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窈迷了路。
夏日午后日头正烈,她不敢走有人巡逻的官道,汗流浃背在林子里兜兜转转,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这里不比现代,参天的大树遮天蔽日,原始森林一样,时不时有野兽的叫声传来,她蜷着身体缩在一块巨石投下的阴影中,无论如何也跑不动了。
今早大殿诵经完毕,她回小院补觉,李善柔带着一个姓姜的女子来找她,还带来了柳氏的信。
信里说她生性放荡,与家丁私通,败坏门风,李承远知道后震怒,已决定将她赶出李家,其实这倒无所谓,因为她本来也没把自己当作这个家里的人。
可当李善柔一脸恶毒的笑,告诉她柳氏已经把她许给那个家丁做妾的时候,她是真的慌了。
还有那个姓姜的女子,看样子应该是个世家小姐,字字句句骂的很难听,说要把她从家丁手里买过来,送到妓院去。
这里太多恶意,除了逃,想不出任何办法。
李善窈咬咬牙站起来,重振精神想要再找条路,却在目光抬起的一刻僵住了。
前面出现了两只野兽,看起来跟动物园的狼很像,但又好像是狗,不管是什么,此刻都在凶恶地盯着她。
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像只被饿狼盯住的兔子一样动弹不得。
大概是发现眼前的猎物没什么威胁性,两只野兽呲牙低吼着一步步慢慢逼近,其中一个率先跃起扑了过来,眼里闪着嗜血的红光,露出的獠牙参差不齐,锋利无比……
李善窈吓得面色惨白,抱着一块大石头举起来,准备跟野兽同归于尽。
一个深蓝色的身影从巨石上面跳下来,凌厉光芒闪过,高大挺拔的男子手持长刀,杀气凛凛,宛若天神降临。
两只野兽顷刻间毙命,宋子慕一手握刀一手抱起已经瘫软在地的她,几步跃上了巨石:“血腥味会引来其它野兽,我们先离开这里。”
李善窈也不说话,被他抱到临近大道的一处平坦地,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良久,声音沙哑地开口:“刚刚那是什么?狼吗?”
“是豺。”宋子慕轻轻把她汗湿的头发拨开,又用袖子给她擦汗,“它们一般成群结队出现,刚刚那两只恐怕还有同伴,所以我们要赶快离开。”
“怪不得呢,豺是濒危动物,动物园里没有,我没见过……”她由着他给自己擦汗,一边喃喃自语。
宋子慕皱眉,什么濒危,什么园,他听不懂,怀里的小女子许是吓坏了:“不怕,现在安全了。”
“嗯……”李善窈清醒了些,强撑着站起来,“多谢将军搭救。”
“为何逃走?”
“我……我……”她说不清楚,“我想离开了。”
“你可知逃脱皇家邀请乃是死罪。”
李善窈迷茫地望着他:“死……罪?”
“被邀请参加皇家祭祀是莫大的荣耀,妄图逃脱者,无论缘由,皆要问斩。”宋子慕盯着懵懵懂懂的她,有些着急,“善窈姑娘,你究竟为何逃走?”
李善窈衣服被汗水浸透,湿乎乎贴在身上,被风一吹凉凉的,很不舒服。
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绝望地跪坐在地上,纤纤十指嵌进土里:“我只是想离开,离开这里,离开李家。”
“离开之后呢?你一个女儿家,要去哪里?”宋子慕心中一阵刺痛,离开李家,是要跟人私奔吗?
“去哪里都好,只要让他们找不到我。”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男子,想起早上时候他还在自己门口表白,“我爹要把我赶出家门,继母要把我送给家丁做妾,那个姓姜的娘子说要把我卖到妓院去……将军,我好害怕,不应该逃跑吗?”
“您就高抬贵手,当做从未见过我,把我放了吧。”
“不可。”他断然拒绝,见她刚焕发出光彩的眼眸一瞬间暗淡,心疼不已,“你若就此逃跑,不出一日海捕文书就会贴遍全城,世道险恶,你又长相出众,只怕难以安稳存活。”
“那我就该回去,等着送给别人做妾,然后被卖去妓院吗?”
“当然不会!”
簌簌滚落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不停用手擦着,语气却愈发强硬起来:“这不许,那不可,动不动便要斩首,将军既然执法严明,把我抓回去杀了便是,何苦在这里废话!”
“善窈姑娘莫哭,莫哭。”宋子慕从袖口翻出自己布料柔软的里衣,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我来想办法。”
“什么办法?”
