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傅文征就起身,院子内的下人也才刚醒。他带着七步出门,沿着门前的街道向南慢跑。
跑到镇外,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没有力气,走了一段路。此时太阳露出头,金色的霞光铺照在田野和道路上,路边青草上的露水在晨曦中晶莹如珠。
两人又继续朝南跑,穿过一个小村子,村中炊烟袅袅,路边一只小黑狗冲着他们狂吠,七步也冲黑狗吼了一声。小黑狗不是好脾气,爬起来冲七步追上去,吓得七步撒腿就跑,毫无刚刚疲惫迈不开步子状态。
傅文征在后面忍不住大笑。
但是没有得意很久,小黑狗转头就对他狂吠,他抓起路边一根树枝准备驱赶,小黑狗的主人从屋里跑出来,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冲小黑狗唤了几声,小黑狗灰溜溜跑到小姑娘身边。
小姑娘盯着他手中的树枝,最后重重哼一声,翻他一眼,扭头回灶房。
傅文征悻悻丢下树枝,继续朝前跑,追上七步。
七步笑道:“三爷可不许取笑我了。”
“哪天把那条狗抓来烤肉吃。”
“三爷,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傅文征磕了下他脑袋:“别想了,到前面林子我们就回去。”
两人跑到林子已经累得喘不上来气,休息好一阵才回去。
跑到刚经过的小姑娘家,小姑娘正端着东西出来,急忙唤小黑狗离他们远远的。
回到镇子,已经是早膳时辰,街道上的铺子开始拿开门板,有认识的相互问个早。
到家后简单吃了早膳就去学堂,看到门外的马车,他摆摆手。
“从今往后我走着去,几步路用不到马车。”
下人愣了,想到今早老爷吩咐,以后只要关乎到三爷读书的事,一切听三爷的,没再多嘴。
还没踏进学堂,刘胖子和几个同学就气势汹汹朝他扑过来。
刘胖子上来就抓着他衣领怒气冲冲问:“你昨天是不是将你背书的诀窍告诉我爹了?”
傅文征:???
他挣了下没挣开,抓着刘胖子的手,严肃地道:“我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
“那我爹,黑子的爹,还有瘦子他们的爹怎么都知道了?”
“这……冤枉啊!”傅文征冲天大喊。
“我真不知道,我昨日下学后就出镇子去符河了,昨天我爹不是还差人去你家打听我的吗?”
刘胖子愣了愣,是这么回事。
“真没说?”
“真没有,我哪有那么不靠谱,再说你们爹还真信啊?”
五六个少年齐齐点头:“嗯!”
大黑痣道:“昨天我差点被我爹按在地上打。”
左边的瘦子也说:“我爹拿着棍子追了我一条街,我若不是跑去我外公家,现在都爬不起来了。”
右边的圆脸说:“我爹还说要去向你爹讨教是用多粗的棍子。”
傅文征:……
这么离谱都信?
心里竖起大拇指,这帮爹们还真“英武”!
“你发誓你真没说。”刘胖子将他衣领抓得又紧了紧。
傅文征快喘不过来气,心里埋怨刘胖子,这么多肉真不是白长的。
用力拍了拍刘胖子的手,让自己喘口气,立誓道:“我若是说了,让我一辈子长不高。”
众人看了看他的身高,在一帮差不多年纪同学中,个子已经不算高。
这誓言够毒!
他们这才放了傅文征。
傅文征立即兴致冲冲问他们,谁昨天被打了,现在有没有开窍。
还真有一个同学被打的,不仅没开窍,现在更记不住东西了。
傅文征打趣说:“你爹会不会认为打得不够重?今天要把你打爬不起来?”
“呸!乌鸦嘴!”
