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后,又飘起了雨丝,午后雨点大起来。
一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十多天。
傅文征这十多日都没有晨跑,每日早起除了打拳,也拿树枝作剑练剑,因为身体缘故,有些动作尚且不能完成。
他这几日对自己下了狠心,看得七步心里发怵,担心他把拳头锤烂,把腿踢断,更担心他把自己的腰给扭伤。
每天心惊胆战,更加觉得老爷不让几位爷习武是对的。
若是不小心落下残疾,以后连媳妇都娶不到。
他每回去劝,傅文征都不理他,劝得多了,傅文征不耐烦听,随意找个又累又重的活打发他。
最让他觉得可气的是,八斗不仅对三爷的行为不加劝阻,还帮着三爷。因为此和八斗吵过几次,但是吵不过八斗,气得他牙痒痒,恨不能去老爷那里告他一状,告他怂恿三爷习武。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天天气放晴,因乡村小路泥泞,傅文征没有出门。
清早傅文征拿着树枝在练剑,一套剑法没有练完,守在院门旁的八斗急匆匆地跑过来,冲到他面前,不顾他挥起的树枝上手便来抓,阻止他动作,人跟着就扑通跪下。
他当即懵了,还未及反应过来,院门就被从外面踹开,傅必进一脸怒气走进来。
恰时八斗惶恐地道:“三爷饶了小的,小的不是故意偷懒。”
傅文征看了眼傅必进,又看了看面前手背被抽红的八斗,当即明白他的意思。
大可不必如此。
但既然戏已经演上了,他这个戏中人不得不配合着演下去。
佯怒训斥:“让你研磨,喊三遍没人,做什么去了?”
转头故意忽略傅必进复杂的神情,神色惭愧道:“儿子院中的一点小事,清早惊动了爹,儿子不是。”
傅必进看了眼懂事的儿子,又看了看惊慌害怕,手背上一道红印的小厮,伤处显然是儿子手中树枝抽打。
原来是儿子教训院中的下人,他瞥了眼身后报信的下人,下人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傅文征装起糊涂:“爹是有别的事情吩咐儿子?”
那倒没有。
傅必进收起刚刚面上的一点尴尬,点着八斗道:“既然这小厮不堪用,让你娘再给你换个人过来伺候。”
“爹娘每日辛苦,儿子不敢因为这点小事劳烦爹娘。八斗平日心细、勤快,今日也是第一次疏忽,儿子管教便是。再换个人过来,不知儿子的习惯,反而出错更多。儿子最近学业繁重,也没时间立规矩。”
傅必进心中琢磨,的确如此。儿子从小犟牛一样脾气,哪个小厮他都觉得不合意,身边小厮换了不少,就只有七步称心留用,现在难得觉得这个小厮还合心意。
看着小厮战战兢兢跪着,问道:“因何偷懒?”
八斗俯身回道:“小的见三爷读了一清早的书,便去给三爷重新沏茶,以致三爷唤小的时没有听见,小的真不是偷懒,求老爷饶了小的这回。”
傅文征此时半责怪半自责道:“刚刚为何不解释?”
八斗垂头没敢回话。
傅必进听到儿子读一清早的书,心中最后那点不愉快也彻底消散。心想,就儿子那急吼吼的性子,哪里会听小厮解释,还不是不高兴就发飙。
但如今儿子上进,不比往日,他也不忍心如往日那般训斥,只慈颜提点:“以后收敛些你那急性子,别一点小事惊动整宅子的人。”
“是。”傅文征躬身规矩道,“儿子谨记,以后不会了。”
“嗯!”傅必进满意点点头,走上前难得地拍了拍儿子的肩,“也别太辛苦,歇息会儿,待会儿到偏厅用早膳。”
“是。”
傅文征朝傅必进身边的小厮看了眼,吓得小厮身子瑟缩了下,低垂着目光。
傅必进离开时,走到院门处对身边小厮教训,声音故意压低,听不清说什么。
望着人离开,八斗松了口气,准备站起来,抬头见到傅文征审问的目光,重新跪下。
傅文征冷笑,调侃道:“这种弄虚作假的戏码,你倒是挺娴熟,以前没有少糊弄过主子吧?”
八斗垂着头没有回话。
傅文征打量他须臾,越发觉得这小厮有意思,笑道:“没有怪你的意思,起来吧!”
他转身进屋换衣服,说道:“前几日还信誓旦旦说,习武是裨益之事,老爷不会阻拦,今日看到了吧?”
八斗惭愧,问:“三爷以后是出门练功?”
“你有更好的法子?”
八斗想了下,摇摇头。家里的确人多眼杂,老爷没有他想得那么容易被说服。
这时七步从外面回来,见到人都没事,大喘了口气,又苦口婆心劝傅文征。
就算是习武,好歹也避讳,不能在家里这么大动静。
见傅文征不理他,就开始和八斗拌嘴,怪八斗不劝阻还支持,差点害了主子。
傅文征不想听他啰嗦,吩咐他收拾书篮,自己去偏厅用膳。
夏日早间已有暑气,阳光穿过回廊,照在身上有些燥热,他不由地加快了步子。
下人正在打扫庭院,几只鸟儿从屋顶飞过,落在院子里的桂树上。
傅文征穿过庭院,见到傅文甲在下人的搀扶下走到偏厅前,他急忙加快两步上前从下人手中接过。
“大哥今日气色大好。”
傅文甲斜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打了下他的手背,低声质问:“今早怎么回事?”
