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毋翀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还是在持续低烧,但是他人已经有了一些意识,旁人跟他说话时他的手会动。
夏侯淳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处细节,看着躺在床上的毋翀道:“喂,你现在能听到我说话是吗?”
回应夏侯淳的是毋翀微微颤动的食指。
“看来昨天赌对了。”见他有所好转夏侯淳彻底松了一口气,也不管毋翀能不能听到,将今日的计划说给他听:“等会我给你扎两针,看看能不能好的更快点。还有啊,我让春泥熬了草药,你喝下去试试。”
说完夏侯淳起身退到了一旁,春泥十分配合的端着药坐到了床沿边,捏着瓷勺舀了一点递到了毋翀的嘴边,酱色的药汁沿着微开唇逢一点点渗了下去。夏侯淳认真观察着毋翀的反应,见他面色如常的将那碗黢黑的药汁一点点给喝了个干净,心中既是欣慰自己医术有所长进,又有点佩服毋翀,你可是第一个给我试药的贵人啊!再喝上两日看看能不能彻底好起来,若是有效那这疫病八成就可以控制住了。
春泥喂好药后又去忙活午膳了,陈灵芝则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不出来,想来是被夏侯淳没有章法的救治手段给气到了,索性眼不见为净。
昨日泡过澡后毋翀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虽然下巴上青黑一片的胡茬子看着还是颇具沧桑。夏侯淳将针包在床沿边摆好,随后掀开毋翀上半身的被褥,毋翀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有了昨天帮他沐浴的经验,夏侯淳脸皮也厚了许多,毫不犹豫的扒了他的中衣,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
毋翀胸前纵横着许多淡粉色的疤痕,想来应该是与人交手时留下的旧伤。而其中心口处的一道伤疤尤为显眼,夏侯淳不懂武功,凭感觉猜测那应该是利刃所伤,奇怪的是疤痕周围凹凸不平,就像是一剑刺进去后又深深的搅动了几下,导致伤好以后周边的皮肤都不平整,留下骇人的疤痕。
夏侯淳只看了一眼便抛之脑后了,毋翀体内的病毒尚未根除,按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靠自己支撑肯定是有危险的,夏侯淳只能剑走偏锋试一下用银针帮他排毒,施针过程中需要全神贯注的集中所有注意力,期间毋翀好几次睫毛微微颤动似有睁眼的动作夏侯淳也没注意到。
一个疗程下来结束后夏侯淳身上都汗津津的了。这针灸极考验施针者的定性与耐力,但凡脾气躁一点的都学不成,上一世她能入门除了师傅倾心教导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那时的她不通人情世故,性子淡漠。
夏侯淳收针帮毋翀盖好被褥:“喂,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我告诉你啊今日的诊疗结束了,明日再不退烧的话我只能将你再丢到浴桶里泡个几次,如果感觉身体有所好转的话你试着提息运转内力,争取尽早将体内毒素排出来。”
回答她的只有毋翀沉沉的鼾声。
夏侯淳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还是和施针前一样。难道针灸没用?没用倒是小事,就怕她做错了导致毋翀的身体雪上加霜。
一直到晚间时候,毋翀突然又发起了高热。此时夏侯淳正在提笔梳理这两日的治疗心得,突然春泥带着哭意的声音传来,打破一室安静:“小、小姐……殿下他他又烧起来了!”
闻言夏侯淳放下笔赶紧跑到毋翀的床边探手去摸他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就连耳朵到脖颈处都红的跟火一样。
“怎么会这样?”夏侯淳一时也有些心慌,难不成是针灸错了?不对啊,她记得上一世师傅确实就是这么教她逼出体内毒素的。夏侯淳在脑海中仔细回忆白天针灸的每一个步骤,实在是找不到任何疑点。她这一套针灸穴位之法是师傅专用于排毒的针法,她第一次用在七皇子身上时确实也有比较好的效果,为什么到毋翀身上行不通了?
