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柳共风烟 第25章 塘下镇。

第二日一大早，夏侯淳的房门就被人敲得震天响。

“开门，快点开门，都别睡了起来办……”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来，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计晖面色不善的看着毋清清，吓得毋清清立即噤声。

计晖声音压得低沉：“安静。”

毋清清下意识的点点头，过后又想起——不对啊，她光明正大的叫人起来办案又不是偷鸡摸狗，为什么要心虚？再说了，是这两个人非要跟着自己办案的，又不是她求着他们来的，凭什么自己还要点头哈腰的降低位分？她可是堂堂大理寺卿，按理说计晖这个有军衔的不算，那姓叶的小子怎么着都得对自己毕恭毕敬才对吧？想到这，毋清清挺了挺腰杆，强装镇定的对着计晖道：“怎么了，昨天都说好了既然要跟着我就别拖后腿，这都几点了还不起床？现在我要去办案了，你们要不想跟着就继续睡吧！”

说完潇洒的一转头，径直下了楼。毋清清倔强的背影下步履虽然平稳，心中却有一个声音没出息的呐喊：跟上来，快点跟上来啊！计晖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说好要跟我一起办案的呢？说你几句就不行了？还有没有点将军风度？

夏侯淳早在毋清清敲第一下门扉时就被惊醒了，她从前也不是个嗜睡的人，半夜里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惊醒，只是不知昨晚为何睡得太沉了，以至于早上计晖起来她都没有发觉。夏侯淳穿戴整齐时毋清清已经到了楼下，跟小二要了几碟包子和萧景两个人慢悠悠的啃着。

“走吧。”夏侯淳拉起计晖的手，也不知这人练得什么歪门邪功，寒冬腊月的天手像火炉子一样暖和，让简直是夏侯淳这个怕冷体质的救星：“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们一起去踏春，周围开了遍地的小黄花，我想摘几朵送给你，可是那花像是长了腿似得，我怎么都摘不着，急的我满田野的跑，你就在后面一直追我，叫我慢些小心跌倒。”

计晖仍由她拉着，仔细听着夏侯淳喋喋不休：“很有意思的梦。”

“哪里有意思了。”夏侯淳鼓起了腮帮子嗔道：“最后我一朵花都没摘到就醒了。”

计晖忍俊不禁：“无事，开春我给你摘。”

“当真？”夏侯淳停下脚步，执拗的仰着头去看计晖，拉起她的手掰开她的小拇指与自己小拇指紧紧勾住：“这是约定，不可以当做玩笑话不放心上的，我们拉了勾就算是达成了约定，违约的人就是小狗。”

习武之人的手总是有些粗粝的，计晖也不例外。往常她从未把这种小事放心上，只是此时她的小指勾着夏侯淳肤若凝脂吹弹可破的小指头，心里总觉得夏侯淳的小指柔软细腻的过分，害怕一个不小心就被自己满是茧子的手给割破了。她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手，低低嗯了一声。

毋清清正吃着包子，视线随着萧景的目光往楼上看去，就见计晖和叶槐不知站在走廊上说着什么，计晖满面肃容又带着些窘迫，一张俊雅的脸染上了不正常的绯红。而叶槐那厮竟是一脸不怀好意老谋深算的奸笑，看着计晖目光就像是猎人看着势在必得的猎物。

毋清清到底和计晖是表姐妹，她唯恐不谙世事的计晖被叶槐牵着鼻子走，怒气冲冲的跑上楼一把拉开了叶槐。她十分不悦道：“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夏侯淳被她拉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在计晖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毋清清！”计晖冲毋清清低吼了一声，生平头一次将不悦写在了脸上：“休要乱来！”

毋清清还是头一次被计晖发脾气，往常她做了什么事惹计晖不快，对方也只是不理她视她如空气而已，怎么这个叶槐一出现，计晖的性子就大变了呢？难道……计晖真的中了叶槐的妖术，被他迷了心智？毋清清简直不能接受这个结论。计晖不是不可以有心仪的人，只是在毋清清心中，那个人不说才学气度能力超越计晖，最起码也得与她不相上下才配得上吧？可这叶槐算个什么东西？若不是母妃赏识，他不过就是个籍籍无名的乡野郎中，有什么资格能站在计晖这样的英雄身边？

