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不惊人还做狗 第11章 被师尊无聊到了

三魂七魄是人最重要的东西，如同无形的丝线，维系生命的脉络。

三魂是天魂，地魂，人魂。

沉檀山留下来的天魂，薄得像一片叶子。

地魂是其中最完整的。

而掌管思想和记忆的人魂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七魄是痛魄，喜魄，怒魄，思魄，恐魄，情魄，恨魄。

分别掌管□□的机能，也对应了人能感受到的各种情绪。

好巧不巧，沉檀山的恐魄、思魄尚有一点，怒魄、喜魄也存一半，剩下较多的是情魄，恨魄和痛魄更是。

正因如此，沉檀山无比执着与陆珣的前世渊源。每分每秒，在千种麻木和刻骨疼痛之间，他能感受得最清的就是对一个人的爱恨交织。

宛若饿死鬼忽然碰上了一桌子珍馐美馔，他吃相难看又狼狈地扑上去抓，满脑子只有吃饱饭的念头。

一旦有情，哪怕一点点，也能在他心中放得数倍大。他渴望牢牢抓住那短暂的满足感。

那剩下的魂魄哪里去找?

就像玄天宗的魂魄分离之术，沉檀山的魂魄也四散八方。

有的或许直接散回了天地，有的或许这一点在男人身上，那一点在女人身上，另一点在孩子和老人身上，当然，也可能在什么鸡鸭鱼狗猪身上。

听着都累，算了，他觉得麻烦，不想找了，现在这样也还好。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执念:

是他仍然下落不明的本命神武刀，心火神游。

那是他从自己的脊骨中抽出一根，历经百年，凝结天下魔气才磨砺锋利。戾气顶天立地似的重，当初别说需要驯化，光是炼成，就要了他大半条命的宝器。

在沉檀山心中，情同父子。

当然，他是父，刀是子。

付出和回报是成正比的。

可以说，倘若没有心火神游，他就绝无可能吞下前任魔尊，坐不上魔尊宝座，称霸不了魔域。这是他的力量源泉，更是他一路向上爬的希望。

心火神游除了厮杀，大招就是当初沉檀山特意习来，在生死时刻保命的元神再聚术，但他最惋惜的是，这世间的兵器都是冷的，是死的。无论他供养心火神游再多灵气，魔力，血肉。他至死都没能练出传说中，有生命力、有自我意志的灵器。

……

“你无事可做？”

刚出神这会儿，背后传来玉凌屏的声音就把他扯了回来。

沉檀山连头都没转，光是嘴角抽了抽。有些无语。

反正陆珣如今那么讨厌他，玉凌屏也讨厌他。那他就完全没必要再装乖扮憨，假意讨好玉凌屏。

“要你管。”他语气任性。

玉凌屏听到这话怒气顿生，严厉道：“无用的东西，去门口跪着。”

沉檀山心中火气更盛，转过身来直视玉凌屏：

“凭什么跪?而且你有胆再骂一句！”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有骨气地顶玉凌屏的嘴，想到第一次还是他说…他是玉凌屏的爹…面上不禁难堪。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对峙，还在火花四溅。

最终，还是玉凌屏冷冷开口，不容置喙：

“你既然叫我师尊，我训你，骂你，罚你，还须挑日子么?”

……竟毫无反驳之力。

行，他厉害，他本领高强，他倚老卖老，他是师尊，他是活爹。

虽说沉檀山实力脱俗，但奈何架不住这人更是顶了天的威压。

沉檀山这会儿才肯伏低做小。默默走到静室门前的石阶上，正想跪。

“那阶是坏的。上旁边。”玉凌屏说。

“……哦”沉檀山移步。

哪怕跪得膝盖作痛，大腿发酸。或许是实在疲惫，沉檀山这大神……

竟然把自己跪睡着了。

……

玉凌屏合上书卷，走到沉檀山跟前，本想问他是否悔过。然而，映入眼帘的是沉檀山身形摇摇晃晃，看起来随时会倒头呼呼大睡。

“无可救药。”

玉凌屏一道法力拂来，沉檀山顿时惊醒。

完了，完了，他要发怒了，他要挨打了。

沉檀山心中一紧，赶紧蹭上前，保持跪姿，拽着玉凌屏的衣角轻晃，娇嗔道：“师尊，凌屏师尊～弟子错啦，知错啦。”

眼神里全是诚恳?

不，全是:大哥，就是好汉也不经罚，求求你了。

玉凌屏并未发作，只觉无奈，叫他好好站起来。

沉檀山也很听话，咻得一下子蹿起来立正站好。

玉凌屏看着他，严肃而坚决。

“我不愿追究你过往的歪门邪道从何处学来，但你如今在我门下，受我管教，别的我可以慢慢教你，但唯有一条——邪术，不可再用，而你，须走正道。”

沉檀山：“好！！”

个屁。

正道，正道。沉檀山压根没有修正道的天赋，不走魔道，换句话说，就是让他好好做个普通人，心甘情愿做个凡夫俗子。

沉檀山认为，玉凌屏这番话，明着暗着是要他好生顶着尊贵的、漂亮的、冰清玉洁的玉仙师的废物徒弟称号，在山林虎啸里扫地、修剪花草，再时不时给玉凌屏提只靴沏杯茶砚个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混吃等死。