现在不是惊慌失措的时候,夏侯淳立刻道:“春泥,去打盆冷水来。”
春泥应声而去,很快端着水盆匆匆走了进来:“小姐,水来了。”
夏侯淳将棉布巾浸在冰冷的水中拧干敷在了毋翀的额头上。毋翀此时已经烧的整个人开始抽搐,那块冰凉的棉布巾很快就冒起了白烟,夏侯淳只能重新弄湿布巾又给他换了上去。
春泥担忧的看着不断抽搐的毋翀,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此时她心中也不由得怀疑起了夏侯淳,小心翼翼的问:“小姐,殿下他好像抖得越来越厉害了,要不要把陈太医叫过来看一下啊?”
夏侯淳正想开口拒绝,不料躺在床上的毋翀突然从床上弹坐起来,一口黑红色的鲜血喷了满床。
“啊!”春泥吓得控制不住放声大叫。
毋翀眼前一阵发蒙,他甩了一下头试图睁开眼睛,可任凭他怎么用力那眼皮就像是被紧紧粘在了一起,怎么都打不开。正在他心中气闷想要强行睁开时,一只冰凉的手掌贴在了他的眼睛上。
“别乱动,今晚先好好休息,明日再睁开也不迟。”
柔软的掌心冰冰凉凉的,贴在眼睛上感觉十分舒服。毋翀不受控制的发出一声喟叹,下一刻那只手有了抽离的趋势,毋翀迅速抬起自己的手紧紧拽住了那只手掌强行让它继续盖在自己的眼睛上。
“呵。”夏侯淳嘴角抽了抽:“你这人也挺会占别人便宜的,春泥,把手拿出来给你家殿下盖住眼睛。”
春泥闻言双手迅速背在了身后,疯狂的摇头:“奴婢不敢,殿下不喜旁人与他接触,要是让殿下知道奴婢用手给殿下捂眼睛殿下会打死奴婢的。”
夏侯淳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指着春泥又好气又好笑:“春泥,昨日你让你家殿下靠在你身上带他沐浴的时候可没说这话啊。”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春泥也知道这模样好看的小姐性子虽冷淡,却极好相处,因此说话也无所顾及了些:“小姐,您看奴婢什么也不懂也不会医术,今夜就辛苦您陪着殿下吧,这床上的血迹奴婢明天换掉,奴婢这就先下去休息了,明早来换您。”说完还真就一溜烟跑没了影。
夏侯淳又试着抽了几次手,却不想毋翀虽病着力气却半点没小,无论她如何扯都收不回自己的手,那手腕都被毋翀用手掌肉眼可见的勒红了。夏侯淳没好气的对着床上的人道:“你给我轻点,很痛的!”
话音刚落毋翀握着夏侯淳手腕的力气果然小了许多。
抽不回手夏侯淳也不能干站着,她在毋翀旁边寻了个位置坐下,这两天操心毋翀的病情也让她十分疲惫,靠着床柱不一会就睡着了。
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挡在眼睛上的手掌透过微微的烛光能看出是粉嫩的肉色。毋翀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等了一会见身旁的人没有任何动静后他才小心翼翼的将夏侯淳的手给挪了下来。
一转头视线往上移正巧对上了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
“就知道你这厮是装睡。”夏侯淳冷哼一声,趁毋翀不备用力将自己的手给抽了出来。
“……”毋翀想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他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夏侯淳自己说不出话。
夏侯淳疑惑着询问:“哑掉了?”
毋翀乖巧的眨眨眼。
“活该。”丢下这两个字,夏侯淳看也不看他又坐到了案台上去梳理自己的医书。看来今日的针灸确实没用错,如果是没有武功之人针灸过后至少需要几天来排清体内余毒,只是毋翀身怀武功能将针灸打通的血脉重组然后逼出淤积在心口的那滩毒血,如此他体内的余毒算是都排出来了。
只是身体里的毒是清出来了,可看毋翀的样子这病并没有彻底好起来,也就是清余毒和距离彻底好起来还是需要几天的时间。
夏侯淳光顾着埋头梳理病情,毋翀什么时候下床走到了她身边都没察觉到。她埋头写的认真,措不及防手中的毛笔突然被人给抽走了。夏侯淳猛地抬起头去看,毋翀正低头嘴角含笑的盯着她看。
“你这是什么毛病?”夏侯淳皱了皱眉,朝他伸出手:“毛笔还我。”
毋翀伸出食指摇了摇,然后在桌上纸张的空白处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睡觉。
“我刚写好的医书!”夏侯淳心疼的快速将那张纸拿起来,那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干的十分快,擦都擦不掉,落在她记录医治过程的笔记旁边十分刺目。“你知不知道这点东西我写了多久啊?到时候是要呈上去给你那个皇帝老子看的,现在被你这么一画我又要重新写一遍!”
