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没有安排,治愈鼓励各位出去走走,见识一番飞羽城的独特风貌。战争对此不置可否,入夜后便没了踪迹。
无光平日深居简出不得见,前来飞羽城后却并不冷淡,灾异在礼堂外闲逛,偶遇祂时,祂没有任其走过,主动靠近灾异,询问祂赫莱蒙思城发生变革的细节,是个什么样的邪物才能在两位眼皮子底下作乱。
他忧心忡忡:“你知道的,我不擅长打架,又住在百望城,离大家都很远,万一那个狡猾的邪物想要对付我,我怕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落得和舞神一样的结局。”
百望城在南大陆东偏南地区,依山傍水,同时也在行商要道上,往来者鱼龙混杂。
无光说的有几分道理,灾异沉吟一番,道:“今日天冠说了,他去了一趟雪山,检查蒙拉的封印,发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秩序的封印只针对蒙拉,而这个狡猾的家伙放任自己的八条触手逃离了雪山,去向不明。”
“相信此次会议前,各位都调查过‘血腥猎手’和阿赫拉,今日有了这份血样,更能证明它们就是蒙拉的分|身。如果要防范于未然,只要追查其他六条触手的位置便好。”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些了。”无光神情放松,“对了,关于以后,你有什么打算?不方便透露的话,便不用说了。”
“我要回赫莱蒙思城,抓住‘血腥猎手’再做其他打算,之后或许会去弃禾城,又或许同时间之源流一样,找个安静点的小镇,休息几年。”
“原来如此。”无光叹了口气,“我也明白这种感觉。”
虽说是正神,但灾异掌握的权柄听起来不像治愈、川流、桂冠之类那么正面,难免受到排挤,手底下的信徒也难以和其他教派的信徒融洽相处。
灾异不在意这点歧视,但祂感到疲惫。
活了太久就会这样,再重要、再紧急的事摆在眼前,都能视而不见,只做想做的事,只做必做的事。
“啊……”
灾异听到无光惊叹了一声,祂以为无光还有话没说完,转过身,却见无光在看天。
繁星闪烁,交织成银河,新月懵懂,如包裹在胚胎中尚未诞生的婴孩。
祂说:“从天光死后,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明亮的夜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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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烺还没回来?”诺尔辰抱着胳膊,“……白笙也不在?”
时间过去了六天,诺尔辰已经完成了魏烺交给他的任务,但下一步迟迟没开始,而且连队长本人都不知所踪,让他有些焦躁。
在场的除了诺尔辰外,只有龙雨和春弦,诺尔辰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离开了。
他们接头的地方在城门口的街边小店,大雨下了一整天,雾城死气沉沉的街面在雨水的冲刷下反而给人一种焕新的错觉。来往的马车车轮都沾着泥泞,货物上盖着厚厚的防水布。
春弦搓搓手臂,好像有点冷,龙雨无所事事,喝了口茶,盯着城门方向。这是今天进城的第十一拨人。
马车上的人掀开门帘看了眼情况,龙雨一怔,在对方看过来前及时错开了视线,小声对春弦说:“‘赤色荆棘’的人来了。”
两人都是乔装打扮,只要不对上视线,“赤色荆棘”的人应该没法认出他来。
龙雨不确定魏烺究竟“不小心”泄露了多少消息,至少从“赤色荆棘”大摇大摆进城门来看,它们连克伦威尔家族大多数人不住在城里都提前知晓,想必为了尽快完成委托,也为了平衡双方实力,魏烺都快把生殖之神的老底揭了。
等整列马车消失在转角,春弦站起来,道:“我要去联络地,要一起吗?”
“不了。”
春弦抬头看了一眼,惊讶他会这么说。她眼神里闪烁着好奇,但她知趣地什么都没问。
过于窥探同事的**,说不定会把双方的关系弄得尴尬——或者说,春弦并不觉得他们之间已经到了可以亲密地谈论私事的地步。
天色不早了,春弦担心魏烺已经在联络点等她,和龙雨告别后匆忙赶来。
联络点是个驿站,有两个人牵着马,站在门口聊天,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孩蹲在路边玩石子,春弦第一眼没看到魏烺。
也没有其他联络方式,春弦不知如何是好时,路边的小孩“鬼鬼祟祟”凑过来,招手让春弦蹲下,春弦怀疑地打量了他一眼,选择照做。小孩凑在她耳边,神秘道:“有个大哥哥让我告诉你,他去钟楼北边的茶楼等你咯!”
