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在一众女眷中往来迎合脸都快笑僵了,趁着那群夫人聊家中小辈婚事的空隙,她暗暗朝孙嬷嬷使了个眼色,孙嬷嬷点头回应。王氏心中有了底,脸上浮起笑容。“各位夫人,想来果酒也喝腻歪了,不如让我献个家丑助助兴。”王氏笑着起身,走到酒席中间看着那群喝的忘乎所以的众人,提高声音笑道。
“老夏,你家夫人还有压轴节目啊?”一位喝高的大人调侃着问。
夏侯平虽不知王氏要做什么,但他自信今日客人众多,闹不出什么事,便笑着符合了一句,随王氏往继续。
“刘大人有所不知。”原来那喝多了的正是上京知府刘知府刘大人,王氏道:“我夏侯府虽子嗣凋零,可个个却都是好孝心,孩子们都费心为我准备了礼物。各位大人若是不嫌弃,也可以看个乐。”
“夏侯夫人好福气啊!”有官夫人十分给面子的附和笑赞道。
“蝶儿,你不是跟母亲说备了礼物吗?拿出来给大家看看。”王氏笑着看向夏侯蝶。
夏侯蝶依言上前,将婢女手中的礼盒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让各位伯伯婶婶见笑了,蝶儿虽手艺不精,可爱母之心刻在心底,蝶儿特意为母亲绣了一副八仙祝寿图,希望母亲年年有今日,岁岁如今朝。”说着把手中的刺绣打开,正是一副美轮美奂,精致无比的祝寿图。
有喜欢刺绣的夫人见了忍不住赞道:“这绣品一针一线绣的可真好,没少下功夫吧?哎哟,夏侯夫人你可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有个这么贴心的小棉袄。”
“老夏,你这千金一片孝心,当真是养的好哇。”刘知府也笑着夸道。
那绣品确实绣的十分精致,复杂的纹路被一针一线勾勒的徐徐逼真,放佛那八仙真要从布帛上出来说贺词似得。众人看呆了一瞬,听到有人夸赞,也纷纷跟着附和夸赞起来。
夏侯淳暗自嗤笑,心道确实是千金一片的孝心,这孝心可值五百两银子呢,能不贵吗?上一世的王氏这次生辰,也摆了如此盛宴,那时她尚愚蠢,对王氏唯命是从,就是个没脑子的傀儡。那时王氏也是如今日般,把夏侯蝶拉出来让各位大人夫人众星捧月般夸赞了一番,顺带踩了木讷不知人情世故没钱也没想到准备礼物的夏侯淳,那一夜后着实让她本就在各大臣中岌岌可危的名声更加臭名昭著。也是后来她才无意从下人嘴里得知,那副昭示母女情深的八仙贺寿图不过是王氏替夏侯蝶花五百两银子买来给夏侯蝶美名的。
好一招捧一踩一,上一世就让王氏玩的花样百出,害她不浅,这一世还想故技重施?可没那么简单了。
“杰儿,你过来。”王氏满意的看着夏侯蝶的表现,将自己的幼子也唤了过来。“跟母亲说,你准备了什么礼物给母亲?”
夏侯杰是夏侯平唯一的儿子,今年将将六岁,正是大事不懂,小事不知的年纪,一天天的就顾着玩乐。听见王氏叫他,这才想起来前几日母亲交代他的东西。忙小跑着到王氏跟前,仰着脸,大声道:“儿子为母亲默背了一篇《心经》希望母亲天天开心,身体康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完真的闭上眼开始默背,虽然背的过程磕磕巴巴不甚流畅,但对于这个年纪来说,确实也是可圈可点,值得赞许了。
夏侯平听完双眼直冒光,脸上得意更甚,心中自豪他这个儿子果真是得了他的真传,于学术上颇有造诣,若加以指导,日后必定有所成就。众人对夏侯杰也颇为赞赏,一时吹捧不断,更让夏侯平飘飘欲仙,强行压着得意之色倒让他本有些俊美的脸看起来狰狞的很。
很快轮到夏侯舞,王氏并非她生母,且平日里王氏与张氏也多有不对付,因此她也没花心思准备什么礼物,只从小私库里拿了最不值钱的一根玉簪子敷衍送上。
等夏侯舞送完了,才有某位夫人惊讶的问道:“不是说夏侯府有三位千金吗?这……还有一位是?”