毋翀见她气鼓鼓的样子脸上笑意更大了,他又在放案台上另外一张记录医治过程的纸上写下大大的两个字:拓写。
见他又糟蹋了自己的一页心血,夏侯淳已经无力去骂他了。看着他写出来的两个字,问:“你替我写?”
毋翀点点头。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毋翀正要提笔在案台上的另外一张记录医治过程的纸上写字,夏侯淳眼疾手快的将案台上所有记录好的纸张给收在了怀里:“行了行了,不能说话就消停点,这是我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医书,别给我糟蹋了。”
闻言毋翀放下了手中的笔,又抬手指了指床。
“睡觉?”夏侯淳偏过头去看他手指的方向:“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床上睡觉?”
毋翀点点头。
“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好的睡同一张床。”毋翀身形高大,夏侯淳踮起脚抬手在他的额头上飞快的摸了一下:“烧热已经退下去了,这两天再观察一下还有没有别的症状,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天我们就能出去了。”
毋翀眼疾手快的拉住夏侯淳欲收回的手臂,顺势一拉,夏侯淳整个人便被他横抱在了怀里。
夏侯淳力气不及她,身形也不及他,此时被毋翀像搂只小鸡崽子似得搂在怀里顿时怒了“你放我下来!”夏侯淳的脸红了又红,不是害羞,是被他气的:“王八蛋你把我放下来听见没有?”
毋翀对她的抗议充耳不闻,抱着她就往床边走,只是还没走几步那腿便不受控制的弯了下去,整个人半跪在了地上,好在夏侯淳反应快才没被他摔下来。
看来此病的后遗症不仅是会让人变哑,还会使人浑身无力。
夏侯淳顺着他摔倒的姿势用手在地上撑了一把稳住身形后快速的站了起来,她低头看着单膝跪地的毋翀,有些幸灾乐祸道:“浑身无力是不是?看来这疫病还是有点用处的,至少能对付你这种登徒子。”说完还不忘用脚踹了毋翀支撑身体的膝盖一下,见人被摔得彻底趴在地上起不来后才拍拍手潇洒的打开房门离开了。
夏侯淳是被滴滴答答的雨声给吵醒的。冷风从窗口的缝隙中钻进来,让人身体本能的产生了惰性,只想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大睡一觉。一刻钟后,她还是认命的掀开被子哆哆嗦嗦的穿好衣服再披上了件棉披风。
一开门,冷风直往衣襟里钻,夏侯淳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远远地便听见春泥的声音混在寒风中吹进耳朵里。
“殿下,您快点下来吧,您的病才刚好身子经不起这样作践啊。”
夏侯淳带上披风的帽子,顶着寒风循着声音找去,走到后花园处时春泥焦急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夏侯淳循着她所看的方向抬头望去,就见前方一颗粗壮的香樟树上,有一个身着墨绿色华服的男子正手持一柄长剑身轻如燕的在树干上舞剑。
青黄的樟树叶随着他的动作纷纷落下。
动作如行云流水,做死的行为也是。
“毋翀,你给我下来!”自己好不容易救活的人要是再因为他的作死而导致前功尽弃她还得赔上自己这条小命,怎么能让她不生气:“要疯也等我走了以后你再发疯,现在你要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皇上交代?”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夏侯淳的怒意,毋翀利落的收剑飞身落到了夏侯淳的身前:“你醒了?”