春弦塞给他一颗糖,让他别告诉别人。小孩接了,高高兴兴塞进嘴里,继续趴在路边打石子。
春弦走后,小孩悄悄离开马路,东躲西藏,钻进无人的小道,变化成成年女性的模样,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地抱怨。
“可恶的家伙,为了让我传个情报竟然搞得这么麻烦。”
这位女士名叫梅洛奇娅,是魏烺从外地叫来的帮手,一位擅长变幻身形的佣兵。拿钱办事的吝啬鬼形象深入人心,又带着佣兵一贯的粗莽无脑,所以没人知道她是欺诈信徒。
佣兵接触的小道消息颇多,那些“有意思的”全被她悄悄传给魏烺。必要时,也能通过她把消息传出去。
魏烺是给够了钱不错,但他相当懂得使唤人,在引来赤色荆棘的人和阻止克伦威尔家族提前得到消息之间,她还得转告庭灯接头的地址变了。她没有一点休息时间,立刻朝下个地点赶去。
赤色荆棘重金买下、以便血腥猎手偷渡的船停靠在海岸,始终未靠近港口,暂时不用担心,当务之急是调节城内的势力关系。
这些天女巫会的人可没消停,克伦威尔家族在城内的房产被破坏了好几处。
女巫会来的人不多,所以她们始终没能突破悬崖处住宅群的防护,没被克伦威尔家族放在眼里——虽然目前来看克伦威尔家族已经有了剿灭女巫会的意图,否则恐怕雾城早该关门了。
——不对,或许,是被别的事绊住了手脚?
正如梅洛奇娅所想,克伦威尔家族现在正在召开一场秘密会议。在场除了一位坐在家主身边、肚皮高高隆起的夫人,其余全是男性。
而这位夫人能坐在如今的位置,则是因为她曾对家族有过巨大的贡献。
她既是上任家主的长女,也是将海伦娜从庆城带回、收养法尔德并让他为家族奉献、并孕育出了好几个强大后辈的家族长老。
他们相聚在此,是怀疑家族里出了“内鬼”。
前有女巫会闯入城内庄园放火烧掉主楼,后有不明贼人偷溜进悬崖别墅群,差点杀死被生殖之神祝福过的某位长老。这老头现在正坐在末位,半身被黑纱固定,面对其他长老的嘲弄和质疑,一言不发。
壁灯照出他的轮廓,满脸阴沉。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大家终于打消了对他的怀疑,但对于谁是内鬼也没个定论。最后家主一拍手,让所有人加强警戒。
在生殖之神融合新权柄的这段时间,要尽可能把一切危机扼杀在摇篮里!
连绵的细雨歇止了不过三日,过后便是倾盆大雨。整座城市潮湿得遍布青苔,旅馆老是有一股霉味,皮毛湿透的赤狐半夜悄悄溜进城里偷吃剩饭,白笙送了它一条鱼。
赤狐的大尾巴甩来甩去,沾了水并不蓬松。白笙找来自己的毛巾,准备给它擦擦身上的水,回来时眼前却空空如也。
对摸不到狐狸尾巴略感遗憾后,白笙朝屋内走去,又听见外面有婴儿般的叫声,仔细一听,好像是只小猫。
“喵……喵……”
反正现在还没到行动的时候,救助一下小猫也可以吧?
