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海市西城文教区,远郊,大枣村的一处仓库孤零零地矗立着,仓库有个大院子,门口挂着一块牌子,上边写着“京海市藏獒养殖基地”。铁笼子里十几只成年藏獒正懒洋洋地趴着,这大热天的,狗都懒得动一下。
仓库的另一个角落,电话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京海市公安局”。
陈子威——耿浩的三位密友之一,被绑得严严实实。一只白皙的手握着一只手机,贴着陈子威的耳朵,另一只白皙的手握着一柄利刃,刀锋紧贴着陈子威的喉咙。
陈子威眼神闪躲,用发颤的声音与电话那头进行着对话。
“你好,这里是京海市公安局,请问是陈子威么?”
陈子威瞥了一眼那只握着刀的毫无血色的手,咽了咽口水,道:“是……是我。”
“请问你在8月10号有没有见到过耿浩?”
“没……没有……。”
“请你尽快来一趟市公安局,我们要对你做一个详细的笔录。”
“好……好的……”陈子威顿时感觉脖颈间的刀又紧了几分,还伴着一阵刺痛,似乎还有些血液流过喉结的痒。
他瞥了一眼对面握着刀的人,立马又说道,“我……我正在外地出差,等我……等我回到京海……再……再去公安局做笔录。”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请保持电话畅通,我们随时会联系你。”
电话收线。
陈子威额头的冷汗也瞬间顺着面颊流淌下来。那只白皙的手又扯起封条将陈子威的嘴堵了个严实。
陈子威呜呜咽咽地似在求饶,眼泪不自觉地漫过眼眶。他不知道耿浩出了什么事情,公安局竟然会给他打电话,但他预感到耿浩估计是凶多吉少。
如果,如果眼前这个人在绑了他之前已经绑了耿浩,或者……或者已经杀了耿浩,那,那自己是不是也……他不敢想象,只求眼前人能绕过自己。
在他眼前的,是江舟。
他身材修长,身上穿着黑色皮质捞鱼裤,在这个盛夏显得格格不入。蓬乱的黑发,白皙的脸蛋,高挺的鼻梁,大而魅的眼睛,只是眼神狠厉。
江舟收回陈子威的手机,又从通讯录中翻出梁志坚的号码。
“打电话给他,让他现在到‘知心人’酒吧去。”说罢又把陈子威嘴上的胶布撕开,刀子重新架上陈子威的脖颈。
陈子威哆嗦着听着手机里头传来的手机铃声:“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爱你破烂的衣裳\却敢堵命运的枪\爱你和我那么像\缺口都一样……”
“喂!大胖!你有没有接到公安局打来的电话?他们有没有让你明天去警察局做笔录?是不是浩子出什么事了?”电话那头传来梁志坚一连串的追问,急不可待。
陈子威咽了咽唾沫,“阿……阿坚,今晚……知心人……知心人酒吧,我在那里等你……”
梁志坚觉得莫名其妙,“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去那儿干嘛!我说,你在哪儿?出什么事了么?”
陈子威刚“嗯”了一声,脖颈上就多了一道血痕。“没……我能有啥事……就,就浩子那事,公安局的笔录……咱俩得……得碰下。”
梁志坚应了声“行吧,”又添了一句,“那我再叫上亮哥,我他妈有种预感,这事和几年前那小子有关。这公安局的电话我可是头一遭接到。浩子不会真出啥事了吧!”
陈子威脖颈生疼,忍不住呲牙吸了口气。电话那头梁志坚听出异样了,“大胖你怎么了?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陈子威并不敢吭声,两眼一瞟,只见江舟向他抬了抬下巴,脖颈上的刀锋又刺入了皮肤几分,只能强忍着疼痛,回到:“没……没啥,有点感冒了,咱俩……晚上‘知心人’见。”
梁志坚尽管仍有狐疑,但仍是应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陈子威刚想喘口气,问道:“江舟,你到底想干……”
刀锋已经划过了陈子威的咽喉,他没说完的几个音符还凝在他的喉头,但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鲜血“汩汩”地往外冒涌,陈子威似乎听到了自己喉管断裂的声音,还有鲜血漫溢的声音。他睁大了眼睛,眼神很快变得空洞、失焦,像死鱼的眼睛。
江舟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抽出早已准备好的硕大的塑料膜铺在地上,然后把陈子威的尸体放在塑料膜上,又从隔壁小间里拿出血迹斑斑的斧子。
不多时,陈子威的尸体便被卸成了数块,江舟面无表情地将尸块装进了脸盆,端到了狗笼边。
第一块被扔进狗笼的,是陈子威的□□,江舟抓起软趴趴的物件投入狗笼,看着它在两条藏獒的争抢中瞬间被撕成了碎片。
这些狗已经被饿了一下午了,成年藏獒嗅着鲜血的味道而格外兴奋,断肢不断地被卷入藏獒的口中,那惊人的咬合力“嘎嘣”几下就把肉块嚼烂,转眼间满满一盆竟被吃了个底朝天。
江舟一直盯着狗笼,看着白骨被咬碎,看着鲜红的血液和骨髓流了满地,就仿佛一年前他看着自己流出的血液一样,没有疼痛,也没有恐惧,只有痴钝感,和萦绕在鼻底的腥臭。
