文雪音回眸,与净业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相接,她道:“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想求师兄帮我,大约需要师兄下山一趟,不知师兄愿不愿意?”
庭院里静了片刻,响着徐徐的风声,今日是个阴天,有些冷。
文雪音摸了摸自己发凉的小臂,没等到净业的回答,她自然也不生气,毕竟好些年未见了,她称人家一句师兄,说不定人家早当她是陌生人了。
“不是什么麻烦事,就是去府上说几句话。”文雪音道,“若师兄肯念在昔日的情分上帮我,我便给香山寺添许许多多的香油钱,绝不叫师兄亏了买卖。”
净业只好道:“施主要贫僧说什么,不妨直说。”
一听有戏,文雪音背着净业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转身眸子都亮莹莹地笑起来。
“我想嫁个人,烦请师兄帮帮我。”
花树簌簌,传来几缕清雅的幽香,一个时辰后,文雪音离开了香山寺,庭院内却再未响起木鱼声。
“姑娘,咱们这就敲定要嫁给宁将军了?”秋棠大惑,她们可只见了那个男人一面呀。
“够了。”文雪音道,“对于我这就剩一年寿命的人,难道还要跟他相约为姻亲,等着明年他来抬我的盒不成?”
“姑娘总爱说这种惹婢子伤心的话!”秋棠皱起眉。
许是在香山寺受了些凉风的缘故,回府后夜里文雪音便病了,她本就是一直病着,精神总不见得好,这回更是头痛欲裂,什么也吃不下,昏昏沉沉地难醒。
后半夜竟开始呕血,连夜请了大夫过来守着,又是诊脉又是施针,足足用了三日吊命的汤药,第四日才渐渐有了意识。
文雪音醒时,秋棠正在屋里擦洗收拾,听见动静见是她醒了,眼圈立刻红了一片。
“姑娘你醒了!”秋棠忙握住她一手,喜极而泣,“大夫说得真准,说姑娘今日会醒,就真的醒了!”
一连昏迷了三日,文雪音意识都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眼前只看见秋棠的嘴开开合合,听不真切她究竟在说什么。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连抬胳膊这样的动作都做得艰难,轻声问:“我睡了多久?”
“四天了。”秋棠知她担心什么,补充道,“姑娘放心,没耽误什么事。”
文雪音才虚虚点头,这身子一缓,待到能自如下地已是半个多月过去,距离净业下山的日子也不远了。
只是西院徒然热闹起来,时常响起的欢笑声隔着这么多道院墙都能传到文雪音的院子里。
她想了想,这几日似乎少见父亲的身影,便问秋棠:“他们在忙什么?”
秋棠答:“听说是要给文妙儿说亲。”
“哦?”文雪音目光微敛,文妙儿这么快就要说亲了?“对方是什么人?”
“婢子不知,听说是个在文会上极厉害的,前几日的殿试中了探花呢!”
文雪音点点头,左右不是宁徽,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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