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邑侯陈家,或者应该说窦太主馆陶大长公主的夫家堂邑侯家,在长安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有关堂邑侯家,大家更多的印象就是那位挟妇人媚道、巫蛊祠祭祝诅、十余年无子、被废了皇后之位赶去长门宫居住的陈氏,要不然就是窦太主与主人翁董偃的眉来眼去,让不少人背地里看尽了笑话热闹,再不然就是堂邑侯陈季须与他弟弟陈蟜那人尽皆知的“看不顺眼”。
堂邑侯陈家,虽然也是侯家,但与五代列侯两代尚主的平阳侯家截然不同的是,堂邑侯家自打始封侯的堂邑安侯陈婴后,竟然没有一人出仕的。
对比一下平阳懿侯曹参去世后,他的子孙——其子曹窋在吕后时期任御史大夫,曾孙平阳夷侯曹时、现在的平阳侯曹襄两代平阳侯尚公主,谁家更尊贵显赫,一目了然。
——即便不对比这些,一个一千八百户侯的无名列侯如何比得上万户侯之家平阳侯家?如若没有窦太主的细心筹划,估计堂邑侯家真的要继续默默无闻下去了,谁让堂邑侯家纵然蒙恩尚主,于文景两朝依旧是无人认识的贵人呢?
大概是籍籍无名太久了,天子登基之初,堂邑侯家的人可真的是尾巴翘上天,高高在上的姿态摆得足足的,即便论权势尊贵远远不如魏其侯丞相窦婴、武安侯太尉田蚡,可身为后党外戚,依托着大长公主,长安城中的百姓大臣也难免客气三分。
如此一来,这家人于是开始了各种上不了台面的做法,简直刷新了长安城内外人的眼珠子。
不过现在嘛……陈氏被废,窦太主忙着与董偃卿卿我我,至于儿子女儿怎么样,很抱歉,不在这位素来任性妄为、骄矜傲慢的窦太主的考虑范围之内。
想当然的,陈季须与陈蟜的种种矛盾,只会愈演愈烈。
与温姝撞上的陈蟜,同时也是当今天子的同胞女弟隆虑公主夫婿,与陈季须不同,陈蟜是食封一万五千户的隆虑侯,孝景五年以长公主子封,两兄弟的待遇差太多,难怪彼此间龌龊不小。
想到这些,温姝扬起了一丝客套的微笑,与子衿耳语了几句。
子衿眼睛一亮,提起裙摆下了马车。只见对方还在那里用尽各种污言秽语羞辱温姝一行人,言语中还涉及到了卫青与霍去病。
很明显,这一遭不是意外,而是对方故意为之。
子衿越听越不舒服,给愤怒的薛文使了眼色,薛文会意,退后一步守在辎车旁边,以免发生冲突。子衿冲着还在滔滔不绝骂人的马夫好一阵反击:“婢子先见过隆虑侯,隆虑侯是出了名的孝子,素闻其高雅贤德,深得长安贵人的称许,窦太主也很喜欢隆虑侯,希冀隆虑侯能建功立业、撑起门庭。婢子是冠军侯府的人,自然不敢与尊贵的隆虑侯相提并论。男君教导婢子需谨言慎行、谦恭知礼,女君也让婢子等明白长安城不是冠军侯府的天下,上有帝后,轮不到冠军侯府耀武扬威。今日隆虑侯的车架与侯府的撞上,真真是不凑巧。若是冠军侯知道了,必然不会放过婢子,婢子肯定是少不了一顿打骂了,言婢子做事不周到,冲撞贵人,丢尽了侯府的颜面,不仅如此,还会让婢子给隆虑侯道歉,隆虑侯无论接受与否,婢子也得离开侯府了。”
说到这里,子衿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为难的神色。
美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被人所原谅理解,何况此事本来就是陈蟜的不对,围观群众自然向着子衿这边。
跟保家卫国的卫家人比起来,陈家人真的是不够看。
于是就有义愤填膺的群众开始打抱不平了:“那不是你的错,明明是隆虑侯那厮故意挑衅的。冠军侯凭什么赶走你啊?”
“就是就是,是他们主动撞上来的,忒蛮横了。连冠军侯府的奴仆尚且知礼善退,不像某些人,一朝得志便目中无人。”
“冠军侯和隆虑侯本来就不一样,冠军侯英勇杀敌,一战封侯,不愧是大将军的外甥,隆虑侯只不过是有个公主夫人,混吃等死罢了,哪一点比得了人家的一根头发丝?”
