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点薄光垂入西山,天地间一瞬间暗了下去,入夜了。
林梓头也不回地跑出老远,直到双脚踩上路灯垂下的一片光才停下脚步喘了口气。
她把高跟鞋扔在地上,扶着灯杆,抬眼朝赵家别墅的方向看了看,那里黑压压的,比其他地方要阴暗不少,几十只女鬼和拘魂鬼聚在一起,隔着很远林梓都能感受到那股阴森。
鬼祟之属最喜欢的就是夜晚,没有太阳的炙烤,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大街小巷游荡,寻找合胃口的食物或玩物。
槐木神像已毁,藏在其中的拘魂鬼也被烧成了飞灰,眼下别墅里仅剩的那一魂怕是没时间追出来了,林梓只希望那只拘魂鬼气饱了,现在没什么胃口,不会把那些女鬼吃个干净。
林梓有些疲倦,她今天的损失大了去了,四枚铜钱十多张符纸,连带着自己和那么多厉鬼打生打死,赵大阳要不给一个合适的价格,她跟他没完。
说来也巧,林梓脑海里刚冒出赵大阳的脸,一辆黑色的轿车忽然停在了她的旁边。
车窗打开,里头露出来赵大阳那张欣喜和满怀期待的脸。
林梓没想到赵大阳居然专门回来了,微微有些发愣,她拉开车门上了后座,没什么顾忌地躺倒在了座椅上,报了自己家的地址,随后闭上了眼。
赵大阳见只有她一个人,自己的妻子却不见踪影,不免心里一沉,失望透顶。
“别担心,你老婆还活着,明天我会想办法把她救回来。”林梓淡淡地说了声,翻了个身,不再说话。
赵大阳这才心情平复了一点,不敢打扰大师休憩,车子开得小心翼翼,一路上竟然连个颠都没有。
林梓睡了一路,直到车子一个急停晃了一下这才醒了过来,她脑袋撞在了靠背上,捂着脑袋昏昏沉沉地坐了起来,车子停下了,赵大阳站在车外和什么人说着话,言语间是什么“对不起,伤到哪了没”之类的话。
林梓清醒了过来,想着这赵家人近来果然时运不顺,开慢车都能撞到人……
她从车窗朝外看,这条路很偏,路上连别的过往车辆都没有,只有两排路灯遥遥地延进更深处的黑暗,车前的路灯下,赵大阳正拉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不断地问着,说话间还掏出了钱包拿出一沓毛爷爷塞到少年的手里。
少年不断摇头,也不说话,双手背在身后,任凭赵大阳说什么也不接过那钱,赵大阳无可奈何,又让他上车说要送他去医院看看。
少年这才有了别的反应,朝车内看了一眼,车里黑乎乎的,后座那里更是一点东西都看不清,只能看见斜靠在一侧的一个模糊人影。
林梓饶有兴致地看着。
“上车吧……”赵大阳拉开副驾那侧的门示意少年坐上去,而自己坐上驾驶位时朝后一看发现林梓醒了,忙堆起了笑,说:“大师您醒啦,实在不好意思,出了点意外……”
这个时候少年上了车。
林梓的目光和少年在内视镜上对视了一眼。
少年刚要系安全带的手指一僵,面露惊恐,猛地蹿了出去,那动作比起急眼的兔子还要快。
一旁刚要启动车子的赵大阳:“……”
少年瞬间跑进了路边的黑暗里,再也找不见踪影了。
赵大阳疑惑万分,回头看了看林梓。
林梓不紧不慢地说:“他没有影子。”
没有影子?
想明白了的赵大阳立马骇得头皮炸开,他没想到路上随便遇上的一个人居然是只鬼,今天一整天他遇上多少了啊?!
“你身上的阳气弱了,所以时不时撞上鬼也不稀奇。”林梓说,“这只鬼生前应该是不久前在这里出了车祸,所以才一直逗留在这里,其实你也不用怕,你身上有我画的符,这种小鬼害不了你。”
闻言,赵大阳长舒一口气,心里平静下来,本来还担心父母和小妹的安危,但想到他们身上都有符纸,也就不担心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总算到了林梓在郊外购置的别墅门口,林梓穿好鞋下车,临进门前跟赵大阳叮嘱了几句后,拿出钥匙开了门。
赵大阳谨记大师的话,一路上口中不断默念林梓教的几句防鬼咒,倒也没有出什么岔子。
林梓走进客厅,厨房还是那副惨不忍睹的样子,桂圆儿怕是心虚了,今天没有过来。
幸好冰箱里还有一瓶牛奶,林梓拿了喝了一口,又掏出仅剩的一盒饼干,边吃边朝一楼放棺材的房间走去。
棺材老老实实地躺在那里,脚下的糯米雪白一片,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梓总感觉糯米好像少了一些……
她今天晚上估计睡不了多久,需要准备一些高级的符纸和法器,准备就着明天的大太阳一劳永逸地除掉拘魂鬼。
这棺材里的僵尸只能等她空闲下来后再做打算了。
想到这具在当世极其珍贵的僵尸,林梓对今日的损失顿时又不觉得那么心疼了。
她站在门口啃完了饼干,牛奶也快喝见了底,正当她准备离开上楼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一声极其轻微的“咕噜”声,像是饿肚子发出来的声响,声音很小,但因为身处郊区,又是深夜,还是被林梓听了个清楚。
她疑惑地扭头去看,可房间里静谧如常,好像刚才的声音只是个幻觉。
没有多想,林梓转身上楼,打算先洗个热水澡再去准备明天的法器。
在她走后,棺材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缝隙,谢晋臣从里头小心翼翼地探眼观望,发现周遭并没有什么动静后,这才略微缓了口气,把棺材盖拉开,坐了起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方才林梓吃饼干喝牛奶,他在棺材里听着咀嚼的声音竟然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也饿了。
