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笺上的字迹清瘦秀丽,写着三日后邀请韶容去翠屏别庄参加赏春会,落款正是当朝太子妃。
韶容将花笺合上,有些不解:“阿爷不过是从五品,在京城众多高门显贵中一点都不打眼,太子妃怎么会向我们家下帖?”
沈氏神秘一笑:“听闻长公主近来开始留意京中青年才俊,应该是想替膝下独女选婿,又不想做的太过惹眼,这才让太子妃牵头,破例给城中新贵和一些门风清正,家世清白的在官人家下了贴。你阿爷虽然只是从五品,却是在太常寺任职。太常寺卿向来赏识你阿爷,拟定名单时就提了一嘴。你如今回了京城,也该出去走走,交一交自己的闺中密友,以后不管是节日出门还是踏青赏花也好有个伴。这次有太子妃牵头,真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韶容听后兴致不高,不过能出门散心,总比待在家中好过。书房里关于道门的术书差不多都翻了一遍,除了那日被卫子旻撞见时看的那本浅显通俗一点,讲的是前朝方士四处游历遇见的奇人诡事,其余的几乎篇篇晦涩难懂,韶容看的昏昏欲睡,不如话本小说来的精彩。
沈氏见她收了花笺,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计划。
“明日阿娘便带你出门挑些首饰。衣服来不及新做,先穿上月给你新裁的,反正还没上过身。然后在逛逛布庄,备些图案时兴好布匹,明儿个就让裁缝开始做,以后你出门赴会游玩总能穿上。”
韶容不置可否,全听沈氏安排。
第二日一早,母女二人用完早膳,略微收拾了一下,便坐上府中马车,往城中南市驶去。
卫府的马车不大,韶容和沈氏上车后面对而坐,身侧是一方矮几,整辆马车质朴而又简洁。
韶容掀开车窗上的布帘一角,侧目看向窗外的市井街巷,她对上京城的印象十分浅薄,只知道天子脚下自是繁华无比,眼下也不知道马车走在何处了。
沈氏目光望着打量窗外风光的韶容,没太拘着她,忽而想到了什么,唤了她一声。
韶容转过头,沈氏面色严肃道:“前几日府中采买的下人说些碎嘴闲话,被管事妈妈听到后汇报于我。我刚才想到,觉得有必要告诉你。听说京中有几户人家的女儿莫名其妙的走失好几个,丢女儿的都是寻常百姓,便没能引起太大的骚动。虽然不知真假,等下到了地方你就跟在我身边,莫离开我视线。”
沈氏虽知韶容学了一身本事,仍不愿有什么意外发生。见她点头应下,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上京城繁盛至极,尚在白日里,南市从东到西整整一条街上,车辕声声,互有来往。青苔石砖的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齐整宽闳,茶楼、书馆、胭脂铺子、香粉绣楼、锦缎布庄应有尽有,售卖白梅清露的三春晓,就开在这条街最黄金的地段。
沈氏要去的首饰店是上京城老字号—“银华楼”,楼中饰品精巧不凡,款式推陈出新最快,更不乏材质珍贵、造型奇特的独一无二之属,是上京城里名气最盛的几家店铺之一。
沈氏带着韶容出门虽早,可进了楼里才发现里面已经站了不少珠翠环绕奴婢成群的娇女贵客。
楼里小管事见进了新客,早有女伙计引着沈氏母女二人往柜上来,柜台上摆满了一盒盒的珠翠银花,让她们自己挑中意的款式。
韶容被一片金光银亮晃花了眼,喜爱打扮是女人的天性,兴致勃勃的投入这片琳琅珠光中。
一楼的首饰数量繁多,在制作上没有那么精细,往往一个造型换了个材质便又算一个新簪子,如此下来,当真让人容易挑花眼。
沈氏手中拿着一支银镀金嵌宝蝴蝶簪在韶容鬓边比了比,这支簪不算贵重,胜在造型巧妙,蝴蝶两只触角用银丝穿珠做成,轻轻一碰便左右轻晃,蝴蝶薄翼举翅微颤,似要振翅而飞,着实灵动有趣。