他把残肢都喂了狗,只有头颅用蛇皮袋包了,又在袋子里放进几块大石块,一并扔进了狗舍后面的化粪池里。用皮管冲洗了地面,所有的衣物都在院子里点把火烧成了灰烬,一切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做完这一切,看了看表,快晚上八点了,就换了身衣服,又戴上棒球帽,便离开了仓库,开着他破旧的二手本田,往城西文教区赶去。
盛夏的晚风也是灼热的。尽管江舟已经用洗手液反复冲洗过很多遍,但他还是能隐约闻到手上的血腥味。
他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伸出车窗外,风从他的指缝间掠过,他有些贪恋这样自由的风,有多久没有吹过这样的风了?十年?还是十五年前?那海边带着潮湿的咸味的风,也是自由的,可他很早之前就失去了自由。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也许爱情,正是让人失去自由的根源。
赶到西城文教区的“知心人”酒吧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九点钟了。江舟把车停在酒吧后门不远的小巷子里,他很早就探查明白了这里没有监控摄像头。然后把自己的棒球帽帽檐使劲往下压了下,又掏出黑色的口罩带上,悄无声息地滑进了酒吧,自顾自找了个吧台的角落坐下。
自从疫情管控放开之后,戴口罩的人依旧不少,而且“知心人”是圈子里人都知道的同性恋酒吧,所以他的打扮并不算奇怪,反而他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和黑色短袖包裹下的颀长的身材,倒是时不时有人上来搭讪几句,他冷冰冰地一概不做搭理。
约莫半个小时后,梁志坚出现在酒吧,他长得没有江舟高,但是身材健硕,修身短袖包裹着的上臂,肌肉轮廓鲜明。脸也有几分雕塑感,尤其是那双单眼皮下面的狭长眼睛,搭配着浅薄的嘴唇,似乎都在昭示着此人不好惹。
他从江舟身边走过,找到相熟的waiter问“大胖”有没有来。在得知没来时又掏出手机来打电话,和他来的路上打的电话一样,依旧是无人接听,于是找了个空位坐下。
今儿这是怎么了?“亮哥”一直关机,“大胖”莫名其妙约了又联系不上,还有浩子,怎么公安局会问起他?梁志坚烦躁地点了杯喝的,然后随意地翻看着手机。
江舟在角落里盯着梁志坚。
这是最后一个。
须臾,梁志坚起身去洗手间,江舟漫不经意地靠近他的座位,若无其事地蹲下佯做系鞋带,迅雷不及掩耳地将一颗药丸扔进了酒杯,然后起身坐回到吧台的角落。
梁志坚回来将酒饮下,又掏出手机来,江舟牛仔裤袋中开始震动。
依旧是无人接听,梁志坚非常烦躁,他预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但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急切地想见到“大胖”,毕竟他们四个是死党,也有需要共同守护的秘密。
不知不觉,梁志坚的困意袭来。
他甩了甩头发,不应该啊,这才十点钟多点儿,平时这时候也该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
他用手支着脑袋,微眯了眼睛,在彻底闭阖双眼之前,他看到了一个朦胧的身影,一个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的青年。
江舟架着梁志坚往酒吧后门走去,和梁志坚相熟的waiter随口问了句:“坚哥喝多了?”江舟点了点头。
waiter看两人离去的背影,想要拦着多问一句对方是谁,但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在他们这种地方,这样微醺了被人带走的事情也不少见。
人嘛,来这儿总是寻乐子的,只是平时被带走的更多是江舟这样看着清秀的体格,今天怎么反过来了。但也没啥,说不定人家就好这口呢。waiter耸了耸肩膀,就又自顾自忙去了。
江舟架着梁志坚上了车后座,就立刻利索地把他的手脚绑了,用封条封了嘴,驾车往大枣村的藏獒基地去了。
晚上十点的京海市刑警支队,张星星拿着DNA检测结果对大家伙说道:
“天子岭的残肢和夏明亮家里的毛发取样进行比对吻合,也就是说,天子岭的尸块,是夏明亮的。”
廖碧海在半个小时前就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了。
老炮接过星星的话,继续说道:
“天子岭装尸块的蛇皮袋,也就是夏明亮的尸块,是被一辆垃圾清运车从吉祥里垃圾站拉走的。据负责清运这个街区的清洁工说,他每天早上七点钟开始清运垃圾。这片儿一共有三个垃圾站都归他负责,所以垃圾清运车到吉祥里的垃圾站的时候,差不多是八点钟不到。每天都会清运一次。
也就是说尸块的抛尸时间是8月11号8点到8月12号8点之间。”
二哥陈振华接着说道:“这么热的天,如果白天抛尸很快就会被人发现,推测应该是在8月12号凌晨。查了附近的监控了么?”