毋翀竟然就能说话了?也不过是一晚的功夫他的身体竟能恢复的如此之快,究竟是他体内功力深厚所致还是自己的药十分有效?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夏侯淳看着他语气极为严肃:“你知不知你昨夜才退的烧?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你这样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有什么意义吗?”
毋翀接过春泥递过来的纸伞,替夏侯淳遮去了淅淅沥沥的雨丝。对她的教训以沉默对待,脸上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意。
见他这般识相夏侯淳就是再想骂也有点开不了口了。毋翀看夏侯淳脸色缓和了些,才道:“抱歉,我一直有晨起练功的习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夏侯淳听完没好气道:“高烧那几日怎么不见你起来练?”
毋翀抿了抿嘴,没说话。
毕竟这也是毋翀的私事,夏侯淳无意去管。只是如今她身负使命若是有个差池牵连的不止是她,还有计晖的安危,夏侯淳不能不谨慎些:“再忍忍吧,过了十日观察期我向皇上复命后你想怎么练都请随意。”
毋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小心翼翼:“生气了?”
夏侯淳急忙撇清,自己可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你现在是我的病人,我有责任对你的身体健康负责,这不是生气,这是证明我有责任心。”
“那有责任心的大小姐,能不能再陪你的病人用个早膳?”毋翀笑的整个人都有些慈祥:“一早起来就练功,这会饿了。”
春泥立刻道:“殿下,小姐,奴婢去准备早膳。”说完一溜烟跑了。
夏侯淳见春泥跑远了,又再一次强调道:“凌王殿下,臣女再告诫您一次,请在臣女离开凌霄殿之前,停止练功。”
这突如其来的尊称让毋翀眉毛挑的高高的,他不答反问道:“你若是能解答我心中的一个疑惑,我就答应你。”
夏侯淳忍了又忍,才忍住没让自己生气:“说。”
“我是该叫你夏侯大小姐,还是叫你。”毋翀伸出手想去触碰夏侯淳的发丝,被后者一个退步给躲开了,他不以为意的笑笑,继续道:“叶槐呢?”
虽然事到如今再去隐瞒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可无论是夏侯淳还是叶槐都和毋翀没有什么喜逢故人的交情,所以她并不想在这上面纠结:“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无足轻重,凌王殿下想叫什么都请随意。”
“叶槐与萧景还是有些交集的。”与夏侯淳模糊闪避的态度不同,毋翀明显不想轻易结束这个话题:“之前在塘下镇的时候,叶槐和萧景一起查案,地下暗室一起出生入死,他们是朋友不是吗?”
见他执意于此,夏侯淳反问:“那你现在是萧景还是毋翀?”
毋翀有些期待的看着夏侯淳问:“你希望我是谁?”
夏侯淳不答反问:“你未来是毋翀还是萧景?”
这其实是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问题,何须多问?无需再问。现在他是泰平的三皇子,凌王殿下,毋翀。以后他也只会是。
“叶槐是假的,萧景是假的,所以他们之间的交情也是假的。”最后的结束语夏侯淳说的直白且锐利,没有一丝余地。
毋翀紧紧盯着夏侯淳,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慢慢褪去。
自从高热退下去后,毋翀身体快速恢复,又过了两日后体能和状态已经与从前无异。凌霄殿的大门上开了一个方形的小门,平时与外界传递东西都是通过这扇小门。
“公公,这是我根据三皇子患病过程整理好的针对次此疫病的治疗方法,劳驾你呈上去给圣上过目。再禀明圣上,三殿下如今身体已经无恙,再过几日我们就可以出去了。”嘱咐完后夏侯淳又顺嘴问了一句:“外边现在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那公公手上带着布手套,脸上蒙着厚厚的布巾,正是夏侯淳在桑村定做的款式。只见那公公眉头紧皱,语气中满是疲惫与恐慌:“您被困在这里面还不知道,这宫外面都乱了套了,哎呦别说宫里,就宫外面,上京城里都乱了,全乱了,好多百姓感染了疫病烧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一看人都凉了,哎呦喂这宫里好些娘娘也开始发热,您这医书要真有用那您就是救世的菩萨。”
夏侯淳听完他的絮絮叨叨,心猛地一沉,失控的双手猛地拍在了厚厚的铜门上,一声巨响吓的站在门那边的公公原地蹦了起来。“公公,你刚才说上京城内有百姓感染了?计将军呢,她现在怎么样?”
