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等到午夜。
开门的响动像重锤击在心上,让两人同时惊醒。宁飞凑过来,在他掌心写字:“你控制的?”宁飞的指尖冰凉,他的手心也全是冷汗。成扬默默摇头,摸索到门边探听。
来人的身上并没有他精神体的气息。
锁被拧开,子弹咔哒上膛。
“管琦?”成扬问。
“琦姐要见你。”是一个年轻男性的嗓音。
“我?”
“少废话。”来人说,“闭嘴跟来。”
宁飞捏着他的掌心,动手的意图从接触的肢体传来。他轻拍一下,示意自己知道,开口问:“那我的朋友呢?”
“琦姐不需要他。”来人说,声音冷冰冰的,“我这里有枪,你们最好服从琦姐的指示。”
成扬脱开宁飞,伸手摸着朝声源处走过去。
“我看不见,能扶我一下吗?”
来人喷出不耐烦的鼻音,一边上前,一边示警:“别企图耍花招。”他用右手扶住成扬。
精神力早已调节到合适的波段,皮肤一接触,便如一滴柠檬汁融入一杯水里。带着成扬本身的意志,它淹没了琦姐残留的气息,接管了这具身体。来人呆立在当场,成扬从他手上夺下枪,回头低声对宁飞说道:“趁现在,走。”
计划变得与预想大相径庭。
成扬开始感激这片地底通道是漆黑的——就算有监视器,也难以捕捉他们的行动迹象。但信息素感应装置也许还在,所以他们必须放慢脚步走,免得成扬的移动轨迹显得过快,引起管琦的怀疑。
“帮我留意前方哨兵。”他说。
“好。”
成扬用枪口抵在那个陌生人的后腰,控制他走在最前。宁飞走在他身边,时不时小声提醒他方向与脚下的碎石子。哨兵每一步都踩在他的脚步声里,没造成一点多余的声音。
暗道并不算长。过不了多久,宁飞突然开口:“只剩一半路,就到铁门了。”
“情况怎么样?”
“门外有三个人的呼吸。”宁飞低声答道,“换气长,肺活量大,应该也都是哨兵。”
加上他面前这个人,一共有四个哨兵被派来押送他们。成扬叹了一口气,心知管琦必然是得到公会动乱那晚的消息,了解他在这种情况下,最多只能完全控制三个人。
幸而他还有一只萤火虫。
“我让我的精神体回来,换一个人控制。”他说,“至于剩下的,等到了离他们二十米的地方,你通知我。”
宁飞捏了捏他的手,表示知道。
反正看不见,成扬干脆闭上眼,让宁飞领着,自己专心切换到精神视角。远处有三团微光,燃着青色的火焰,一两根细细的黑线缠在他们身上,应该是管琦的意识。萤火虫正在从远处赶来,速度比他们的脚步要快得多。也许是他们走得太慢了,三团微光动了动,微小的波动自黑线传向远方。
他控制身前的哨兵骂:“少磨磨蹭蹭,走快点。”
然后又自导自演地回一句:“抱歉。”
他们继续向前,再过三五步,萤火虫率先赶到门边,无声无息地融入最后一团人形立。青色的外焰裹了一层绿光,黑线却没被惊动半分。做得漂亮,成扬在心里夸了一声,也开始默默准备起自己的精神力量。
“二十米。”宁飞在他手心画。
成扬点头,深吸一口气,保持向前的脚步的镇定。他的意识也拉长形成一根细线,向剩下两个人缠上去,如做茧一般细细密密层层叠叠裹住,最后渗进去。这种做法需要大量的精神力,以及极为细致的操作。他睁开眼,宁飞握着他的手,一笔笔写道:“怎么样?”
“成功了。”他带着点疲惫说。
距离已经近得足够哨兵听到他们的声音,前方却没半点反应,果然是成功了。
“你能看到前面的岔口吗?”成扬问。
宁飞没说话,只“嘘”了一声。
成扬知道他想用反射的声音来定位,于是安静下来,同时控制所有人一动不动,保持沉默。哨兵停住脚步,过了一会儿,开口说:“大约一百多米远,前面没有别人。”
“那我们可以安稳地走一段了。”
宁飞不出声。
被控制的哨兵们帮他们打开机关,沉重的铁门咯吱咯吱缓慢抬起。等一切声音归于平静之后,他们走出去。成扬将自己手上的枪转交给宁飞。
“你拿着。”他说,同时回头碰了下被萤火虫操控的哨兵,与精神体进行短暂的信息交流,“不到最危险的时候先别开枪。”
“好的。”
脚步声让暗道显得安静,而且愈加凶险。仿佛有四伏的危机埋藏在周围,蠢蠢欲动,只等一个良机,就能让四个哨兵脱离掌控,将他们杀死。
成扬觉得自己心跳得有点快。
“宁飞。”他轻声说,“我们的方案可能得稍微改变一下。”
“怎么?”