有眼无珠，识人不清。这八个字是毋清清对计晖如今这幅做派的评价。

“你就作吧！以后吃亏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毋清清好心好意为了计晖着想，奈何计晖不识抬举，将一番好意当成驴肝肺后她也怒了，一甩袖又蹬蹬蹬的跑回楼下吃起了自己的包子。

见毋清清恶狠狠地撕咬着包子，每一口都像是用尽了全力在咀嚼，萧景好整以暇的擦擦嘴，笑问：“这包子与你无冤无仇，何至于此拿它出气？”

“你懂什么？”毋清清横了他一眼：“快些吃，吃完去找你的林娘。”

萧景笑笑没说话。

叶无尘找来时，毋清清已经平复了心情。早上胃口不佳，计晖和夏侯淳各自要了一碗鲜肉青菜粥果腹。

毋清清见他送个劫匪用了一宿迟迟才来，质问道：“叶无尘，你昨晚去哪儿了？”

叶无尘正在吃面，闻言放下筷子：“属下来塘下寻大人的时候路上碰上了个乞儿，他头部受了伤，脑子有些不清醒，穿的又十分单薄，据他所说已经好几日没有进食，我见他可怜又恐他再遇上坏人，便寻了处住所将他好生安顿，所以来迟了些。”

听完后叶无尘的叙述后毋清清非但没有怪罪，反倒是目露赞许：“做的不错，回去本官从账上给你把支出平掉，不能叫你做了好事还亏了钱财。”

叶无尘重新拿起筷子：“谢大人体恤。”说完开始慢条斯理的吃面。

想起昨夜白驹说的事，夏侯淳忍不住看着叶无尘问道：“那乞儿多大？是男孩儿还是女孩？”

叶无尘刚吃了两口面，闻言又放下了筷子：“看模样约莫十岁出头吧，是个男孩儿。叶小弟问这个做什么？”

“哦，没事。”见不是心中所想的那样夏侯淳也没了兴致，随口敷衍道：“我就是好奇而已。”

“乞儿有何可好奇？”这下换叶无尘追问，他倒是不执着于吃面了。

夏侯淳谎话张口就来，完全不用打腹稿：“我幼时也在外乞讨过一阵，听了乞儿这两字总是有总莫名的亲切感，听闻你昨晚对乞儿施以援手幻一时幻想着会不会是以前认识的朋友，不过现在想来应当不是了。”

叶无尘奇道：“这是为何，你又没见过昨晚的乞儿怎能确定不是你朋友？”

夏侯淳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白痴：“因为我朋友是个女孩儿。”

叶无尘：“……”回味过来后他自己都觉得好笑，脑子怎么就一时没转过弯来呢？

毋清清略带嫌弃的看着叶无尘，道：“我看你是昨夜忙傻了，今日你就在此休息吧，不必跟着本官跑了。”

叶无尘问道：“大人今日要去哪里查案？”

毋清清道：“去塘下好客来酒馆查萧景的未婚妻，林娘失踪案。”

“萧景？”叶无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中满是困惑。

被人点到名的萧景笑着微抬右手：“正是在下。”

叶无尘似乎这时才注意到他，满怀歉意的点点头：“不好意思啊，一个晚上没休息好眼神不怎么灵敏。”

夏侯淳心道眼神不灵敏是假的，装作没看到才是真的。这叶无尘看着人畜无害的，实则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家伙。

叶无尘面带关怀的问：“萧兄未婚妻失踪了？可有报案？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好客来酒馆吗？”