她撑起伞,转过角落,看到的却并非小猫,而是一个陌生女人,有不起眼的黑头发,脖子上有被盖住的奴隶标记,挂着银牌项链,手臂上有几道明显的伤疤,身体结实,肌肉鼓起。
梅洛奇娅对白笙笑了一下,嗓音低沉,道:“不要敲击床边带花纹的玻璃窗。”
“不要阻挡光线进入阴暗的榕树林。”白笙迅速对上暗号。
梅洛奇娅没解释自己的身份,她的对白直接了当。
“今夜涨潮了,赤色荆棘的人很可能会选今日让血腥猎手上岸,偷袭生殖之神。魏烺已经去准备了,你们也要尽快到达指定位置,做好万全准备。”
白笙来不及道谢,梅洛奇娅已经远去,在暴雨中,如同野兽一般悄无声息。
她长呼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好吧,我也要加油。”
为了音符和海伦娜,即使不善战斗,她也要竭尽全力,摧毁这藏在角落里的阴谋。
今夜十分嘈杂,也十分沉寂。世界被暴雨裹挟着,正要创造新的历史。
法尔德的拇指在腰间的长笛上摩挲。这支海伦娜制成的傀儡使用过的长笛沾满了罪恶,正是如此,法尔德更希望它能作为母亲的遗物,和自己一同见证此刻——
他取出六只雕花纹鸟的古老银铃,用金丝串起来,缠在手腕上。银铃随动作轻轻摇摆,清澈的铃声飘荡在漫天的雨中唤来一阵柔软的风。
它轻轻托起雨水,随后与雨水相融,不着痕迹地朝别墅群蔓延,慢慢成为一张笼罩在别墅群上方的无形的幕布。在幕布预留的开口方向,猩红的腕足沿着悬崖陡峭的弧度攀援而上,开启今晚的饕餮盛宴。
只不过,食材可能是对方,也可能是自己。
法尔德屏住呼吸,他听白笙说过血腥猎手体型庞大,但没想到大得如此离谱,就像传说中能击沉大型游轮的海怪!
无法克服的恐惧使他反复吞咽口水。
法尔德不知道生殖之神的真身如何,但肯定没这么大,有一瞬间,他甚至在想,或许权柄奇特的生殖之神也打不过这个怪物。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两位伪神级之间的战斗不是那么简单的。
一团和雾城上方的黑雾别无二致的黑气逐渐从地下涌出,没有人形的生殖之神仅仅“捏造”出成人高度的长虫模样,静静“仰望”血腥猎手。
暴雨根本无法穿透黑气。
法尔德站累了,换了个远一点的地方,坐在树上观察。防水布料表面,雨水滚滚落下。
这么近的距离,血腥猎手和生殖之神随时可能动手,但他却没看到庭灯的人。
还有刚才来通知他过来施术的陌生女人……
藏在袖中的银铃忽然响个不停,法尔德警惕地回头,树下站着熟悉的克伦威尔家族成员,那位怀孕的夫人一手撑着伞,一手摸着肚子。
她长着一张大嘴,笑起来似乎能把人一口吞下去。
只消一个对视,法尔德就重新警惕起来,那位夫人则乐于见到他幼猫般的反应。
“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法尔德。刚才看到外面的天幕的时候,我真的很遗憾。你是我养大的,你的本事我都知道,可你却不和我们站在一起,所以我们只能放弃你了。”
“不过,如果你现在跟我回去的话,我会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毕竟你是我亲爱的养子。”
“不用了!”法尔德一脸嫌恶,脚步悄悄移了一步,要论正面作战的能力,他并不认为自己比得过夫人,“我看我们的叙旧还是到此为止吧。”
“是吗?”夫人微笑着,“如果你是我生的该多好,这样我就不用费心哄你了。”
“我要是从你这种人的肚子里生出来,还不如去死。”
法尔德嘲讽完,不敢多留,跳下树枝逃跑,夫人的肚子传来一阵异动,一道熟悉的黑气从她身上流出来,法尔德只回头看了一眼,跑得更快了。
那是生殖之神的一部分吗?还是某种赐福?把那种东西放在身上,分明和邪物无异!
法尔德狠狠唾骂夫人的疯狂,缺乏锻炼的身体却渐渐使不上力,步伐越来越慢,而藤蔓状的黑气迅速抓住他的一条腿,把他往后拖,他一个不稳倒在地上,只好抱紧身边的树桩,牙齿咬得死紧。
阴暗的雨打落叶声中,皮鞋的脚步正在靠近。
“我可怜的养子。”夫人虚伪地擦拭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将手帕收进衣襟后,朝法尔德伸出手。
一声枪响,血肉横飞,夫人的手臂断成了两截,她脸上的喜悦没来得及消散,和惊讶、痛苦混合在一起,扭曲而恐怖。
“喂,老太婆,可别对未成年人出手啊!”
梅洛奇娅端着枪,开了句有歧义的玩笑,手里也不停下,迅速朝黑气打了三枪,法尔德感觉腿上的束缚放松了一点,迅速挣脱开,跑到梅洛奇娅身侧,提醒道:“小心,她不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