那公公一愣:“这,奴才也好久没见着计将军了,奴才还真不知道计将军现在如何。”
“她还在…”说到这里夏侯淳突然住了嘴,刚才因为太过担忧导致她失去了理智,如今想来她记得皇上说过计晖下死牢的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如此看来计晖还没有出来。“是我唐突了。公公,那皇贵妃娘娘可还安好?”
夏侯淳一惊一吓的让那传话的公公心都跟着一上一下,抚着胸口尖声尖气道:“芳菲殿早就紧闭宫门不许出入了,这些日子也没听说招太医过去,应当是无事。”
送走公公后夏侯淳在门口待站了好一会才转身回了屋子。她心中记挂着计晖,就连一上午没见到春泥都没察觉。
她正坐在桌边想给计晖写信,可笔握在手中许久却不知如何开头。现在计晖还在死牢,死牢封闭疫病应该很难传到那里去,自己这几日都和毋翀在一起难保不会被传染,若是贸然给她传信只怕会害了她。再则,自己来凌霄殿的事并未和她说明,若是自己的这封信让计晖有所察觉不是更坏事?夏侯淳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放下了笔。
罢了,还是等再过几日她出去了再联系计晖吧。夏侯淳正欲收起桌上的信纸,门外有人敲门。夏侯淳只以为是春泥来叫她用午膳,想也不想道:“请进。”
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毋翀站在门口浅笑盈盈的看着她。
夏侯淳抬头去看,见来人是他时,脸上明显有些不耐:“什么事?”
对她冷淡的态度毋翀也不在意,甚至看上去心情还颇佳:“吃饭。”
夏侯淳也不是和自己身体作对的人,闻言起身和毋翀一起出了门。凌霄殿的小厨房离夏侯淳所住的院子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她在餐桌上坐下,毋翀动作十分快速的从里间端了几碟菜出来。
“春泥和陈太医呢?”夏侯淳这时候才发现整个小厨房只有他和毋翀两人,凌霄殿今日安静的有些诡异了。春泥且先不说,陈太医虽与她不对付,可每日天气好时还是会在院子里晒晒草药看看医书的,可今日从早晨起来夏侯淳就没见过两人的身影。
毋翀在夏侯淳身旁坐下,手中端着一个白瓷兰花底纹的精致小碗,里面还有半碗冒着热气的米饭放到了夏侯淳的手边:“先吃饭。”然后伸手在桌上的菜碟里夹了一筷子绿油油的菜:“后院新生的野菜,刚摘下来,新鲜的很。”
这一切都透露着难以言喻的诡异,夏侯淳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春泥和陈太医呢?”