毋清清打断了他的问话，扬手一挥，道：“这事儿你就不必管了，我们先行一步。”说着，带头起身往外走。

萧景冲叶无尘笑着点点头后，起身紧随其后。

夏侯淳和计晖则是慢悠悠的垫底。

叶无尘看着几人的背影，惯常的微笑渐渐收敛，唇线绷成一条直线，眼中不复方才的混沌，清醒中透着精明。“萧景？”叶无尘兀自低喃：“有点意思。”

好客来是塘下镇开了有些年头的老店，生意不好不坏，多是熟客。店内以酒著名，好客来的酒都是东家亲手酿的，味道不同于其他家，前调柔美后劲十足，叫好多人喝了流连忘返念念不忘。

几人到好客来时已接近中午，店内懒懒散散的坐了几桌客人，每桌上都摆着两坛酒。好客来的小二是个又瘦又矮的青年，不同于他的瘦弱外表，其动作十分麻利声音也很响亮，搭在肩上的抹布一拉一甩间一张原本满是油污的桌子就被擦得锃光瓦亮：“来叻——客官里边儿请，四位贵宾坐包厢还是大厅？”

毋清清身着暗色金边秀着繁复锁链花纹的官服，腰间配有宝剑。她清冷的眸子在大厅内扫视了一圈，扬声问道：“你们掌柜在哪里？”颇有些来者不善的意味。

那小二这会才停下匆忙的脚步打眼去细瞧进来的几人，在看到萧景熟悉的脸时恍然明白了过来，没好气的说：“怎么又是你啊？”知道他们又是来找林娘的，那小二十分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像是在赶人，拖长音调说出那句东家早早为他准备好的词：“几位贵宾就别为难小的了，那林娘失踪真与小店无关。”

“瞎了你的狗眼连本官的官服都认不出来！”毋清清猛地提高了音量，颇具威严：“与你店有关还是无关自有本官判断。”她说着将腰间的佩剑解下，啪的一声扣在了桌上：“先来一桌好菜，再把你们掌柜的给本官叫出来，若是胆敢不配合本官办案，本官即刻拿人与本官去上京大理寺拷问！”

那小二果真被毋清清的官威所震慑，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后又在毋清清刀子一样锋利的眼神扫过来时立马吓得跳了起来，忙不迭的跑到后院去请自己的东家，肩上的黑抹布随着他颠簸的动作滑了下来，落在地上后还不小心踩了一脚。那小二便忙慌乱的弯腰用手一捞，那块抹布又重新搭在了他的肩上。

夏侯淳看着好笑，对毋清清打趣道：“大人可别吓着人家了，倒是可怜了那块抹布。”

毋清清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一个男人成天扭捏作态，故作娇弱，实属恶心。”

夏侯淳才不管呢，她只当骂的不是她，反正她又不是男的。这么一番自我安慰后，好像毋清清说的真不是自己一般，还厚着脸皮点头称是：“大人说的对，一个男人成天装模作样不以本色待人，是真恶心。”说完，还笑吟吟的去看萧景：“萧大哥，你说对吧？”

萧景心领神会一笑，却也不见恼怒，点点头跟着一起骂：“无论男女，不以本色待人都恶心。”

“神经病。”毋清清小声嘀咕了一句。被人骂恶心还能笑得出来，真是个没脸没皮的家伙。真不知道计晖是瞎了眼看上了他哪一点。

计晖率先在桌边坐下：“喝茶。”她替夏侯淳斟了一杯茶水。

夏侯淳想起方才掉在地上还被踩了一脚的那块抹布，顿感索然无味，接过茶水后又递给了毋清清：“大人说了这么多话想必口也渴了，来，喝杯茶润润嗓。”

毋清清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像叶槐这样厚脸皮的人，人家骂他他还嬉皮笑脸，这也就算了，还主动给骂他的人递水喝。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饶是毋清清再怎么看叶槐不顺眼此时也不好意思再出言不逊，一屁股坐下，冷哼声后接过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夏侯淳露出一抹得逞的调笑。

计晖满脸无奈，眼角压着笑意。

萧景挑了挑眉，一双深邃的眼眸看着叶槐，眼底深处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