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一口气直接走到西越省,但惠市也不小,怎么也不可能一天就能穿过整个惠市,所以到了傍晚,六爷爷还是找了一个落脚的村落。
六爷爷带着康时年走进村子,一路上遇到的村民们都跟六爷爷笑着打招呼。
“六叔过来了?这是?”
“哦,这是我家的侄孙,叫康时年,你们喊他一声时年就行了。”
“十年?还有人起这个名字的?那他爹是想着他十年后干嘛?”
“哈哈哈……”六爷爷笑,摆手道,“不是一二三四五六十的那个十,是时辰的那个时!”
对方恍然大悟,“哦,我说呢。哈哈哈,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挺有文化的……”
“那可不,我那堂侄媳妇儿可是一个文化人,不过就是身体差了一些,早早就没了……哎!”
“那是有些可惜了……”
“是啊,这不,这孩子的爸要娶后妈了,于是就将他和弟弟妹妹给分了出来,说是分家,但谁不知道是他将几个孩子扫地出门了呢。”
“啊?还有这种事儿啊?”
六爷爷点头,很是恨铁不成钢地道,“脑子都糊涂了,竟然想着给人家养孩子,自己的孩子倒是扔出家不管了……”
六爷爷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了一众村民的围绕,一路跟着他一边走一边听八卦。
康时年:……
没想到六爷爷在外,竟然还是个如此大嘴巴的人。
不过他倒是明白六爷爷的用意。
果然,等六爷爷讲完了康时年家的八卦之后,一众村民看着康时年就很是怜悯,随后便有人说,“明儿你们走的时候我送送你们……”
“就是就是……”
康时年微微挑眉,看向六爷爷,六爷爷微微一笑道,“不用不用,都是老熟人了,常来常往的,不用这么客气。”
“要的要的,您是常来,但时年小子才第一次来啊,还是要送送的。”
“就是就是……”
康时年心下一笑,心尖微暖,很是感激地看着六爷爷。
等他们走到了村中央,便看到了一名高壮的老人正站在门口。
只见老人虎背熊腰,一脸凶相,脸上左眼角处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看着似乎是什么锋利的大刀或者是长剑给砍的!
老人乌发黑须,面庞红润,看着就知道日子一定过得非常好,半点也没有时下人那种饿肚子的微微泛黄的虚弱之色。
他看到六爷爷的瞬间脸上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但是衬着他那凶狠的相貌,却是更加地狰狞可怕了。
老人哈哈一笑,声如洪钟,对着六爷爷就含笑道,“康老六你终于来了,这一次你不用去西越省了,直接在我这里住下,我全给你包圆了!”
六爷爷先是一愣,随后才皱眉道,“可我这一批可是有三百个鹅蛋呢,而且,还要三天才能孵出来,你这是要干嘛啊?”
老人笑着道,“是上头批准了我们村里的养殖场,所以我就想着想从你这里进些小鹅,正好可以养到明年秋……”
“哦,那恭喜了。”
“哈哈哈,同喜同喜……”
两人说着便一起进了老人身后的院子,六爷爷转头喊康时年,“时年赶紧进来,这是你郭七爷,你以后就叫七爷爷吧。”
郭七爷笑笑,“别看我排行比你六爷爷小,可我年纪却比你六爷爷大!”
“这是你家的侄孙?”
“是啊,我那堂侄的大儿子,就是那康林海。你也见过。”
“嗯,当年在纵队的时候去你们村见过。那时候他还很小,好像才十来岁吧?”
“嗯,差不多吧,反正就半大小子。”
“是了……”
康时年根本就插不上话,只在六爷爷喊他叫人的时候喊了郭七爷一声七爷爷,随后就一直看着他们聊天了。
不过他还是将挑担都放下,将东西都整理了一下,该给竹篓里的鹅蛋散散就散散,省得憋得太狠了。
郭七爷看了一眼康时年,笑着对六爷爷道,“这孩子倒是勤快,东西放进西边的屋子里就行,里面有火墙。”
康时年一愣,看了一眼六爷爷,六爷爷点头,“听你七爷爷的。”
康时年应了一声,这才抱着竹篓进了西边的侧屋里……
郭七爷微微挑眉,“这孩子力气倒是大。”
六爷爷笑着道,“可不是,这小子能单手捏石子。”
说着还在郭七爷面前比划了一下,郭七爷眼睛一亮,“这小子可以啊,有你老九的风采。”
六爷爷笑,“可不是!我都想着等他大一些了就送他去当兵,正好他九爷爷就在部队里……”
“老九他不回来了?”