这另外一位指的自然是夏侯府嫡出大小姐,夏侯淳了。
经人一提醒,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搜寻夏侯府剩下那位千金。
夏侯平视线扫到夏侯淳这边,他这些日子也觉出了自己这个长女近些日子似乎变了个人似得,也不再似从前那般依赖王氏,反倒与王氏之间像是产生了龃龉,处处合不来。夏侯平担心夏侯淳语出不逊,刚想开口揭过这一茬,只听一直沉默的夏侯淳轻笑了一声。
少女声音清脆悦耳,笑起来更是甜美可人,不难从稚嫩的脸上看出他日张开后当是绝色。
“嗯…夫人方才说的应该就是小女了。”夏侯淳不卑不亢,闲庭漫步似得走到中间与王氏面对面,她道:“小女不才,既没有二妹玲珑手法绣的八仙贺寿图,也没有三妹阔绰送的起玉簪子。”
众人心中寻思着这话里的意思,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不过母亲大寿,各位姐妹都送了礼,我若不送岂非给母亲招黑,不知道的还以为母亲欺我生母早逝,从小对我百般虐待,我们母女之间多有嫌隙互不对付,所以母亲生辰我都不备礼物呢。你说对吧,母亲?”夏侯淳看着王氏,眉眼含笑一派天真的问。
王氏心中恼怒,面上却是不显,只淡淡道:“你从小是我养大的,我自认问心无愧。你送不送礼是你的心意,我可做不了主。”
“哈哈。”夏侯淳笑着点点头,十分俏皮道:“母亲说的对,若不是母亲教养,我还不会有如今这模样呢。但是母亲您也知道的,自小府里就没给女儿发过银钱,女儿自然买不起昂贵的刺绣图……哦不是,买不起绣线绣布,也买不起玉簪子,但是女儿心中是十分想送母亲生辰礼的!女儿思来想去,终于知道要送您什么了……”
众人这是被吊足了胃口,面上装的淡定,却都默默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好在女儿福分好,幸得皇贵妃娘娘喜爱,前几日皇贵妃娘娘赏赐了女儿一盒金丝燕窝,女儿念着母亲终日操劳女儿之事着实辛苦,所以决定把这金丝燕窝送给母亲,还望母亲长命百岁,益寿延年呀。”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尤其是那些官家夫人,她们可太知道这金丝燕窝为何物了!与官夫人们惊讶的事情不同,那些官场上的人精惊讶的是皇贵妃竟然对夏侯府的大小姐青睐有加?皇贵妃娘娘自来仗着皇恩不把旁人放眼里,他们为官这些年可没少遭皇贵妃白眼,能得她青睐有加,那得多有手段?
王氏皮笑肉不笑的接过夏侯淳手中包装丑陋无比的礼盒,嘴角强忍着抽搐,道:“往日你还小,手中不宜有钱,今念你一片孝心,日后要用钱,只管去账房支取。”
“那女儿这就……谢过母亲了呀。”夏侯淳对着王氏调皮的眨了眨眼。
夏侯平本以为会闹出一桩丑事,好在夏侯淳还算懂事,没有将家丑宣扬出来。他满意的看向夏侯淳,欣慰笑道:“今日是淳儿有心了,日后若要银子,只管问父亲要。”
夏侯淳听到夏侯平的话笑容一僵,马上转瞬即逝,乖巧的应了声好。
待到献礼一过,众人又重新投入到喝酒吃菜中,夏侯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赵云瞧她看上去颇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一点不长教训的凑上去难掩好奇的问道:“夏侯淳,你又怎么啦?”
夏侯淳丝毫没有反应,仿佛没听到他的话。
赵云见自己被无视了,也不识趣走开,而是抬手用手肘捅了捅夏侯淳的胳膊,凑近又继续问道:“方才你那后母为难你都不见你慌张,怎的你父亲一句话就叫你失魂落魄了?”
赵云凑得太近,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打在夏侯淳的侧脸,她皱着眉一把推开赵云,怒道:“你干什么?”
赵云被她突如其来的推搡措不及防给掀到了地上。他本想大吼夏侯淳不知好歹,可一想到方才夏侯淳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生生住了口。“哎哟,我真是没事找事!”赵云摸着屁股站起身,哼一声走了。
夏侯淳望着赵云的背影,心中也懊悔自己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她起身走到花圃旁,纳气吐息,试图将胸腔中的烦闷一并吐出。
此时有人走到了夏侯淳身边,问道。
“发生了何事?”
听着熟悉的声音,夏侯淳抬头看去,正是计晖。
“我……”夏侯淳心中一团乱麻,不知从何说起。
“可要我帮忙?”