虽然他不需要像人类那样一日三餐天天进食,但时间长了他也会饿的啊……
谢晋臣轻手轻脚地从棺材里出来,踩在糯米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恐龙睡衣的长尾巴在身后慢慢地摇着,他走到楼梯口,侧耳听了听,楼上传来水流的哗啦声,那个女人正在洗澡。
谢晋臣心安了些,步子不再放得那么谨慎,大大方方地走到冰箱边,两只黑溜溜的眼珠扑闪着希冀的光,可在打开冰箱门的一刹那,眼底的光顿时暗淡了。
他有些恼怒,转身走的时候忽然见客厅茶几上还放着一瓶没有喝完的牛奶,顿时欣喜地捧了起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这还是他第一次尝到牛奶的滋味,乳白色的液体有着独特的芳香,和牲畜的血液比起来滋味虽然清淡了点,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喝完了牛奶,谢晋臣怕被林梓发现,根据记忆中瓶子里剩下的份量,从厨房接了点自来水灌了进去,好歹让瓶子不显得那么空了,随后他把装了水的牛奶放回原位,轻声哼着小曲儿回到房间,把恐龙帽子戴上长尾巴折好,重新躺进了棺材。
林梓洗完澡下来,头发湿漉漉的,只搭着一条白毛巾擦着水,她换了一身丝绸睡衣,胳膊上夹着几张蓝如烟云的纸,手里捧着一叠朱砂和一只毛笔。
符纸也分高低,普通的符纸是拿黄纸绘成,威力也就那样,但蓝纸画的符不同,首先这种纸就很难得,其中掺杂了许多珍贵的材料,制作起来颇为不易,林梓也没有多少,其次对画符的本事也深有考究,若是实力不到火候不足,根本画不了,即便强撑着画了出来,那也只是徒有其形毫无其意,其威力恐怕还不如一张黄符。
画蓝符极其耗费心神,一般情况下林梓根本不会尝试,而且普通时候别人找她捉鬼,几张黄符足矣,根本没有机会用到蓝符。
要不是赵家别墅住了满屋子的厉鬼和一只拘魂鬼,林梓才不会煞费苦心地画它。
林梓用白毛巾把头发盘在头顶,坐在沙发上,把茶几上的杂物一股脑拨到一旁,先是点燃了三根红香,焚香奉请了诸神,这才把蓝纸铺好,在线香特有的烟气中,凝神静气,提笔蘸了朱砂,开始画符。
足足画了两个多小时,林梓这才把纹路勾勒好,又在其上各点了一滴血,用血为其点灵。
不知不觉已至深夜,林梓把画好的三张蓝符小心地叠好放在一侧,把东西收好,然后捧起一边没有喝完的牛奶喝了一口。
刚喝一口,林梓就吐了出来,差点还吐湿了蓝符,这可让林梓的心差点跳了出来。
这牛奶怎么变味儿了?寡淡得像自来水一样!
林梓难以置信地捧着牛奶,对着头顶的灯,细细地端详了几秒。
片刻后她弄明白了,这特么就是自来水吧!
林梓蹭地站了起来,狐疑地打量着四周,难不成是桂圆儿趁她洗澡的空档来了?给她玩了这么一个恶作剧?
“桂圆儿!”林梓喊了声,“出来!”
无人回应。
“我掐三个数,你再不出来,小心我真把你削成桂圆!”
还是无人回应。
林梓皱起了眉,心底的疑惑半点未减,她像想起了什么,心里一个咯噔,连忙抓起茶几上的蓝符,谨慎地朝棺材那边走去。
别墅里没有旁人,除了她自己之外,就只剩下那只僵尸了,难不成她低估了僵尸的品级,这不是只绿僵,而是只“魃”?
但魃都这么无耻吗?偷偷摸摸喝人牛奶是什么操作?
林梓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了房门,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她画的七张镇尸符还好好地贴在棺材盖上,窗台和门框上悬着的桃木剑也没有变黑的迹象,这说明棺材里的东西根本没有出来过。
林梓吐出一口气,再次把门掩上,这个时候她开始怀疑起了自己,难不成是今天太累了,脑子秀逗了,以至于自己喝完了牛奶又傻乎乎地灌了水?
揣着三张蓝符,林梓再次上了楼,她从自己的床下搬出来一个小木箱,箱子灰扑扑的,不知道多久没有扫过灰了。
林梓的神色在指尖摸上箱子冰凉的外壳时变得有些忧伤。
这是爷爷临走前交给她的,里面是老人家毕生的心血,那柄短刀只是其中之一。
因为年少时种种不堪回首的往事,林梓刻意把那些回忆遗忘在脑海最深处的角落,她被全村的人甚至自己的亲人用扫帚打出了家门,后背上胳膊上脸颊上,那些鲜红的疤痕似乎还在,回想起来依旧疼得那么鲜明。
林梓跪坐在箱子前,也不嫌脏,用手抹去灰尘,深吸一口气后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的东西不多,除了一本老旧的笔记本外,就只剩下一枚生锈的八卦罗盘和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玉,最后剩下一张金箔一样的符纸。
再加上那柄短刀,这就是爷爷留给她的所有遗产。
林梓从中拿出那枚玉,小心地握在手里,然后把箱子重新盖好,塞回了床底。
这枚玉石被爷爷养了五十多年,早已养出了灵气,又跟着爷爷除了一辈子的鬼怪,辟邪的威力并不弱于那柄短刀,常被作为布阵时用的阵眼。
林梓坐到了床上,指尖摩挲着玉石洁白晶莹的纹路,陷入了久久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