毋翀欲给夏侯淳添菜的手一顿,他微微仰头看着夏侯淳,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他们感染了,在后院的柴房里。”
夏侯淳听完满脸的不可思议,身体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看毋翀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怪物:“他们是人不是畜牲,你怎么能这么糟践生命?你知不知你高烧的时候春泥守在你身边熬了几个晚上?为你熬药喂药,就差恨不得替你受苦,还有陈太医,为了给你治病疯狂翻找医术,眼睛都要看瞎了,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你看,我说了实话你便这么激动,何苦呢?”毋翀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慢慢站起身,伸手想搭在夏侯淳的肩上,被后者一掌拍开。毋翀也不生气,十分耐心解释道:“你说的那些都是他们的职责所在,我要是有什么差池他们照样落不到好下场,反而还要连累全族。如今他们感染了,我将他们放在柴房没有就地刺死已经是仁慈,事后他们的家人也会得到嘉奖,这是双赢。”
夏侯淳觉得自己和他简直是在对牛弹琴,多说一句都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凌王殿下若是怕再次被感染便离臣女远点,从现在起臣女会和春泥还有陈太医一起呆在后院柴房半步不出。”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毋翀伸手拉住欲转身离去夏侯淳:“你如今身体并无异样,何苦为了不相干的人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
“多谢凌王好意。”夏侯淳毫不犹疑的甩开了毋翀的手:“命是臣女的,如何行事与凌王无关。”
见她执意要救春泥和陈太医,毋翀拗不过只能举手做出退让:“好,我答应你让你救他们便是,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见夏侯淳皱着眉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毋翀快速道:“别着急拒绝,我能答应让你救他们,自然也能悄无声息的杀了他们。”
如今自己处于被动的一方,夏侯淳知道自己是没有话语权的,只能先听听看毋翀到底想搞什么鬼再做打算。“你说。”
毋翀道:“他们二人都不会武功,针灸便不必了。你每日熬好药我去给他们送过去让二人喝下,三日内若是高烧不退便不许你再管他们。”
夏侯淳盯着毋翀想看着人暗地里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只是毋翀一脸坦荡,人命在他眼中如同蝼蚁,方才所说对春泥和陈灵芝就是天大的恩赐。
夏侯淳试着跟他讲条件:“我怎么相信你是把药给他们喝了而不是倒了?我要自己去喂药。”
毋翀哼笑了声:“我既答应你了便会说到做到,在他们没有好起来之前你不许去找他们,不然我现在就去把他们杀了。”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未免激怒这个疯子夏侯淳不再坚持。她站在原地思考了许久,问出心底的疑惑:“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他们在你眼中就如同蝼蚁,是生是死你压根不在乎,你为什么要跟我做这桩交易?”
“因为你在乎。”毋翀毫不避讳地对夏侯淳表达自己的心意:“你是我的王妃,自然要尊重你的想法。”
夏侯淳急速道:“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听他这么唤自己她只觉得恶心:“我与你之间清清白白,你不要信口雌黄胡言乱语辱我名声。”
毋翀无所谓的摇摇头:“你不承认没有关系,待我们出去后我自会和父皇请旨赐婚,届时我会让你风风光光的从夏候府嫁到凌王府去。”
上一世这人送自己去大疆和亲,一年后又亲口下令在城门口将她万箭穿心以振民心,这一世却说要娶她?夏侯淳想想都觉得可笑又讽刺。
“毋翀,你自重。”夏侯淳转过身不想再和他过多纠缠:“我去熬药,待会请你送去给他们二人服下。”
晚间毋翀去送药了,夏侯淳独自走到凌霄殿大门口,手放在门环上许久,却迟迟没有开门的动作。今日毋翀说的话还萦绕在她的耳边,毋翀此人阴险狡诈,城府极深,别说上辈子与他有一命之仇,就算没有她也不想和这人有什么过多的交集,可上午他说那些话时表情不像是作假,她心中忐忑不想再和毋翀共处一室,可又放不下春泥和陈灵芝两人。
夏侯淳正在犹豫之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墙外面悄然而至,落在了夏侯淳身侧。
“大小姐,你现在如何了?”
“灵均?你怎么来了?”看见来人夏侯淳眼睛瞬间一亮:“计将军现在怎么样了?”
想起来时计晖的叮嘱,灵均道:“将军无事。”
“无事便好。”夏侯淳又道:“如今三皇子已经好了,皇上有没有说何时放计将军出来?”
灵均道:“将军她……已经出来了。”
“什么?”夏侯淳一愣,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出来了?什么意思?”
“昨夜皇上把将军从死牢里放出来了。”
“那她怎么不来……”夏侯淳话说一半才想起来计晖还不知道自己在凌霄殿,又有些紧张的问:“那她没发现我不在夏候府吧?”