“我们原打算半夜行事,让人闯入监控室,为我们打开机关门。但现在还早,管琦的人手分布大不一样。”成扬呼出一口气,低声分析,“根据我精神体刚探查来的消息,监控室外大概有七八个待命的哨兵,以及十五个普通人。要是按原来的计划,我怕会有很大的几率失败。”
宁飞问:“非得经过控制室吗?”
“开关只在那里。必须有人一直按着开关,直到人出去。”
他的哨兵静默地走着,几秒之后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去操控开关。”
“不行!”
宁飞急得声调都变了,突然抓住他的手,用力得几乎让指尖凹陷进去。成扬觉得疼,却没有挣开,只能把语调放得更为安定:“我想来想去,这都是最佳的选择。”
“你只是个向导!”
“我是个向导。”成扬说,“所以距离越近,越有控制优势。我实在没把握在远距离的情况下,控制四个哨兵去打赢双倍的人数。”
宁飞问:“那如果你输了呢?还不如让我去,更多一分胜算。”
“考虑到很可能会输,所以更不能让你去。”他低声解释,“管琦有求于我的精神体,所以必然不敢对我造成太大伤害。如果你输了,我怕她直接将你杀了。”
“但你怎么能……”宁飞语气一顿,更为激烈地说道,“我怎么能让你陷入这种危险!还不如我们两人一起逃,失败了再说。”
“失败了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他耳边是宁飞粗重的呼吸。哨兵紧紧握着他的手,没有再出声。
成扬声音静静在通道里回荡:“你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案。”
“你可以控制哨兵在别处制造动静,调虎离山。”宁飞快速地说,“我们还有枪,可以让一个人去监控室外面射击;或者我们一起去监控室拼一把……反正一定还有其他方法。”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
“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调走。只有一把手枪,有效射程不到百米,瞄准能力很差,顶多对付一下普通人。就算一起去,也只有六个,对面全是腺体里有探针的哨兵,胜算依旧不大。宁飞,我们已经没什么争辩的时间了。”成扬叹了口气。
不过一百来米的距离,走了这么会儿,岔口应该就在眼前。
“不能把你留下。”宁飞小声而虚弱地说。
“那就救我出来。”成扬将手抽出来,按在他的后脑,“你是个哨兵,全速行动比我快多了,一定能及时找到公会的人。”
宁飞摇头,软乎乎的发丝蹭着成扬的手心。
“去门口。”成扬轻声催促他,“别逼我控制你。”
宁飞上前吻他,唇瓣尝起来是冰凉的。他来不及回应,又被轻轻推开。宁飞开口,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语气显得很坚定:“等我救你。”
“好。”
他们分路而行。
暗道依然是黑的,也没有宁飞帮他指路。万幸成扬身边还有四个被控制的哨兵,能帮忙判断前进的方向。宁飞本想把枪留下,但他拒绝了——在出逃的过程中也有很大机会碰到敌人,有把枪傍身,也是好的。
离岔道口愈来愈远,前方逐渐能听到人声。根据哨兵脑海里的地图,他们理当在前一个路口右转。但监控室就在左近,有光从半掩的铁门边漏出来。成扬操控着两个哨兵在前,一个在后,中间再留一个人押着自己,缓缓朝监控室走去。
脚步声来来回回,有人来到他们面前问:“怎么带人来这里?”
成扬让最前面的哨兵开口:“琦姐的命令。”
“命令?”那人心头满是疑虑,想再问,却被成扬操控的哨兵一把推开。不忿之下,他的面孔涨得通红,差点想叫骂出声。
旁边的人忙阻拦:“别跟这些哨兵一般计较,他们都是琦姐的提线木偶,说不通的。”
成扬跟着哨兵们一起,推开监控室的大门。
计划成功了一半。
但还不能放松,他抬眼看了一圈,作出迷茫不已的表情:“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双目久不见光,几乎被刺出泪水。但他还是找到了那个关键的控制开关,在侧后方,第三档便是打开通往外侧的门。
哨兵对他呵斥:“闭嘴。”
成扬垂下头。
萤火虫控制的人走向后方,拉动遥控杆。远处隐约传来隆隆的动响,这声音会被所有人听到——普通人、哨兵、管琦。成扬暗暗在心里做好准备,知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外头的哨兵冲进来,速度快得像一道风。“怎么回事?”他质问,“你们在闹什么?琦姐刚告诉我,没叫你们把成扬带到这里来。”
萤火虫操控的青年弯腰按着摇杆,没有说话。
漆黑的精神之弦微微波动,成扬不出声地化解,并以相同的频率编译错误的信息传输回去,企图伪装出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的信号。但这不够,他的力量太过渺小。剩余七个哨兵身上的黑线也相继紧绷起来,蔓延交错,最后织成一张网。
网末端的哨兵沉下脸,突然出手将人打晕。
成扬微微眨眼,让萤火虫穿越网的空隙,轻盈地钻入最近的人形里。恰好是刚才动手的哨兵。他呼吸之间,身体便被成扬接手,不由自主地两步向前。摇杆方才因为没人掌控,又轻微而缓慢地退回原位。哨兵握住把柄,重新向下拉到开门的位置。
“小徐?”有人出声问。
“是他——成扬!”
