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淳不知道自己是被关在这里的第几天,这些天没有人来过,她饥肠辘辘,她脚腕生疼。可她却一点都不恐惧,比起一年前从狮口死里逃生,这这一次她反而能够平静地直视着自己的死亡,甚至还有隐隐的期待,那天快点到来。
可她没等来死亡,却等来了慕扏。
金黄色的靴子踩在夏侯淳的眼前,她趴在地上,连挪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慕扏蹲下身,伸手将夏侯淳的下巴抬了起来,强行让两人对视。“阿淳,你太让本王失望了。”
夏侯淳的身头以一个怪异的姿势仰望着他,她好像听到了自己骨头错位的声音。可慕扏并没有因为这样就放过她,甚至加重了手劲:“阿淳,本王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暗害本王的王后?”
“我……没……有……”夏侯淳艰难的否认。她都不知道慕扏的王后是谁,更不要提去暗害他的王后了。
夏侯淳的否认并没有任何用,慕扏像是独自沉浸在失去王后的痛苦中,他如同佛祖悲悯的笑着,说出的话却将人拉进地狱:“阿淳,既然你这么想回泰平,那本王,就送你回去吧。”
很快,夏侯淳就知道慕扏说的王后是指谁,而送她回泰平,又是什么意思了。
第二日,夏侯淳坐上了囚车,被人从王宫拉出来,沿着大疆的所有街道慢慢走过,而她的罪名,便是因嫉妒王后独得大王恩宠而下药毒死了王后。
她是人人喊打的毒妇,是大疆的叛徒,是泰平的细作,是……是迫害两国邦交置两国交恶陷两国百姓于战火中的千古罪人!
而那个被她害死的‘王后’,是姬修铭,是她的师父。
围观的人群将手里的东西统统砸向囚车,这个泰平远道而来的和亲公主不是和善的邦交,更像是泰平安插在大疆的细作,其目的就是害死他们的王后,让他们的大王日夜伤心。
夏侯淳蜷缩在囚车的角落里,外遭一切纷扰都已经不能让她的心情有一丝的起伏,她的双眼呈现出死鱼一样的灰白之色,不知道是谁将石头丢了进来,砸中她的额角,瞬间破了一个大窟窿,血如泉涌。可夏侯淳却感觉不到疼痛,囚车关着的是她的身体,她的灵魂,早已飘向那座希望之山。
人群中砸石头的人正要丢第二次,手却被身旁的黑衣男子狠狠抓住,正是白驹。
“你抓着我的手干嘛?”丢石头的男人怒不可遏:“这是太平来的细作,你不帮着打就算了,怎么还跟她一个鼻孔出气?”
白驹没有对他作出解释,只是威胁道:“再看见你丢石头,我就砍了你的手。”说罢,抢过他手里的石头往空中一抛,白驹抽出腰间的短剑,手起刀落间,石头碎成了粉末,撒了丢石头的男人一身。
从大疆往泰平慢的话要月余,快的话十七八日。慕扏亲自押送夏侯淳回上京城,这一路自是快马加鞭,没有休息。
十多日的路程,夏侯淳的四肢被牢牢帮助,嘴里还戴了一个头套,避免她咬舌自尽,连日来她粒米未进,只靠着偶尔的雨水充饥。
慕扏就是故意要留着夏侯淳的一口气,让她求生无门,求死不得。其实这对夏侯淳来说是多此一举。自从和亲那日起,到现在的一年间里,夏侯淳连失至亲,茯苓大仇未报,姬修铭救命之恩未还,而如今他们已经相继离开了自己。
比起身体上所承受的苦痛,夏侯淳的心早已经千疮百孔。身体受伤还会流血,可她的心,不流血,只漏风。
就这样,一路上的颠簸让夏侯淳整日在昏沉中度过,就在她长气进短气出,以为自己终于要得到解脱之时,送她的囚车到了上京城门口。
在他们来之前,慕扏的战书已经早早送到了上京城皇宫内。此时的泰平皇上是泰平的三皇子,毋翀。只见他携带亲眷守在城门之上,对慕扏的道来做出了极大的欢迎。
夏侯淳蜷缩在囚车里,抬起头看向城门口,她看不清毋翀和慕扏在说些什么,只是从他们的笑谈间,不难猜出两人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随后,夏侯淳被人从囚车里拽了出来,站在城门口围观的百姓听说了静娴公主毒害了大疆王后的狠毒事迹后,也早早的守在了城门口。见她没了囚车的保护,纷纷举起手中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丢向了夏侯淳。