计晖见她不想说也不追问,只是又道。
“不用。”夏侯淳深吸一口气,苦笑一声,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就连声音都有些朦胧,她道:“方才我父亲唤我淳儿,让我不禁想起了一位故人,不知他现在过得可好,有些担忧罢了。”
气氛一时沉默。
“是我杞人忧天了,现在他应当好得很。”夏侯淳释怀一笑,打趣道:“倒是计将军,怎么想起来寻我了?你应该在大人那桌,我是小孩子,大人和小孩可不能坐同一桌呀。”
计晖看着她,见她确实并无异样了,点点头没说话,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早知此人无趣,夏侯淳对着她的背影吐了吐舌。
王氏将夏侯淳送的礼物放在桌上,道:“各位夫人,想必你们也听过这金丝燕窝的传说吧?其实我这也是第一次见,为感谢各位夫人能赏脸来参加我寿宴,这金丝燕窝我这就让下人炖上,好让各位夫人都尝尝鲜。”
“这多不好意思啊,这东西可太贵重了。”有夫人道。
“无事。”王氏道:“左右不过一盒燕窝而已,只要各位夫人能吃得开心,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
各位官夫人虽都出身权贵,可这皇家御赐之物确实也不是她们随便就能消受的,她们嘴上说着客套话,心里却巴不得王氏快点让人把这传说中吃了能貌美十岁的金丝燕窝炖上立马喝下。
有人顺杆接道:“如此真是让夏侯夫人破费了。”
王氏手帕掩着嘴角,笑道:“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如此客气。”
王氏给孙嬷嬷一个眼神,吩咐道:“好生炖着,莫要有差错。”
“是。”孙嬷嬷应下。
一众夫人又在期待中翘首以盼,就连舞台上演什么都没心思再去看。本应该小火慢炖的金丝燕窝生生让孙嬷嬷大火连蒸带炖半个时辰做好了虽然此番举动有些暴殄天物,那些夫人可不是傻的,反正吃了总比没吃好,管它炖多久,吃到肚子里不都一样?
孙嬷嬷领着婢女将金丝燕窝盅端来,正好平分给每位夫人不多不少一人一盅。夏侯淳时刻关注着那边的动静,见王氏拿着瓷勺在汤盅里划来划去,心知好戏要开唱了。
“刚出锅还有些烫,各位小心些别烫着了。”王氏关切的嘱咐道。
一众夫人也维持着自家的门面,没做出迫不及待上不了台面的举动。张氏看着自己面前的炖盅,心中冷笑。
“孙嬷嬷,去拿我惯用的小银勺来。”王氏吩咐道。
孙嬷嬷从怀中将丝绢包着的银勺拿出来,递给了王氏。解释道:“我家夫人惯用这小勺子,我一时给忘了,各位夫人可要换勺子?”
一众夫人摇头道不必麻烦。
王氏将银勺接过,缓缓放入了金丝燕窝盅,之间那方才还银光闪闪的勺子瞬间变成黑色。“啊!”王氏吓了一跳,将汤盅打翻在桌上,金丝燕窝从汤盅内洒出,滴落在石板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还冒着白烟。
“这金丝燕窝有毒!”有人尖叫道。
那些端起来正准备喝的夫人吓得双手一抖,霎时间瓷杯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砸了一地的瓷片,刺啦刺啦的声音和白烟也不住冒出。
“孙嬷嬷!这金丝燕窝里怎么会有毒?”王氏惊慌失措的质问道。
这边的声音惊动了夏侯平,一众人慌忙起身围着王氏那桌,看着一地狼狈的汤汤水水,碎器瓷片。
孙嬷嬷立马跪地求饶:“夫人明鉴啊,这金丝燕窝从大小姐手中接过老奴直接就炖上了,好些丫鬟都能为老奴作证。”
王氏心有余悸的质问道:“炖汤的时候可有人看着?”
孙嬷嬷指天为誓,道:“老奴一直带着丫鬟看着,绝无旁人靠近!”
有大聪明道:“如此说来,难不成是这燕窝本身就有毒?”
又有人问:“那这燕窝哪里来的?”
知晓事情全经过的夫人们顿时恍然大悟道:“这金丝燕窝,乃夏侯府大小姐送给夏侯夫人的生辰礼!”
被点到姓名的夏侯淳在众人的目视礼中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人群中间。她看着地上的一滩狼藉,摇了摇头,十分惋惜道:”浪费啊,浪费!如此珍贵的金丝燕窝竟被人下毒,简直暴殄天物啊。”
众人摸不透这大小姐话里话外究竟是什么意思,这金丝燕窝分明就是她送的,她承认这金丝燕窝确实有毒,可却又不承认是自己下毒。
王氏大声叱道:“夏侯淳,我自认从小待你不薄,你今日何故致我于死地?若不是今日各位夫人都做了见证,日后我要独自喝了你这有毒的金丝燕窝岂不是死得悄无声息?……你……你小小年纪,心思简直歹毒!”