喧哗突起,门外甚至响起零星的枪声。精神视角内,黑网猛然一震,四五道燃着青焰的光向成扬撞来,动作迅猛无比。成扬脑海如火燎一般,差点捕捉不到运动的轨迹,只能凭着直觉与经验,控制三个哨兵为他格挡。
□□碰撞,闷哼,血。
一个声音在喊:“不是自己人吗?”
“不管!”
攻势越逼越紧,成扬一步步后退至墙角。巨大的黑网缠在他身前,几乎要将他包裹,吞噬。成扬咬紧牙关坚持。暴雨般的拳脚落在居中的哨兵的身上,他发出一声闷哼,精神堡垒也摇摇欲坠,有不支的迹象。成扬稍一犹豫,撤出自己的精神力,轻飘飘覆在下一个肉盾的身上。
哨兵目光微滞,正要清醒过来,却在乱中被一脚踢中上腹要害,倒地不起。不等敌人欢呼胜利,使出那一脚的人竟浑身一震,默默转身,挡在成扬身前。
对面还有六个哨兵,以及来不及插手的十五个普通人。
他这边只有三个哨兵。
精神力的大量消耗让他越来越难以集中注意力,可是成扬必须还要看着遥控杆旁边的情况,不能让宁飞逃生的门就这么关上。黑网一点点腐蚀他的精神线,企图切断他操控的途径。他就像蛛网上的一只小虫,拼死挣扎,也不知能不能逃脱被捕食的命运。
成扬突然想起沈薇那个充满暗示意味的梦。
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高强度的操作与战斗令他的头尖锐地疼起来。他还是要坚持,必须要坚持。遥控杆边名的哨兵受到攻击。萤火虫自动撤出去,进入新的宿主。那是一个普通人,刚碰到遥控杆,就被同伴乱拳击倒。萤火虫扇动翅膀,让成扬不必分心这头,再次融入另一个人的精神内。
又一个肉盾轰然倒地。
黑网似是已经研究透了他的行动模式,突然变得极密,铺天盖地挡住了所有象征哨兵意识的光。成扬皱起眉尖将自己的精神力插进去,想要扎破。但这就如一块尖冰刺入火力,越是深入,便消融得越多。等终于穿透屏障,找到目标的时候,他已经无力再压制管琦的思维。
蛇一般的恶意顺着他的精神线缠上来。
成扬喘着粗气,脱离精神视角。他的右侧已经再无屏障,敌人箍着他的喉咙,将他举起来,按在墙上。他没有力气,也没有速度避开一个哨兵的攻击。
“琦姐让你老实点。”敌人说,屈膝重重撞在他的横膈膜上,“放开遥控杆。”
冷汗涔涔流下,成扬疼得没法呼吸,五脏六腑仿佛都缩成一团。他说不出话,只能用力摇头。
敌人放手,让他落在地上。成扬曲起身体喘息,那人却不肯放过他,又是一脚踹在胸腹:“你他妈的放开。”
萤火虫的担忧顺着精神波动传来。成扬闷哼一声,连摇头的动作都做不出,稍稍一动,便是天旋地转。他意识半模糊,眼前冒出一片金星。恍惚之间,敌人将他下颔托起,另一只手按在后颈说:“再不放开,我就这样把脖子拧断。”
“精……精神体……”他小声辩驳,“管琦要。你不能杀我……”
“琦姐说,滚你妈的。”
两根手指沿着脖子向上,停在腺体的位置。敌人冷笑一声,用力地残忍地捏他的腺体。成扬脑内翻江倒海疼起来,疼痛向下辐射,让他的胃腔也开始收缩,产生一种愈发强烈的呕吐的冲动。他将前额抵着冰凉的地面,让自己冷静,保持和精神体的联系。但实在太难、太痛苦了。萤火虫在呼唤他,信息时断时续。
成扬闭上眼,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