天大的笑话。

他的引魂阵在葬风波藏了三四年，向来好端端的，倘若不是那夜叉畜牲从中作梗，挑起是非，吸引了玉凌屏。他敢说，往后十年，就是一百年都没人能发现他沉檀山是邪修。

他赌，就算他偷偷修习，只要不运功，露出魔气，玉凌屏就发现不了。

……

尽管这几日过得还算安生，但在沉檀山眼里，玉凌屏总爱教他些云里来雾里去的玩意儿和挂在嘴边劝诫似的老生常谈。

这不，刚到晌午，玉凌屏在书房抄经，要他当面诵读。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沉檀山仿照寻常书生那般，边读边晃脑袋，读着读着有些不耐烦。

“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王公以为称……”

简直天书啊…神仙读就行了，干嘛要逼他读。

坏学生装不了好学生，哪怕真想装，那副懂事样子也撑不上两秒便自己破功。念着念着就又犯迷糊，眼皮上下争斗，几乎要睡过去了。

又到傍晚，静室前斜阳金纱，光打过玉凌屏的半边脸，光影交织间，轮廓从未有过的柔和，整个人难得多了温柔。

沉檀山不经意间抬眼望去，正好捕捉到这一幕。

还是那句话，多看漂亮的东西，护眼。

说实话，玉凌屏很年轻，看起来完全不比沉檀山大多少。且容貌经半扎的墨发修饰后，虽带有一丝冷峻的硬朗，却并不真如寒冰凛冽、生硬，相反是微微带柔，他的眉梢修长且有些上扬，有一种疏离感。

但不皱眉时，是温润的，是玉质金相。

好好的人，白玉微瑕，就是长了张嘴。

就连眯眯眼拂衣老头都因为爱笑，看起来好和蔼，好亲近，广受两家弟子喜爱。

而玉凌屏就是性格太烂，老透出一股生人勿近，旁的弟子瞧见他，夹着尾巴不是躲就是跑，实在是撞上正面了才不得不怯生生，弱兮兮地喊一声玉仙师、玉长老。有些被他毒嘴训过、尝过他毒手的弟子，更是被他吓得见一面就跪一次。

而且，玉凌屏是驴脾气，固执己见，八头牛来了也拉不动，坐在那就跟一大块石头立着，要不让讨厌都难！

沉檀山好歹也是魔尊，那几百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什么奇模怪样的鸟没见飞过。前世今生都一样，任何地方，但凡有了点地位和名声的，最终都难逃成一装货。玉凌屏就是净举着严师出高徒的名头，学些恶师父，凶长老的花架子。

民间有些话本子里写过，高位者面上不苟言笑，往往最是孤单无助的，心里指不定多脆弱可怜，只要自己随便上点小手段，分分钟把玉凌屏治得服服帖帖，到时候只有他在自己身下摇尾乞怜，求临幸的份儿！

思绪陡然一断。

玉凌屏:“别愣神，过来，教你些别的。”

沉檀山猛地跳去玉凌屏身边，两眼冒光:“教我法术?”

玉凌屏摇摇头。拿起手边的颇具岁月感的竹笺，指着其中一段，沉檀山立刻凑头去看。

“北斗七星，勺头为斗身，勺柄为斗柄，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玉凌屏如此念道。

好好好。好极了。

多跟玉凌屏学几天，赶明儿沉檀山也不必装道士下山卖符赚银子，光在市集里摆只大公鸡，再找人打个牌坊，给自己自立为观星修士，恐怕早赚得盆满钵满了！

苍天！山林虎啸完全就是第十九层地狱。

叫无聊、枯燥、乏味、没完没了。把沉檀山这种罪大恶极之人关进去，反反复复，折磨至死又至生又至死！

好容易才消停了。

玉凌屏还有个饭桌子上噤声的规矩。

虽然玉凌屏辟谷，再说他那些灵通法术，供养肉身绰绰有余。但人是铁，饭是钢。沉檀山猜着，可能是玉凌屏看他平日里总一副狂吃不饱的饭桶样，又想到自己好歹也算是他的弟子。这段时日常常会抽出些空来外室，亲自坐在一侧，看着他吃。

沉檀山：“师尊…那…我先动筷了？”

一脸期待，只待一声令下。

玉凌屏：“嗯，细嚼慢咽些。”

说了跟没说无异，沉檀山三两下就将一碗米饭扒拉见底。玉凌屏见他端着碗的手还能再夹个饭瓢往饭甑子里舀了三大碗，将“民以食为天”贯彻到底。

不禁蹙眉：“你这副饿死鬼样子，从前陆家主是饭都不让你吃饱么？”

沉檀山两颊鼓起，嘴里包的饭菜还没有吞下，活像只藏食的松鼠，边嚼边吭声：

“凌屏师尊这就不懂了吧，人进食本就如动物捕猎，出于本能，最是满足、幸福！师尊看起来辟谷多年，五谷不沾，享不了这福咯。”

玉凌屏不愿搭理，道起：“闭嘴，食不言寝不语。”

沉檀山停住刨饭的动作，心里骂，只许州官说话，不许百姓吃饭！又偷偷对玉凌屏做了个吐舌拉眼的鬼脸。

正收拾碗筷，玉凌屏这该死的又问起他，昨日告诫他的，做人有几不可?

几不可?

可你个大头鬼。就是立刻拔刀自裁、转世投胎都比答对这破问题容易！

“不可……大意?不可……轻敌?不可……师尊～”

沉檀山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绞尽脑汁才想到的碎语，一个一个蹦出来，巴不得凿个洞把自己一脚踹进去，来得更轻松些。

他那声师尊喊来本只是示弱，暗示玉凌屏他记不得，压根没听。

但在玉凌屏耳里成了：“不可师尊?胡闹。”

“是不可骄傲自满，不可妄自菲薄，不可自暴自弃，不可舍本逐末，不可玩物丧志，不可见利忘义……”

嗯嗯。沉檀山觉得自己说的没错。

不可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