“你……嫁给我。”
他不想趁人之危,这不是坦荡君子所为,可来时想了一路,只有这个方法最是稳妥:“今早你说没有心仪之人,不若嫁给我,我带你离开李家,离开你不喜欢的人。”
李善窈愣住了,忘记了哭泣,怔怔地望着他。
“你应当知道,这次除了斋祭之外,还有相看大会,所以邀请的皆是家世清白,年龄合适,又没有婚约的女子,家中也是签过文书保证过的。”
宋子慕耐心解释给她听:“就此逃跑,等于拒绝了圣上的安排,是欺君大罪。”
“我也在相看大会名单之列,你若同意,我现在就带你回去,说我看中了你,如此便没人会追究了。”他温柔与她对视,“若是不同意,我现在便放你离开,只是要隐姓埋名一阵子,待风波过去再帮你找个新的身份。”
李善窈低下头不语,周围只剩下漫天席地的巨大蝉鸣。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烈日收起了锋芒,变成温柔的夕阳。
日色近黄昏,宋子慕抿抿薄唇,默然起身:“我送你下山。”
一直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的李善窈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小指,继而又向下滑了滑,小心翼翼攥住了他衣角。
“将军……”她跪坐在地上抬起头轻声唤他,夕阳照着年轻将军明朗的侧脸,投下的阴影也棱角分明。
“您为何要娶我?”
“自是因为喜欢。”
“那,您还会娶旁的女子吗?”
“既为夫妻便要同心,我对三妻四妾之事毫无兴趣,你只要安分守己,保你一世无虞。”
“哦……”她咬咬嘴唇,见他转回身来居高临下看自己,松开了攥着他衣角的手,垂下头重重点了两下。
见对方没有反应,她又直起身子跪走两步来到近前,再次仰起头:“善窈愿意嫁给将军。”
她已经无路可走,在被无情洪水冲跑之前抱住一棵大树,是最明智的选择。
何况这棵大树根深叶茂,好像也很喜欢她。
***
宋子慕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他弯腰把她抱起来放在马背上坐好,自己也上了马:“……我会对你好。”
李善窈大气地抹抹脸,冲他笑:“嗯!”
她自以为干脆利落的表现落在宋子慕眼里,只觉得柔软又娇气,可爱极了。
“刚刚有没有受伤?”
“没有。”
“一会儿回到寺里,你想说话便说话,不想说话便只跟着我。”
“好。”
“腰牌哪里来的?”
“是那位姓姜的娘子不小心落下的。”李善窈说着说着突然一愣,诺诺道,“将军,我是不是……?”
“无妨,我来处理。”他柔声安抚,“一切有我。”
“嗯。”她挪挪身体,脊背轻靠在他右臂上,双手抓住他左臂,转头,望向他。
他的眼睛里有深情和喜悦,还有说不出的温柔与炙热。
李善窈强压下内心的抗拒,慢慢把头向左靠,最终靠在他肩膀,双手拿下来,轻轻环住他劲瘦结实的腰。
她低着头,只觉得自己声音飘飘忽忽不真实,事到如今,她必须要撒谎。
一个为了自保,半真半假的谎。
“将军,善窈上月初在城外河边不慎落水,被人救起之后高烧不退,命悬一线。”
“之后虽侥幸活命,却是烧坏了脑袋,落水之前的事情,大部分都不记得了。”
她说谎说的忐忑,宋子慕却只觉得心下释然,怪不得她不记得自己,原来是失忆了。
“李善柔说我与家丁有染,说我并非处子之身,我……我不知道。”她举起手发誓,“但我记忆中从未与男子不清不楚过,此后亦不会有!”
她说着说着抬起眼,双眸澄澈如水:“自今时今日起,善窈眼中心中只将军一人,绝无二心,若违此誓……”
宋子慕忽然就笑了。
他抬手,握住李善窈竖起的三根白嫩手指,在掌中握了一会儿才松开,再去握缰绳。
将军双腿用力,手中缰绳勒紧,胯/下黑色骏马一声长嘶,高高扬起前蹄。
李善窈吓得惊叫一声,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彻底埋进他怀里。
“不必发誓,我全都信你。”
昨日种种,过去便过去了,既然她不记得,宋子慕更不在乎,他要的是怀中这个女子的以后,此后余生,朝夕相伴,共度白头。
李善窈在他怀里,陌生的味道,安心的温度,她是个对感情没什么追求的人,若是他能一直对她好,那她也一定不离不弃,安心跟着他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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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飞驰,四蹄如风,两人终于赶在天黑前回到了天宁寺,远远就看到寺门口黑压压好几队人马,身佩长刀,整装待发。
李善窈只看了一眼就把脸重新埋进宋子慕怀里,她害怕了。
“不要怕。”宋子慕轻声安慰,一手控着缰绳让马儿慢下来,一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有两人策马徐徐来到近前,是张宜璟和展凤仪。
“宋将军?”张宜璟挑眉看他。
“善窈姑娘。”展凤仪看向他怀里的人。
宋子慕朝张宜璟递个眼神:“我把窈窈送回去,咱们去客堂。”
张宜璟点点头,给他让开了路,看着缩在他怀里的李善窈不禁皱起眉头:窈窈?这个架势,当真是要做他表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