“不知道,他老领导不知道能不能放他回来,而且吧,他年纪也不小了,妻儿老小也都在村里,他不回来也不行。”
“倒也是。我看老九还是不想留在部队里的,毕竟他那一身本事儿,也就只有打仗的时候才能用得上了,和平年代还哪里用得着啊……”
“是啊……”
两人聊了许久,康时年则将四个竹篓都搬进了西边的侧屋里,将鹅蛋小心的端出来放在一旁的床板上,然后才将他们的行李干粮都整理了一番,该拿出来换洗的拿出来换洗,该摊开来晾一晾的拿出来晾一晾。
比如那些炒米,那是要时不时晾一下,但又不能晾太过了,不然容易潮,可装在罐头瓶子里久了也不行,也会闷坏的。
所以这些就需要他细心一点处理。
等他弄得差不多了,走出来六爷爷已经和郭七爷聊得也差不多了。
郭七爷看着他道,“累坏了吧?赶紧过来坐下歇歇。”
康时年走进正堂坐在六爷爷身旁,笑着对郭七爷道,“不累,还好,谢谢七爷爷。”
郭七爷递过去一碗水,康时年接过喝了一口,温热之中还带点甜。
六爷爷笑着道,“你郭七爷还特意给你冲了糖水,好喝吧?”
康时年笑着点头,“嗯,好喝,很甜。”
郭七爷笑笑,摆手道,“等你们回去,我给你装上一袋子。我家啥也不多,就是不缺糖。”
六爷爷:“你郭七爷是在糖厂里工作的,这可是好活计,你算是赶上了,难得他这么大方。”
郭七爷哼了一声,“好像我往日少了你似的,哪一次你不是大包小包地带走?”
六爷爷笑。
康时年也笑。
郭七爷也笑了,对康时年道,“一会你七奶奶回来,我让她给你做好吃的,你先歇歇脚,在我这儿,不用客气,就当自己家,我跟你六爷爷,九爷爷可都是过命的交情……”
六爷爷点头,“是啊,要不是我和你九爷爷,他可能早就死了又投胎了。”
郭七爷大笑,“你这家伙,说了几十年也不腻。知道多亏你,要不然我真的是……也就不仅仅是留这么一道疤了……”
六爷爷笑着跟康时年说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过往。
原来,他们年轻的时候在抗倭纵队里带过,还是一个小分队里的队员。
有一次他们小队执行一个偷袭的任务,结果是倭国人设下的圈套,然后他们就中了埋伏,子弹都打光了,最后直接拼刀子,郭七爷脸上的疤就是当时留下的,差点将他半边脑袋都给砍了!
要不是六爷爷和九爷爷眼疾手快挡住了对方的长刀,他真的就活不了了。
后来还是六爷爷和九爷爷两个人背着他跑了整整二十里路这才逃过了追兵……
康时年听完很是敬佩地看着六爷爷和郭七爷,“原来您们都在抗倭纵队里待过啊?那您们可都是抗战英雄啊!”
六爷爷和郭七爷都笑了。
六爷爷摆手道,“嗐,那算什么,当时那个时期,谁还没打过几个倭人了?我们和不算啥。”
郭七爷点头,“就是,那些牺牲了的队员们才是真正的英雄……我们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康时年心下感慨,他们还真是低调,为国为民做了这么多,却并不时常提起,也从不以此自傲,真的是太难得了。
就跟这个时代的许多普普通通的人们一样,全都觉得为了国家做贡献是应该的,个人的利益得失,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而且看样子,他们的军功也应该不低,但他们并没有留在部队里享受那些军功所带来的荣誉,而是甘愿回到了家乡,成为一个个普通人,扎根在乡村之中,做着他们可以做的工作,继续为国家而奉献。
这样的人,实在是太淳朴,太伟大了!
他们看似平凡,实则每一个都很不凡!
别看六爷爷是做倒贩的,可这样的生意事实上也是在给各个村落的村民们带去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互通有无,而且,这样的工作其实是更辛苦,风险也更大。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六爷爷是依靠自己的能力自食其力,并没有依仗军功找国家要待遇,要补助,这才是他最让人敬佩的地方。
说到底,他们不管功劳有多大,他们都不愿意给国家增加负担。
这才是他们这一代人最可敬的地方。
也是值得康时年学习的地方。
这个世界真的很好,比他前世的那个世界要好很多很多。
国不负我,我不负国!
这才是一个从军将士一生最为朴素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