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典不禁有些气急败坏:“怎么,你不想活,要拿我陪葬吗?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敢盗墓就没勇气接受惩罚。”
少年看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今气红了。他也不管不顾地骂起来:“你懂什么?我被抓住只会被打死的份!你之前不是也看见我被村里人打吗,没听见他们怎么骂得吗,我爸妈都死了,寄住在姥姥家,她把我当畜生一样在用,我根本吃不饱,为了填肚子我只能出来偷,家里的我技术不过关每次都被抓着打,如今来盗墓,也不过是看重你们的玩意能换些钱,为了活着我有什么错!”
典典愣了下,她倒是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村子里那些野孩子的话她没认真听,但如今看着少年的穿着,和他羸弱的身躯,大抵也猜到了事情的来由。
她冷笑了一下,站起身来,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馒头扔给他:“饿吗?那就拿着。”
少年猝不及防得到吃的,一阵茫然后凶巴巴地看着她,这个女人,竟敢羞辱他。
却看见女孩仰着下巴,要笑不笑地看着他,眼中是讥讽和难得的动摇。
典典说:“靠嘴吃饭,靠手干活,你有一双好手却受制于人,连村头为了生计掏尸的老大爷都不如。要想活得光彩,首先就要堂堂正正做人。”
她不再搭理他,御剑跳下底下的平面。
知更看着少女红色的衣裙蹦跳着,消失在黄土堆里,恶狠狠地咬着手里的馒头。
馒头已经冷却发硬,咬在口中味道干冷,知更却把它吃完了,他双眼流下眼泪,看着少女离去的方向,嘴中因为食物的关系含糊不清道:“云山修士……我恨你……”
典典把食物给了别人,虽然当时骂得挺爽的,但是到了晚上,她整个人饿得发昏。
山远,她回来的时候集市上已经没有卖吃的了,只好讪讪回客栈。虽说馒头不好吃,但是用灵力蒸一下还是可以解馋的啊。
深夜的时候,她实在没忍住,去敲了下裴倦的门,他离自己住的最近,她想问他有没有吃的。
“小姐?”裴倦看见典典,有些惊讶,他看着手中正在画的图,最终没遮,“请进来吧。”
典典走进去,见暗淡烛光下,桌子上摊着一张地形图,上面墨汁还没干透,隐约可以看出是这附近的地形区域。
“裴倦,这是地勘图?”
他浅浅点了点头,说:“徐睿知要的,画好要送过去给他。”
典典便也没有多问,她直截了当地说:“裴倦,有吃的吗?我饿了。”
裴倦看向她,眉头微皱:“没吃饭?”
典典实话实说了,裴倦听完有些惊讶。但脸上的讶色很快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讥讽和嘲弄:“果然是善人。”
典典正要辩解,裴倦从架子上取下外衫,往门外走去:“走,跟上。”
二人从楼阶走下去,典典问:“裴倦,你要带我去找吃的吗?”
这大半夜的,哪有吃的啊。
裴倦往下走着:“待会就知道了。”
他带她去了客栈后的花园里,穿过一条巷子到酒楼后面,但酒楼早已关门一片漆黑。典典有些失落。
裴倦往旁边一指:“是这个。”
酒楼下,一颗茂盛植株,上面开着许多山茶花,在风中摇曳而灿烂。
裴倦摘下一朵,取了末尾,叼在口中吸,朝典典挑了下眉,示意她这么做。
典典看着,有些犹豫,花儿也能吃?
但她看着裴倦在等着她,因为她没动作眉间渐渐现出一丝不悦,她还是摘了一朵象征性地放在嘴中。
甜蜜的汁水浸润进口中,清新而凉爽,充斥味蕾。
典典睁大了眼睛:“好吃。”
裴倦笑了,他说:“这叫山茶花,因为里面有花蜜我小时候经常吃,可以解馋,有时候饿了也能填下肚子。”
典典点头,她又摘了好几个放在口中吸。
忽然,不远处一阵铃铛抖动,似乎有重物摔落在了水中。
典典他们跑过去看,见到衰老苍白的老渔夫躺在舟上,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嘴中不停吐着白沫。旁边铃铛撞得叮当作响,正是声音来源。
典典跑上去:“老渔夫?”
裴倦抓住她:“你认识他?”