那些难听的辱骂诅咒不绝于耳,可夏侯淳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大家唾弃的对象不是她一样。夏侯淳勉强睁开肿胀的眼皮,看着一年未见的上京城,她不由得想起一年前她出嫁时,上京城围满了来送亲祝福的百姓。
那时,她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盛誉,她被他们捧上了高高在上的神坛,她也为自己能够和亲而感到沾沾自喜,她以为越过万千里路迎接自己的会是全新的生活,可她初到的第一晚便被打入了炼狱,此后再没有翻过身。
而一年后的现在,来迎接她的还是那群人,可他们的脸上不再漾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憎恶与厌弃。
夏侯淳笑了,干裂的嘴角因为她的这一举动而冒出血花,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胸前。
她觉得好累,等待死亡的过程太漫长了,能不能再快一点。
她想念茯苓,想念姬修铭,她好像,还想念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夏侯淳不记得了。
她只是隐隐觉得,有一个人说过,如果和亲后的生活让她不开心的话,她会来带她走。
可是夏侯淳等了一年,那个人怎么还没来呢?
城门口人群涌动,大家面面相觑口口相传。
“呸,她已经不是我们泰平的公主了,她就是个毒妇,是娼妇!”
“亏一年前我还敬重她是个胸怀大义的公主,为了泰平远赴大疆和亲,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心狠手辣小肚鸡肠的娼妇,都是她才害的大疆王盛怒之下撕毁了和平书,杀了她!”
此言一出,万人附和,
“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
耳边谩骂不断,却已经不能影响夏侯淳分毫。突然,夏侯淳感觉身体被提了起来,她以为自己死了,心中有些侥幸的想,她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善事,死后竟然还能升天,可随后她便发现了不对。夏侯淳将眼睛打开一条缝,向下望去,原来她不是升天了,而是被人绑住双手,挂在了城门口。
而城门上,站着一堆人,夏侯淳看见了毋翀,他身边站着夏侯蝶,还有王氏。都是老熟人了。夏侯淳很想向他们打个招呼,可她的手被绑住了,无奈她只能冲他们露出一个笑脸。
夏侯蝶娇俏的说了一句:“姐姐可真是个疯子。”随后害怕的躲进了毋翀的怀里。
王氏看着夏侯淳,回以一个微笑。只是那笑容里,更多的是不屑和鄙夷。
夏侯平呢,怎么不在?夏侯淳还想再找找夏侯平的身影,可毋翀已经抬起手,对城门上待命的弓箭手下达了指令。
射。
夏侯淳看见了好多的箭矢,它们像流星一样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度,最后全数没入了夏侯淳的身体里。
眼睛,鼻子,嘴巴,胸前,她的手,脚……每一处地方都有箭矢没入,不疼,很胀。她的身体好像要炸开了,可无数的箭矢还在不断朝着她涌来,她无处可躲,只能像个容器一样被迫接纳,她张开嘴想要呻吟,可微弱的音节刚发出,就被急速而来的箭矢钉在了唇舌处。
解脱了。
突然,手上的束缚消失,她以为她会落到地上,在土里砸出一个肉泥坑,然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可……
为什么她的周遭是软软的,香香的,她想睁开还完好的右眼看看自己身在何处,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掀不开沉重的眼皮。
“啊……”喉头发出嗬嗬的声音,一股血柱喷了出来。在思绪完全涣散之时,她的眼缝里看见了一道红光。
一如从前,她看到的那个大红色身影。
真好啊。
她等的人……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