灵均心中微微叹气。这两个人都在为对方担心,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处境担心。计晖被死牢的狱卒用鞭子抽了两个晚上,身上遍体鳞伤行动不便,可昨夜皇上急招,长金城沦陷城中百姓几乎全部感染上了疫病,皇上要计晖领兵去处理因感染疫病而死的尸首,这和让她去送死有什么区别?计晖走前放心不下夏侯淳,命自己前来给夏侯淳送信。可计晖却不知,夏侯淳为了救她进了凌霄殿这座虎穴。
灵均将信件递给夏侯淳:“这是将军命我转交给你的。”
夏侯淳接过信件也不着急打开,小心翼翼收进怀里,问:“那计将军现在在何处?”
灵均按照计晖的指示编造了一个谎言:“上京城内感染人数众多,计将军正在城内安抚百姓,大小姐不必担心。”
刚重生之时她是想借着这次疫病大赚一笔的,只是如今这个计划怕是要落空了。
上次她让计欢给陈伯递了信件,想必济华堂准备的布巾和灵药都用的差不多了。如今上京城沦陷没有时间多做准备“济华堂还有我留有备用的灵草和布巾,你拿着这个给陈伯看,他会明白的。”夏侯淳掏出身上的金叶子递给灵均:“这是我私藏的药物,你们在前线风险高,多些防备总没错。”
“大小姐……”灵均看着夏侯淳欲言又止。次此前去长金城生死未卜,若是到时他们回不来岂不是让计晖和夏侯淳两人连像样的道别都没有?可计晖的命令他也不敢违抗,依照夏侯淳的性子,若是让她知道计晖带着伤去长京城收尾只怕会闹得不可开交。
夏侯淳有些好笑的看着他:“灵均哥哥,你什么时候说话也吞吞吐吐了?”
灵均正心中兀自游移不定,耳边敏锐的捕捉到了利刃破风之声。他将夏侯淳护在身后,迅速抽出腰间的佩剑去抵挡,两柄寒光闪闪的剑在空中互不退让,寂静的夜空中打斗声犹为瘆人。
夏侯淳见毋翀的剑擦着灵均的脖颈一闪而过,吓得惊呼提醒:“灵均哥哥小心!”
灵均也不知这个凌王突然发什么疯,按理说就算他夜闯凌霄殿做得不妥,也不至于长剑相向。“大小姐,你保护好自己,我没事。”
毋翀冷声道:“管好你自己,本王的王妃不需你操心!”
“什么?”灵均被毋翀的话雷的脚步一顿,毋翀趁机占了上风提着剑直冲灵均的心门而去,没有一丝犹疑。夏侯淳见势不好立刻跑上去挡在了灵均身前,她在赌,赌不管毋翀图她什么至少目前不会杀了她。
很庆幸她赌对了。毋翀见夏侯淳闪身挡在灵均身前,手中的长剑调转方向,脚步不乱收剑而立。毋翀脸上难得染上戾气:“夏侯淳,你拿生命当儿戏吗?”
夏侯淳心中也有气,对上毋翀愤怒的眼神丝毫不退让:“灵均哥哥是我的客人,凌王殿下这般招呼不太好吧。”
今夜见识了毋翀的喜怒无常后灵均心中彻底做出了决定,他伸手拉住夏侯淳的胳膊,道:“大小姐,随我一起走吧,这里不安全。”
夏侯淳又何尝不想离开?只是如今春泥和陈灵芝的性命还握在毋翀的手中,若是她不认识那二人也就算了,可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夏侯淳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毋翀一听瞬间炸了,伸出手拉住了夏侯淳另一只胳膊:“本王的人岂是尔等能带走的?”
夏侯淳站在中间被两人拉扯着,思绪不自觉地飘到了上一世。那时计晖同那个蒙面人一人拉着她的一只胳膊僵持不下,她虽然双手吃痛可也不敢反抗,最后是实在忍受不了痛呼了声,计晖听后立刻放了她的胳膊。
想到计晖,夏侯淳心中控制不住的泛起一片涟漪。
上一世的事今夜好像又重现了。只是如今她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任人宰割的鱼肉了。夏侯淳冷冷道:“你们都给我放手。”
灵均闻言心中虽不愿,可也是尊重了夏侯淳的想法,立刻放了手。
毋翀仍旧拉着夏侯淳的胳膊,声音中蕴含着怒气:“别忘了后院还有两个人等着你救,你若敢走我马上去杀了他们!”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这些人都喜欢高高在上的用手段,权力,去威胁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好象只有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是对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可笑。”夏侯淳冷冷的看着毋翀,那眼神中满是嘲讽:“春泥和陈灵芝与我无亲无故,死生与和我何干?凌王殿下以为拿捏了他们的性命就能控制我的人生自由?那你未免也把我想得太伟大了。我没有这么高尚的情操。”
灵均立刻道:“大小姐别怕,灵均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把你带回去。”
毋翀简直要被夏侯淳给气疯了,怒吼道:“夏侯淳,你敢走!”