随后又拿了一对金钗和一支嵌绿松石花形金簪,只觉得自家女儿这副皎月花容,戴什么首饰都好看。
韶容对沈氏心中所想丝毫没有察觉,给阿娘挑了一支珊瑚石拥簪,放在了选定的盒中。沈氏看着明显是给自己选的簪子,笑嗔道:“今天是来给你挑首饰的,阿娘要是看,择日也来得及。”话是这么说的,心里却熨帖极了。
银华楼几步开外便是绸缎布庄,卫夫人有心再买几匹花色新料子软的好布料给韶容裁新衣,将刚买的首饰盒子收好,带着韶容转身进了店门。
绸缎绢纱不比首饰来的精巧好收纳,每匹都需要展开挂在架上供人挑选,沈氏一心要细细比较,怕韶容跟在自己身后无聊,嘱咐她可在店里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
韶容逛了一圈有些累,见沈氏仍兴致高昂,上到布庄二楼找了一处临窗的桌边坐下歇歇脚。
从窗口随意朝外望去,竟让她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江洵坐在对面茶肆二楼雅座里,面前桌上摆了两幅茶具,与他同坐之人被半扇屏风遮挡,只能瞧见一小半侧脸。韶容好奇心起,调整自己位置想要看清另一人,可布庄与茶肆是斜对而开,韶容试了几次都没能看见,无奈放弃,不由自主的细看江洵。
这还是二人合力斩杀蛟蛇后第一次相遇,见他面色红润,想来当日在山上受的伤已经痊愈,韶容舒了口气,心中松快。
江洵抬手给两杯茶盏添了新茶,语气熟稔的开口:“你今日怎么有空,不用当值?”
同桌之人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润喉,轻笑开口,声色温润:“前段时间赶着办完了手上的卷宗,李大人见我辛劳,便给我放了一天假。”
说话的乃是当朝户部侍郎之子,温庭川。他少年英才,三甲及第,现任大理寺少卿,是江洵少有的至交好友。
温庭川不经意的抬眼,视线隔着屏风,扫过斜对面的窗口,笑问:“来这街上的男子基本都有同行的女眷,据我所知,你好像不在此之列?还是在我缺席的时候,有了红粉佳人?”
江洵面对好友的打趣无所谓的挑挑眉,外人眼里温庭川是天下公子的表率,只有亲近者才能见到他姣好皮囊下狡黠玩闹的一面。
“我没问你你倒先管上我了,温少卿可比我看上去更容易得佳人青睐。”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上京城中若有人能当的起温润公子的名誉,一定非温庭川莫属。
温庭川“哦”了一声,尾音上扬,伸手拉开挡在身前的屏风,意味深长的目光直直对上斜对面楼里的韶容。
江洵早在韶容看过来的时候便察觉对面楼里有人,只是自己出门在外时,这样的情形十分常见,况且隔了一条街,便也没太在意。
谁料温庭川直觉太过敏锐,直接拉开了屏风,江洵顺着他的动作抬眼望去,愣了一下,是真没想到对面楼里的人是她。
没了屏风的阻挡,韶容如愿瞧见了江洵身边同坐男子的全貌,气质高华,清雅俊秀,捏着茶盏的手指骨修长,一举一动透露出世家子弟的风范。
视线轻移落在江洵身上,韶容右手从怀里摸出钱袋,隔空对着他晃了晃,展颜露出一张笑靥如花的芙蓉面庞。
日光和煦,明媚鲜妍的少女唇角带笑,整个人都在发光。
江洵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唇角抿紧,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偏头不再看她,那满含笑意的身影却轻轻的落在他的心底,挥之不去。
温庭川把玩着腰间的玉坠,好整以暇的打量江洵,从两人的动作及神色变化来看,二人明显相识,莫不是真被自己的玩笑话说中了?