老炮指着投屏说道:“查了。我和大志调取了这片附近的所有监控。你们看,凌晨3:12,有个身影出现在吉祥里3号垃圾箱旁边,扔下一包东西,但是他带着帽子和口罩,还穿着雨衣,然后又从梧桐街右拐,消失在监控内。”
二哥问道:“没下雨还穿雨衣、戴口罩,这人反侦察意识很强啊。这人使用什么交通工具?”
老炮道:“监控中没有出现交通工具,都是步行。”
二哥接着说:“夏明亮的尸块装了有半人高的蛇皮袋,重量至少在50斤以上,如果不用交通工具,那么说明他运过来的距离不会很远。”
廖碧海点头表示赞同:“还有么?”
张星星接着道:“我和淑芬调查了夏明亮的相关情况:夏明亮是A市人,到京海工业大学上学,和耿浩是大学同寝室的同学。三年前毕业后就留在京海市,目前在京海券商公司上班。
今天上午夏明亮的女朋友已经做了笔录,她最后一次见到夏明亮是在8月9号的晚上,当时两人一起吃了晚饭,又看了场电影,然后夏明亮把他女朋友送回家,分开的时候差不多是晚上10:00。
8月10号白天两人还有电话和微信沟通,但是她8月10号晚上7点左右给夏明亮打电话就一直关机。我和技术科的同志去夏明亮家里提取了毛发进行DNA比对,和天子岭尸块吻合。”
廖碧海一边听,一边用手中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圈圈画画。然后盖上笔帽,说道:
“812重大杀人案出现了两具尸体残骸,目前看可以并案处理。死者夏明亮和死者耿浩是大学同学,老炮和大志继续跟进,去这俩人单位和学校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星星和淑芬,你们去吉祥里垃圾站附近3公里范围内走一圈,再问问周围街坊邻居8月11号晚上有没用听到什么动静?”
散会后,众人除了淑芬回家,其他几个大老爷们都拿出了铺盖。
廖碧海和二哥对视了一眼,问道:“怎么回事?怎么都这么自觉?啊?”
老炮贱兮兮地冲廖碧海眨了眨眼:“头儿,你就说今儿晚上你要翻谁的牌子吧?哥儿几个都洗白白了!”
二哥踹了一脚老炮的屁股:“滚犊子!”
老炮一个躲闪,笑嘻嘻地和大志就端着牙刷杯去了隔壁洗手间。
廖碧海也笑了笑,这帮兔崽子!
他转身对着二哥:“老陈,我总觉得这案子有几个点我没想明白,咱俩再唠唠?”
二哥笑了笑:“今晚我也不回家,都跟我媳妇说好了,你慢慢唠,我听着。”
廖碧海感激地看了陈振华一眼。
老陈比他大一届,早一年进了市刑警支队,廖碧海自从进了京海市公安局以来就一直和陈振华是搭档,多少年出生入死,老陈都是他坚强的后盾。
而今廖碧海还单着,陈振华早结了婚,娃儿也五岁了,但得了自闭症,日常都得他媳妇照看,平时廖碧海也常常让老陈早点回家,节假日也尽量让他多陪陪家人,但一遇到重大案件的时候,老陈总是和其他人一起义无反顾地加班。
“二哥,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个凶手能杀人,还把尸体砍得这么七零八落的,应该是个狠角儿,为什么会选择在吉祥里这种人多又杂的地方来抛尸呢?这不是让人很快就能发现尸体么?”二哥看到廖碧海在他的笔记本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确实,如果不是耿浩的指纹,我们不会这么快就确认天子岭的死者是夏明亮。也不会这么快就把这两起案子并案处理。”二哥也同意这个观点。
廖碧海眯了眯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道:“有几种假设:第一,吉祥里附近有凶手的落脚点,但我不认为吉祥里是第一凶案现场,这片儿人多眼杂,隔音也差,杀了人分了尸还一点动静都没让人听着,不大可能,所以星星他们去排查一下这片,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第二,凶手的抛尸行为可能也是一种被迫不得已的行为,这从他抛耿浩的手臂就能看出来,扔到窨井里,太容易被人发现了。而且,为什么不把耿浩的手臂和夏明亮的尸块一起放进蛇皮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把耿浩的手臂单独抛在下水道?”
二哥一边听一边点头:“海哥,你说的对。现在两名死者的其它身体组织部分,尤其是头颅,都还没有找到。我们还是要尽快寻找并确认第一案发现场。另外,我和你明天再去一趟夏明亮住的地方,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廖碧海看了看墙上的钟:“是今天喽,老伙计。快眯会儿吧。现在又让我想起三年前的119案,那时候追“刀疤”好多天,一直都差一口气而追不到。”
“是啊!不过这次的凶手比“刀疤”更狡猾,更会掩饰。哎,现在回想起119案,我心里都还有点后怕,老炮那时候和你一起在现场,说看着“刀疤”一刀就朝你面门劈来,要是那一刀砍中了,估计你啊,不死也得重残。谁想到老秦那么不顾死活救了你,还被歹徒砍了右腿筋脉,后来跛了,这老秦啊,对你真是……”
廖碧海的脸色明显的沉了沉,面上带着些许歉疚,还有不为人察觉的心疼。他欠秦天的,一辈子都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