典典点点头:“嗯,早上的时候我便是跟着他出海打捞尸体。”
裴倦制止了她,在渔舟前观察了一下,见老渔夫身体抽搐,嘴中念念有词,脸上表情一会喜悦一会悲伤像是套了人的面具。他嗤了一声:“被水中尸体的魂魄上身了。”
典典惊讶:“可是他说,他长年都在海上打捞尸体,懂得很多技巧,不会被冤魂缠绕上的啊。”
“那些怨灵身前万事不顺,死得也惨,怨气很大,从水中掏出来看见的第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想缠上去。”
裴倦在水边犹豫了一下,见典典实在想救人,最终跳了下去,把渔夫正面摆平,洗净口中污秽,在太阳穴贴上符纸,在刀刃上划开手指,把血送了过去。
典典蹲在他身边:“是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裴倦,你说,要是我明天回不来怎么办?”
裴倦喂在渔夫口中的修长手指顿了下。
他们都知道,入魔了的钓蛇有多可怕。他残暴无度,即便是被金锁绳缠绕上去挣得血肉飞溅,也像感觉不到疼似的虐杀修士。
典典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钓蛇那么厉害,我要是被它杀了,或者弄得毁了容貌,或者干脆支离破碎了,你会怎么样啊。”
典典歪歪头:“你会为我哭吗?”
裴倦想也没想就答道:“不会。”
“一个废人,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我为何要为这种人哭。”
典典听着,叹了一口气:“也是。”这才是她认识的裴倦,永远都是冰冷理性,绝不会失态或为任何其他的人,其他的事动容。
老渔夫救活过来,典典转身准备走。
裴倦听着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喉结滚动了下:“所以啊,小姐。”
典典的脚步顿住,一份风吹过,不是是不是风的缘故,少年的声音在黑夜中带着些沙哑,如紧绷的弦。
她看过去,听见他说的下一句话:“别死了。”
两人离开之后,典典一直为刚才的提问感觉到懊恼,她有些想向裴倦道歉,但看过去,少年与她对视,眼里带着疑惑,坦坦荡荡,似乎并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她便没再提起这话茬。
岔路口时,裴倦停下脚步:“小姐,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处理,你先回去吧。”
典典想问裴倦要干什么,但看着他的表情,明晃晃写着“我不会告诉你的”。她便把话咽了下去,摆摆手:“那,裴倦,明天见。”
“嗯。”
她向前跑了几步,想起什么,转过身来,眼里是真切的笑容:“放心,我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见你。”
裴倦呵了一声,眼里带上了几分真诚的笑意,他顿了下,说:“嗯。”
和典典分别之后,他去了海边。如今是黑夜,钓蛇没有出没,海面平静无波,空气中却还带着血腥的气息。
裴倦看了眼脚底的软沙,在地上画了一个图阵。树枝在转盘上转了几个圈,最终指向深海的方向。裴倦穿上黑色兜衣,向海水中走去。
海水无风自动,竟向两边分散开来,待少年进入后,河底重新海水泛滥,被吞没进去。
岸边草地里,墨北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本来是被阿父阿母逼迫着来的,说给她锻炼实习的机会,但是谁都知道,她不过是家中三个小孩之一,阿父阿母并不喜欢她,希望她不要争夺弟弟们的财产。说是送她来锻炼,事实上是希望她死在这。
她每日看着那些缺胳膊断腿血淋淋的修士被抬走,心里担心又害怕,躲在草丛里不敢出来。
直到夜里,看见裴倦竟然来到海边。她认得他,是一个经常跟在典典身边的人,两人看上去关系不一般。
墨北并不喜欢典典,也一直觉得裴倦看着就不像好人,便跟着他想看他要搞什么名堂。结果却看见了这一幕。
她目瞪口呆:“他怎么,怎么做到下去的。不是,他要下去干吗?”
她跑了上去,但是回答她的只有汹涌的海水。海水差点淹没她,只好讪讪回来。
裴倦在海水中走着,周围水波汹涌带着死气袭来,却无法靠近裴倦半分。他顺着指盘方向走,最终看见了正在沉睡的钓蛇。
它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蛇鳞掉落血肉暴出,然而,周围全是死气,一双本来幽黑的眸子一片发红,显然失了理智。
裴倦看着他身体内部隐约露出的妖丹,发黑残忍魔气,裴倦伸上想掏,回应他的只有森森白骨刺穿血肉。
他收回血淋淋的手,啧了声,看见钓蛇底下缠绕着隐约黑气,正是控制他行动的遣送锁,他从袖中掏出噬崧珠,扔了过去。
“既然被魔气缠绕了,那就好好净化下吧。不要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他想了想,嘴角带上一抹阴冷笑容,表情玩味:“倒也算是物尽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