正要开口打趣,店外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三人不约而同的低头向骚动来源处望去,只见街边不知何时停了一顶轻罗软轿,轿帘揭开,款款走下一位美人。
美人身着剪裁大胆的艳丽红裙,丰腴白皙的**在轻纱薄锦间若隐若现,半张脸被面纱轻掩,只露出一双狭长妩媚的双眼,眼波流转间清波荡漾,眼尾一点嫣红,上挑时透出无尽的魅惑与风情。引的这片街上男子纷纷注目,眼神或大胆或闪烁的盯在她身上,直到美人扶着身旁婢女的手进了一家成衣店,骚动才慢慢平息。
江洵只瞧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本想与对面的韶容打声招呼,却见她仍盯着那个女子离开的方向,皱眉思索,神情凝重,最后像是确认了什么,直接离开了窗边。
江洵心中一动,有心下楼跟过去查看一二,可温庭川就在身边坐着,只好朝候在不远处的白石打个手势,白石会意,俐落的跟了上去,心中莫名觉得这道身影眼熟的紧。
温庭川对此热闹同样不喜,经过这个插曲后,食指弯曲在桌面轻叩两下,将江洵注意力拉回,说起了正事。
“前段时日大理寺接到几起报案,且都是命案。按理说上京城内若是出了人命案件,第一时间应该上报京兆府。可是案中的受害人清一色都是及笄左右的少女,被发现时如同熟睡一般,面上带着笑意,查验后发现身上半点伤痕也无。京兆府感到此事干系重大,不敢轻易接手,这才转交给大理寺审查。”
温兆年纪轻轻坐上大理寺少卿这个位子,靠的可不是家族荫庇,他与江洵相交数载,知道他身怀异术,也接触过一些神鬼精怪,这才将案件悉数告知,想听听他的看法。
江洵听他讲述完,开口问道:“可有找人看过?”
温庭川点头,虽然没有明说,他也知道问的是天机府的人,以前发生诡异案件时,也会请天机府的道士前来排查。
“寺卿差人请了两次,来的也是不同的人,但都没探出名堂。第二次来的道士探查完更是抱怨我们小题大做,质疑他们天机府的能力,走的时候很不好看。”
江洵“嗤”笑一声,对此结果毫不意外。
“我记得大理寺卿李安不是最古板刚正吗?被天机府这样指责,他就没点想法?”
温庭川听后睨他一眼,他明明知道天机府背后靠的是什么人,还要拿话来挖苦自己。
李大人第二天下朝后就请求面见圣上,等他如实上禀后,圣上也只是挥挥手表示知道了,勒令他尽早破案,案件相关细节不要对外泄露,避免引起百姓惶恐。
当时天机道长就站在圣上身侧,全程漠然,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李大人回来后被气的躺倒在床,相关案件卷宗转到自己手上,温庭川认命的收拾起这个烂摊子。
江洵默然,想到李安年近知命,还要被半路的野道士呛一口,也是不容易。
“案子呢?最后没解决?”若是解决了温庭川也不会特意说给他听。
说到这,温庭川扶额苦笑,“这几件命案的受害人除了年岁相仿,其余没有共同之处,人际关系也简单干净,不存在流露表面的作案动机。况且凶手犯案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捉凶更像是天方夜谭。有些尸身拖的久了开始出现腐烂的迹象,死者家中看不过去,商议着让她们先入土为安。大概也是心中知道,这样的手段非‘常人 ’所为,寻凶无望。索性接下来没再出现过类似的命案,李大人这才让我整理卷宗,先以悬案未决处理。”
寺卿的做法是出于大局着想,温庭川理解李安身在其位的苦衷。可自己身为大理寺少卿,做的就是缉凶探案寻破真相的事,几条人命的案件最终以悬案封绝,温庭川心里也不好受。
江洵拍拍他的肩膀,垂眸想了片刻,倒真让他想起来一件事:“两日前灵瑞来王府和白索对账,仔细核算后白索发现铺中收益比之前好了不少,顺嘴问了一句。灵瑞说都是去百无堂请他做法画符的,往常也有人求取这种辟邪驱凶的道符,可近来进铺子的人明显变多了。”
话音落下,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频繁求神也许就是一种信号,很可能城里又出现了新的受害者,只是碍于种种原因没有报去官府罢了。
想到这,温庭川匆匆起身,丢下一句:“我这就回大理寺拟写告示,通知京兆府的人多多抄写张贴,让家家户户留心防范!”
江洵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便也没再留他,任他去了。
只可惜那些少女如花之年,尚未完全开放,便于睡梦里凋谢,何等无辜凄婉。
要正式开启第一个案件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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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老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