下学后,傅文征正准备开溜,苌秀才唤住了他。
其他同学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事,却也不想在苌秀才面前晃悠,弄不好要被加功课,那就太惨了,迅速一溜烟都跑没了。
苌秀才将他叫到跟前,先夸他这两日听讲认真,功课也有非常大的进步。随后便询问他这一个多月在家都读了什么书,傅文征没有藏着掖着,如实回答。
这一个多月虽然有糊弄的成分,但书也的确看了不少,至少四书五经全都翻了一遍。也从书架上找了几本史书翻看。
苌秀才颇为认可地点头,果然是知道向学了,难怪这两日功课突飞猛进。
他便随口问了两句《孟子》,问他作何理解。
傅文征略略想了下,有条有理阐述,出乎苌秀才所料。
苌秀才又考问两处,傅文征都答出来,包括考问释义,有的观点傅文征不赞同,却能有理有据反驳,并结合当下时局阐述,让苌秀才也说不出什么来。
苌秀才又转而问了没有讲过的内容,连考问十多个问题,傅文征一一作答,每一个都答得圆满。
虽不能与其兄相较,却也是同学中最好的。
此时门外霞光满院,映着墙角的几簇竹子都闪着淡淡金光。
苌秀才望着景致,又看着面前规矩的学生,轻轻叹了声。
短短月余,一个不学无术的孩子,即便夜以继日不眠不休,也不当能够学得如此快。虽然疑惑,但事实便是如此。
兴许真的如他自己所言,被父亲的棍子打开窍了。
不知道这样的方法用在自己那不成器的小孙子和其他几个顽劣的学生身上管不管用。
思绪收回来,他没再考问下去,而是从身边乱作一团的书堆里找出几本书,递给傅文征。
既然他已对四书五经理解如此通透,再让他跟着其他学生每日听讲,便是虚度了。
也该调整学习进度,教他试着学习写诗作文章。
“这几本书,你回去好好研读,不懂的便来问。”
傅文征扯着嘴角笑笑,看着手中的几本书,想到还要写文章,真是哭得心都有了。
最后不情不愿道了声谢,苦哈哈地抱着几本书回家。
翻开一本,越看越晕,看了几页就犯困,最后干脆书一丢,出门去找傅文翰。
这段时间傅家正在为二姑娘挑选夫家,傅文翰作为二房唯一男丁,少不得在家中帮忙。
自傅文甲被退婚后,便知三五年内自己是不可能成亲,不想耽误下面的妹妹弟弟们,便让家里人别想着他的婚事,操心已经年长的二妹妹、三妹妹的婚事。
傅文征刚进西院,就见傅文翰一脸不悦地从堂中冲出来,见到他就朝他招手,回头对堂中喊道:“你们问问三郎,那田二郎好不好,与二姐般不般配。”
“三郎和你一样的脾性,能说不好?”二婶满含怒气的声音在堂中响起。
无故躺枪,傅文征暗叹了声,硬着头皮走过去。
二婶王氏涨红一张脸,因为气愤喘着粗气。身边坐着的二姑娘一边给她递茶一边安慰。
傅文翰之所以喜欢田二郎,是因为田二郎和他们一样也喜欢舞枪弄棒,也想着以后参军。
就人而言,田二郎秉性良善,为人豪爽仗义,也读过几年书,长相个头虽不出挑,也比一般人强些,二十岁不到,与二姑娘也算般配。
王氏不喜,只因为田二郎有参军的念头。
她失了丈夫,儿女失了父亲,怎么忍心自己的女儿再嫁武人。
王氏想到亡故的丈夫,哽咽道:“就算田二郎以后出息,能成为大将军,有泼天富贵,我也不能让你二姐姐找这样人。”
傅文征进屋问安,王氏冷眼看他,把对傅文翰的怒气一半转嫁到他身上,指桑骂槐。
“咱们傅家祖辈都是读书的,就偏生了你们爷三个要习武参军。大丈夫要施展抱负,难道就只能去战场上打打杀杀?以后当个文官就不能够大展抱负了?若真有本事,将来做个相国,岂不是想怎么施展就怎么施展?”
想到丈夫战死他乡,尸骨无存,自己年纪轻轻守寡,孤儿寡母不易,情绪上来控制不住,眼泪也如泉涌,说话也更加犀利。
“若是没那本事,就是给你将军当,你也白白送命,有本事,就是一县县尊也能造福一方百姓。名垂青史的都只有武将?就没个文臣?”
王氏大哭,心里委屈都哭了出来。当年丈夫不听父兄和她的劝说,非要参军,说什么大丈夫捐躯为国虽死犹荣的豪言壮语。最后他撒手人寰,让她这个未亡人苦苦熬着。
王氏哭得伤心,傅文征也不敢上前劝说,愣站在一旁,由着王氏痛哭训斥。
慢慢地,王氏收起了哭声,抹了把眼泪,情绪稳定许多。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平静些说:“你们年少,个个心怀大志,我身为长辈不该指责你们不是,但我们傅家不比别人家。我只希望你们这些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咱们不求大富大贵,小富即安就成……”
王氏说了许多掏心窝的话,大致也就是那么个意思。
傅文征静静地听着,他理解王氏的想法和担心,她遭遇过痛失丈夫,知道生活不易,所思所想自有她的道理。
王氏有一点说的对,男儿施展抱负不是只有上阵杀敌,守土开疆。
但是傅文征心有不甘,踏平北雍雪耻消恨是他的执念。这份执念只能够深深埋在心中。
他走上前劝道:“二婶婶教训的话,二哥与侄儿都记下了。替二姐姐挑选人家多喜庆的事,莫提伤心事。这事总还是要问二姐姐的意思。”他转而看向二姑娘。
二姑娘会意,半揽着母亲柔声道:“田二郎虽然不差,但女儿并不中意,女儿倒是觉得……”
余光瞥了下傅文征,在半大懂事的堂弟面前羞涩地不好开口。
王氏吸了吸鼻子,瞥了眼傅文征,抓着女儿的手问:“你可是看上了哪家儿郎?”根本不把傅文征当成懂事的孩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