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姜离料想不到的是,她的无心之言竟真的助徽月在最后一次尝试中拿到了天界予以通行的回帖。
遥想天人身居九重俯视下界,他们眼中的碧海蓝湖只是一块美玉。然而这片广袤的湖泊和周边错综复杂的水系却是西荒大地万千生灵的倚仗。这道谜题的答案太过虚无,和其他几人的差距甚远。于旁人眼中,或许这种设定是天机玄妙天意难测,但姜离感受到的是地之于天的渺小,天之于地的高傲。
光阴弹指,会期临近。
经历了山中数月的身心清俢,姜离对赭鞭的掌控愈发游刃有余,对视听嗅味四觉的平衡更加得心应手。可触觉依旧敏感,让她在弟子剑试中常落下风,因为她太容易受到剑气干扰,兵刃未至,气已灼肤。只有与萧允宸对战时,才能获得片刻喘息,只是因为萧允宸处处留手。
这副身体仿佛脆如蝉翼,所以姜离平日里便尽可能避免与其他弟子有所接触,以至于门派中纷传她已缠绵病榻,渐不能行于日光之下。姜离也懒得解释,她向来不在乎外界对自己的评判,只管潜心修炼心法,顺便研究母亲交给她的卷宗。
登天悬梯位于西极之巅,陆路难行,所有确定赴会的弟子都会主俢或者提升御器飞行的本领。可姜离于此总无进境,赭鞭也并不支持她乘风而翔,徽月只好安排她与萧允宸共乘一剑。
与会当日,四人再度同行。
西行渐远,原本还能俯看到的黄土绿野稀疏交错,慢慢被黑岩白雪所替代。
越靠近西极,连剑气屏障都抵挡不住彻骨之寒袭来。姜离不自觉靠近萧允宸,以求汲取他身上传来的那点温热。
忽闻徽月传音警示:“西极天清之气易扰人神识,言行切忌躁动,若觉晕眩,立刻运心法调息定神。”
话音未落,姜离已觉脚底发软,直撞上了萧允宸的后背。萧允宸忽受惊动,御气不稳导致剑身摇晃。他立马反手紧攥住身后人的手臂,还不忘稳住架势运气控剑。
待剑身平稳,他关切道:“你没事吧?”
姜离缓声:“自突然跃升后,胸闷心慌越来越明显,方才一阵晕眩,对不起,差点害了你。”
“闭眼,凝神,不要多言了。”
萧允宸自始至终目视前方,并未回头。
感受到手腕传来的力道加重,姜离干脆另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然后十分乖觉地闭上眼睛,将视听封闭,摒绝外界一切干扰。
再度睁开眼时,姜离已置身于一片洁白之中。她分不清脚踏之处究竟是山巅白雪还是云层,也无法分辨这蒸腾的水烟是云雾还是雪气。张望四下空旷得了无边际,唯有一幕耀眼天光自苍穹撒下。光幕之中,水烟逐渐凝结形成台阶,一层一层缓慢平稳地向上浮动。
“这便是天梯?”
修璟的声音从身侧下方传来,姜离猛得低头,忍不住笑问:“你为何这副模样?”
化身狼形的修璟不予理睬。
“听说这西极天光可识来者原貌,阿璟大概是因此维持不住人形。”徽月缓缓走近说到。
“哦……”姜离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毫无变化,又悄悄瞥了一眼萧允宸,也无异样。
四人朝天梯走近,身旁不断传来其他赴会者御风而过的呼啸,是来自四荒大地的各位会客,形貌各异,本领不尽相同。
天梯前,一众会客围堵在此,却无人敢踏前一步,皆是被那若有似无亦真亦幻的水烟台阶所迷惑。
“怎么都停在这里不上去?”
“这真的是天庭入口吗,这台阶看上去虚无缥缈的,能踩吗?”
“难道没有使者接引?”
“现在该怎么办……”
众人议论纷纷,始终无一人敢迈出。
姜离忽而嗅到人群中传来一股熟悉的异香,她循着气味来源望去,一眼便看到了赫胥城的那对男女就站在阶前。
她拽了拽萧允宸的衣袖:“哥你快看,在洞庭坑害你们的那两个人竟然也来了!”
萧允宸皱眉,随即从戒指中抽出两副面具:“我们几个,须得小心行事。徽月既已戴着面纱,修璟又化了原形,就你我需要遮住面容了。”
姜离戴上面具,忿忿道:“但是真咽不下这口气,姑奶奶我有恩未必报,有仇怎么能轻饶?”
萧允宸拍了拍她的肩头:“好好好,姑奶奶报仇十年不晚,别忘了我们来的目的,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姜离轻哼:“好吧,就先——”
姜离的“放过他们”还没说完,就被那头赫胥城女子的尖叫声打断。
她马不停蹄拨开人群跑到事故现场,竟看到那个女人捂着鲜血淋漓的脖子,指着面前一只橘黄色的狸猫骂骂咧咧:“哪里来的畜牲,是谁带来的!”
那狸猫却并未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反倒趴伏在原地,耳朵飞到脑后,叫声十分柔弱且无辜……
再看那狸猫的橙金色眼瞳,姜离愣神,她脑海里同时浮现出当日在巫镇祭坛前看到的一双眼睛,和洞庭那晚偶遇的小狸,虽然体型相差甚远,可毛皮气味却十分相似。她隐隐觉得是同一只狸猫自始至终跟着她,可一只普通小兽如何能翻山越岭到达昆仑还上得西极?她也觉察不到它身上的灵力。
“它怎么会在这?”萧允宸诧异。
姜离更加诧异:“什么意思?你认识?”
萧允宸迟疑:“绘灵那晚,也有一只这样的狸猫,似乎在我怀里睡了一夜,不过第二天你来的时候,他跃窗逃跑了。”
“怎么可能?那晚我明明——”
姜离的话再度被打断。
“既然没人敢认下这个畜牲,我就替天行道将这个肆意伤人的杂灵给魂灭了!”
女子抬手亮出杀器,一发噬魂夺魄直指狸猫。
姜离未加思索便冲了上去,一鞭利落的倒抽便将凶器击退。
就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仿佛又被操控了,因为自己是断然不会强出这个风头。
事已至此,她也只得故作镇定,然后拿捏腔调冷冷训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所谓的天道,是指恃强凌弱,徒增杀孽?我看这狸猫颇具灵性,断不会无故伤人,反倒是你,身上的血气杂糅,该不会是杀了它的同宗同族,才遭报复吧。”
万兽同根,姜离并未虚言,她仍能清楚地忆起那麈兽的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