夏侯淳闻言笑了,她道:“母亲,你不会吃到有毒的金丝燕窝的。”
王氏一愣,脱口而出道:“你说什么?”
“方才不是孙嬷嬷亲口说的么?”夏侯淳指了指还跪在地上的孙嬷嬷,道:“母亲你向来只用自己随身准备的小银勺,若我真在燕窝里下毒,你也随时能验出来,你知道有毒当然就不会吃了。”
“你休要胡搅蛮缠!”王氏立马反应过来,她知道不能被夏侯淳牵着鼻子走,忙道:“无论我验不验得出,都不是你给我下毒的理由!”
“好。”夏侯淳点点头,道:“既然母亲一口咬定是我下的毒,那母亲可有证据?”
终于上勾了!王氏心中冷笑,大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你暗中藏了毒手,证据肯定就在你的房里,去搜搜看不就真相大白?”
“好呀,那就去搜搜看。”夏侯淳看着夏侯平,道:“为表公平,还请父亲派人去女儿房里搜。”
夏侯平神色复杂的看了夏侯淳一眼,沉声吩咐道:“李全,你带人去大小姐房里搜。”
李全道:“是。”
在场众人心中各有计较,有些夫人面上逐渐浮现出不同寻常的面色。她们一会看看夏侯淳,一会又看看王氏,再将方才发生的所有事联系在一起,全都心照不宣的有了答案,这夏侯府大小姐这辈子完了!不管这毒是否真是夏侯淳下的,也不管能否从夏侯淳房中搜出毒药,只要夏侯淳无法证明这毒不是她下的,那她在泰平只会身败名裂!
那又怎么能证明毒不是夏侯淳下的呢?金丝燕窝是她当众送给王氏的,而王氏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将金丝燕窝给孙嬷嬷拿去炖的,只要孙嬷嬷咬死自己没动手脚,夏侯淳就是八百张嘴也说不清。
更何况,这夏侯平似乎也并不相信自己的嫡长女,已经当众派人去搜长女的闺房,届时无论搜不搜得到东西,夏侯淳名声都将受损!
深谙后院之争的夫人们都默默为王氏竖起拇指,这一招实在是高啊!只可惜这夏侯府大小姐年纪尚小,虽现下不像从前传闻中那样愚蠢呆笨,却有些小聪明,能说会辩伶牙俐齿,可终究抵不过姜还是老的辣!
“慢着。”
众人心中正等着看好戏,后院着火虽是家家都难唱的经,可像今日这般搞得人尽皆知的还是独一份,他们也很好奇这场戏唱到最后究竟如何收尾。便听一女子沉着清冷的声音响起。
众人目光循着声音的来处看去,便见一直沉默寡言的计晖计将军站在看热闹的外圈,既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充满猎奇,一如往常的冷漠姿态在一群人中犹如鹤立鸡群。
只听她道:“我去。”
“计将军,你要去哪里啊?”有人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傻傻的问道。
夏侯淳努力憋着笑。
计晖看着夏侯平,微微颔首,道:“我去大小姐房里搜。”
“这……”夏侯平迟疑了。他这辈子向来看不起两种人,一
种是女人,另外一种,则是自身强大到不需要依附男人的女流之辈。恰好,计晖正是那两种都占全了的。
计晖少时一战成名,如今十八早已过了女子嫁人的花季岁月,却迟迟未有婚事,这便罢了,偏偏她还手握重兵,擅兵法有领将之才,将泰平无数男儿的尊严踩在脚下,终日里还一副高高在上不可攀的模样,看着都让人心生厌恶!若是再让她去搜夏侯淳的房间,那不是把家丑双手奉上献给敌人观摩?这已经严重触碰到了夏侯平的自尊心,思及此,夏侯平忍着怒气沉声道:“这是本官家事,计将军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计晖只注视着他,并未开口,态度亦是显而易见的坚持。
刘知府见势不对立马当起了和事老:“夏侯大人,老夏,这计将军好歹是女子,进大小姐房间日后传出去也好听些,你命刘全门外看着不就好了?这于大小姐的名声来说也是个好法子,你莫要辜负计将军一片好心啊!”
夏侯平似乎此时才想起女子名声这一茬似得,眼神不由自主落在神态自若的夏侯淳身上,内心一颤,终是叹了口气,点点头算是应了这个建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