……
诸如此类的讨论数不胜数,很显然,在长安城百姓眼里,隆虑侯陈蟜,不,应该说整个陈家的分量都不如卫家的十分之一。
不仅是两家人长期以来的口碑品行,还是因为双方的身份地位不在一个层面上。
卫家蒸蒸日上,贵震天下,而陈家顶着大长公主夫家的名号,非朝中显贵,今非昔比,就算是瞎子也知道选择谁。
听着这些百姓的议论,对面驾车的奴仆气得半死,一直与姬妾亲密的隆虑侯陈蟜终于开口了:“我都没想到,区区一个奴婢,也敢在列侯面前伶牙俐齿、信口雌黄,难不成,这就是卫家人的家教吗?”
既然对方都指名道姓了,温姝也不会继续当哑巴人,旋即冷声说道:“隆虑侯无理挡住我们冠军侯府的车架就不说了,甚至出言不逊,莫非这就是窦太主亲手教导出来的人吗?”
提及馆陶大长公主,陈蟜的面色有一瞬间是厌恶的,可很快恢复了常色,语气漠然:“冠军侯夫人还真长了一张巧嘴,说话如此尖酸刻薄,那是我们陈家的私事,关你们卫家人何事?”
之于陈蟜来说,卫家的存在就是令他深恶痛绝的,陈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皇后,偏偏因为卫家,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眼见着卫家愈发得势,陈蟜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这才有故意拦截温姝去路的不愉快插曲。
温姝闻言,似笑非笑,“的确,那是隆虑侯的私事,与妾、与冠军侯府、与卫家无关,不过隆虑侯挡住了妾的马车,妾总不能一言不发,眼睁睁地看着隆虑侯您自寻死路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自寻死路这四个字一说出来,陈蟜整张脸扭曲得可怕,青黑交加,十分恐怖。
凑巧攀上高枝的奴婢之家罢了,也敢对他们这些勋贵列侯指手画脚?乌鸦永远比不得凤凰。
温姝不紧不慢,给子衿使了眼色,子衿接过话茬,声音洪亮有力:“隆虑侯,如今陛下正全力抗击匈奴,无数男儿浴血前线,无暇顾家,他们的家眷孤苦伶仃,婢子和女君此行只是替男君慰问大汉的功臣烈士,想要照看一下功臣的家人,确保她们生活无忧。隆虑侯这会儿拦截了女君,难道这不是存心和那些将士们过不去吗?”
众人哗然,汉匈双方打得如火如荼,可又有谁关注到士卒背后家人的孤苦无奈?
保家卫国冲锋陷阵,也不代表他们的亲人就得生活凄苦吧。
这么一想,大家望着隆虑侯的眼神那叫一个意味深长。陈蟜和他的奴仆们见状,几欲发狂,恨不得当场打死温姝一行人。
见大家旗帜鲜明地站在自己这一边,温姝稍稍放心,尔后又道:“诚如子衿所言,妾此次前去,是有要事而去,忠君之事,不敢懈怠,妾既承蒙陛下赐婚,嫁进侯府为冠军侯夫人,愚必当替夫君分忧,稍尽绵薄之力。”
说完,盈盈一拜,态度恭谨,做足了范,别人瞧着只觉得冠军侯府的人做事做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陈蟜瞧在眼底,面色逐渐森冷,最后只是冷哼了一声,“卫家的人果然和以前一样令人那么讨厌作呕。我们走,别阻拦人家眼巴巴地当皇帝陛下的跟前驴,他们可盼着升官发财呢。”
头一撇,不愿再看温姝一伙人。身旁的奴仆主动让开一条道,总算是可以走过去了。
面对陈蟜不阴不阳的嘲讽,温姝淡然一笑,平静地叫回子衿回来马车,并叮嘱薛文好好驾车,千万别再撞到了陈蟜的车架,毕竟贵人事忙,时间宝贵,岂容得她们耽搁?
“哼!”
温姝一行人的身影离开后,陈蟜恶狠狠地砸了一搁置在案中的金丸,洒落一地。如果仔细一看的话,这些金丸还是多年前那位曾经名动一时的天子宠臣留下来的东西。
“可恶的卫家!我才是陛下最喜欢的内亲郎舅,卫家算什么东西?人奴之家,位列三公,万户之封,成何体统?”一边骂着,一边拿起一根放在角落里的长鞭,随意地抽打着四周围,鞭子很长很锋利,所到之处,遍地狼藉。
陈蟜宠爱的姬妾只能瑟缩在旁,被打了也不敢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