“我走不走你管不着。”夏侯淳丝毫不惧,看着毋翀掷地有声道:“走,是我的自由,不走,是我有所求,与你毋翀无关。”
灵均以为夏侯淳决定跟自己走,立刻要去拉夏侯淳的胳膊,却被夏侯淳给躲开了。他脸上满是不解:“大小姐?”
“灵均哥哥,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先回去吧。”
“大小姐!”有了上一次荣王世子的前例,灵均哪里还敢把夏侯淳独自丢在凌霄殿:“凌王对你……大小姐,你的清白才是最重要的,跟我走吧!”
夏侯淳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道:“凌王纵使有龌龊的心思可好歹也是个皇子,不会和荣王世子一副德行的。”
灵均还是不放心留夏侯淳一人在此,他不明白夏侯淳为何明知毋翀对她心思不纯还执意不走。他当然理解不了,如今上京城沦陷,宫里也有了感染者,若是现在出去了没什么用不说,反而会陷入新的危机之中。可留在这里不同,她和春泥还有陈太医相处这些日子了解他们的作息以及用餐习惯,若是能以此为突破研究出适合老百姓的解毒法子,能帮计晖解决不小的麻烦。
而且,就毋翀的架势来看,若想平安从凌霄殿出去也是不可能的。她不想灵均为了救她而受伤,更不想让计晖知道她如今的处境扰乱她的心神。计晖如今处境危险,必须全身心地放在救治百姓与自身防护之中,绝不能被其他事情扰乱了心神。
灵均问道:“大小姐,你信不过我?”
夏侯淳摇了摇头,她看着灵均认真道:“灵均哥哥,你相信我,我没事的。如今她身边更需要你,记住我刚才说的,我们一起努力,这场风雨终会过去的。”
灵均此时哪里还会不知道夏侯淳的心思?他再一次被夏侯淳的细腻与无私所感动,过往种种,他对她的偏见实在愚蠢。“我……”
夏侯淳点了点头:“灵均哥哥,快走吧。”
一直到灵均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夏侯淳高悬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毋翀对灵均的离去浑不在意,他现在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方才你提到荣王世子,他怎么了?”
毋容此人秉性如何他再清楚不过,方才灵均对他如此避讳肯定是他做了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
毋翀猛地提高了音量:“毋容骚扰你了?”
夏侯淳皱了皱眉:“凌王殿下,请注意你的言词。”
“说,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越想知道夏侯淳偏偏越不愿意告诉他:“毋容是什么样的人凌王殿下不应该很解吗?何必多此一问呢?”
毋翀见她现下心情不佳,毋翀也知道自己不该在此时太过咄咄逼人。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后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普渡众生般的微笑:“夜深了,我送你回房休息。”
夏侯淳坐在床沿上,从怀中拿出那封信,展开信纸跃入眼前的便是一副春光明媚的百花齐放盛景。笔触所到之地惟妙惟肖,不难看出作画之人技法之高超。夏侯淳是真没想到计晖竟然还会画画,确实,她对计晖所知本就少之又少,上一世她们泛泛之交,这一世她也只是借着上一世对计晖浅薄的了解与她打交道的时间长了些。
说起来,她们之间的熟悉好像是自然而然地,却从未敞开心扉的畅谈过。
当夜夏侯淳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计晖二人坐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吹着暖暖的春风,沐浴着暖橘色的日光,鼻息间能闻到的都是青青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