“小弟的不是,管教身边人惊扰大哥了。”搀扶傅文甲慢慢跨过门槛,傅文翰也上前来扶,不由地深深看了他一眼,好似在说:傅三你又皮痒了是吧?
傅文征憨厚地傻笑了下,又调皮地问:“惊扰二哥好梦了?”
“是啊!”傅文翰佯怒道,“下次教训下人直接拉到宅子外去,打死也没人管。”
“听二哥的。”
“二弟三弟又说浑话!”二姑娘跟着苗氏在布菜,听到这话责怪道,“咱们读书人家,可别成了粗鲁莽夫。”
傅文翰给了傅文征一个警示的眼神,傅文征视而不见,笑着回道:“我与二哥玩笑呢!”
两人搀扶傅文甲先落座,须臾傅必进进来,众人依次坐下。
席间,傅文甲第一件事便说了齐家大郎的事。
齐家前后奔走一个月,能打点的都打点了,掏空一半家产才救下齐大郎的命,最后朝廷判下来,削官去职,剥夺功名,流放葛县三年。
也就是说,齐大郎此生仕途已尽,齐家最引以为傲的长子长孙倒了,这对齐家是致命的打击。
傅必进起先说此事眉飞色舞,掩饰不住激动,说到此处,神色间有一丝怜悯,但稍纵即逝。
苗氏叹了声:“真是报应不爽!”
王氏应和,接着又说:“莹儿的日子定下来了,在八月。我们家多年没有大喜事了,我想也该大操大办,不知大哥和大嫂的意思?”
苗氏没有意见,傅家也能借着姑娘出阁冲冲喜,说不定长子能够早日康复。
傅必进想到当年母亲与弟弟去世,齐家一个孙女出生就摆了三天流水席,不就是故意戳傅家的心窝?背后还说他们傅家是报应。
现在齐家落难,他们傅家姑娘出嫁,双喜临门,也该大操大办。
“应当如此!”
几位小辈都没有说话,傅文征瞄了眼身侧的兄长。傅文甲眉头微蹙,神色淡淡地吃了口粥。
三位长辈又继续商量着二姑娘出阁的事。
用晚饭,时辰尚早,傅文征亲自送傅文甲回小院,一路上傅文甲没有说话,一直到傅文征准备离开时,他才声音沉沉地对他说:“莫将仇恨继续下去。”
傅文征笑着宽慰他:“若齐家以后不对我们傅家仇恨加害,大哥都能不记恨他们,小弟自然更愿意化干戈为玉帛。”
傅文甲微微垂眸看了眼自己站都站不稳的双腿和无缚鸡之力的双手,没再说什么。
“大哥一定能恢复如初。”傅文征开解他,“当初大夫说大哥至少要在床榻上躺一两年呢,大哥不是早早就能够下床走路了?小弟看来他们都是庸医,拿话唬人,就为了骗钱。他们的话信不得。依大哥现在情况,最多年底大哥就能康复如初。”
傅文甲欣慰笑了笑。
现在的恢复已经超出他的预想,若年底真的能够恢复如初,三年后的乡试或有几分希望。
“快去学堂吧!”他催促着,不忘时时叮嘱,“认真读书,不许胡闹了。”
“知道了,知道了。”傅文征应着声,人已经走到了小院门口。
此时太阳已经有些高了,晒在身上有些热,傅文征拿了本书挡在额前。
到学堂门前,见到刘向荣大喘着气走来,额头上一层薄汗,用书扇着风,有气无力地喊着热。
“这天忽然就热了,真受罪。”
和他一起来的大黑痣挤兑他:“你该少吃点了。”
几个少年说笑着走进学堂。
由于苌秀才的特殊关照,傅文征现在进度已经甩开其他同学一大截。刘向荣他们现在才开始接触文章,而他已经能够写出可圈可点的文章。
他如今学堂一日不拉,文章每日一篇,诗每日一首,字也每日一贴。
学文上肉眼可见地进步,让傅家所有人都相信他现在心思都在读书上,无论他去哪儿,要做什么,傅必进都不多过问。
他依旧学堂每五日放假的一天全都呆在小树林练武,累了就躺在树下休息,或者抱本书翻一翻。
上次和李蹊约定时间因为下雨没有赴约,这日他等了一天也没有见到李蹊来。
七步问他,会不会因为上次失约,李蹊怪他,所以不来。
他觉得李蹊不是这样性子的人,想必有自己的事情耽搁。
他那双父母对他并不慈爱,家中的活也都是他在做,自不如他这般自在。
“三爷要不要去河边看看?”
他想了想,摆手道:“不用。”若是撞见不该见的,岂不比上次还尴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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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