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一梦 第1章 鹤山派

这江湖之中，向来是正邪不两立。

以鹤山派为首的正派和邪教画魂教，水火不相容，已百年之久。

自从六十多年前，画魂教举教迁移西蜀高山，江湖上一度风平浪静。

只是近几年，画魂教又频出江湖了，正邪两派的斗法正日益高涨。

据江湖中传说，画魂教趁鹤山派三年大选弟子之际，已派出数名细作扮做弟子通过考核成功潜入了鹤山派，准备用卑劣手段暗害正派中人。

半水半烟著柳，半风半雨催花，正是江南的三月春。

在那烟雨朦胧的水河尽头，奇峰尽显，正是江湖名门正派鹤山派。

山脚下，门外弟子舍房。

任采薇坐在屋檐下，托腮看着那丝丝细雨发呆。

直看到天黑了，她才爬起，拍拍挂在身上的小雨珠后，便回到大舍房，在自己的床铺上躺下。

周围的人一阵窸窸窣窣卧榻后，纷纷睡着了，任采薇却依然睡不着。

她想了一天，却什么也没想起，自己这是失忆了？

她自今日早上醒来便在这床铺上，记不起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

任采薇打探一番后，才知道她跟这一屋姑娘一样，昨天成为了鹤山派的预门外弟子。

关于她的名字，周围姑娘也是昨晚被安排到这个舍房的，无人知道她是谁。

关于失忆一事，其他姑娘笑道：“你莫不是入选了，高兴坏了吧！”

任采薇没有再反驳，她失忆，过往和前路一切未知，还是隐藏好自己为好。

她确信，她一定藏着什么秘密，她绝不是像其他姑娘那样来鹤山派学武的。

她虽使不出内力，却感知到这俱身体很灵活、蕴含着力量，曾经学过武。

午夜时分，任采薇辗转反侧间，忽听见门外慌乱声四起。

有人跑出院子，惊叫着“有魔教中人入侵！快上山禀告掌门！”

门外弟子是住山脚下守大门和巡山的，入门弟子才能住山上的。

魔教入侵，这帮门外弟子能顶什么用？

任采薇知道危险，却也鬼使神差地翻起了身，摸黑穿鞋。

她扫一眼漆黑沉寂的周围，这一屋姑娘也睡得太死了吧？没一个被吵醒的。

难道被下药了？那为什么她没事？

任采薇想着间，已推开舍门，三两下走下木阶梯，趴到她住的这个小院院门上往外看。

院门是半高的竹门，能一眼看尽外间情况。

只见许多男女弟子，有门外弟子，入门弟子，举着火把奔走、惊呼，乱哄哄的，不知道哪个是魔教中人。

突然，任采薇觉得背后有人！第一个想法是魔教中人？！

她惊恐之下，下意识惊叫。

只是，来人的大掌快速捂住了她的嘴，一个旋身，把她摁到了院门侧、高墙之下。

“任采薇，别叫！”似是一个少年的声音，音量极低。

任采薇背贴着墙，双手被来人攥在身前，她睁大眼睛想看清近在咫尺的人。

只是，除了对方的高个头和漆亮的双眼外，什么也看不清。

“危险，快回房内，别跑出来！”少年继续说道。

任采薇呜呜叫着，示意他放开捂着她嘴的手，她有话要说。

他知道她是谁！只是刚才他说话声音太小，她又在惊恐中，根本没听清他叫的那句任采薇。

任采薇挣扎着，她想要问清楚。

“想知道你是谁，明晚亥时想办法到西门等我。现在没时间告诉你，快回屋里。”那少年说着时已把任采薇推回屋里，然后走了。

任采薇蹲下身子，平息着呼吸，忽察觉屋里也有人，醒着的人！

她一下子排除了是姑娘们，魔教中人？！

任采薇脚都软了，她听了一天姑娘们说魔教中人如何毒辣残忍，如何想方设法暗害武林正派……

她现在不就是武林正派么？不对！还有一种可能，或许她是姑娘们口中所说的魔教细作？！

任采薇咽了咽口水，站起，走到自己床铺前，那里坐着一个人。

凭着窗外打进来的微微光影，任采薇看那人的身量和轮廓，是个男人。

“见了主子，还不下跪？”青年男子的声音，悦耳动听。

任采薇正想着要不要跪下道一句“属下该死！”，虽然这句话好像不能从她口中说出，但是保命要紧。

只是，任采薇还没行动，那人却抱着胳膊站了起来。

“不错，下的毒，把一屋子人都放倒了！等你杀够二十个入门弟子以上级别的人，就可以撤离了。否则，就是你死！”悦耳动听的声音，却说着阴森的话。

任采薇听得头皮发麻，不敢呼吸。

她果然是魔教细作？一个失忆的魔教细作？

任采薇还没回复“遵命”，那人便从窗户跃走了，速度飞快，似乎着急撤离。

任采薇倒在自己的床铺上，大口喘着气，失去记忆，失去武力，面临的人是敌是友她一概不知。

等等，刚才那人说她下了毒？下到哪些地方了？她不记得了。

还有，其实任采薇始终不愿相信自己真是魔教中人，凭自己直觉，她不是。

而杀人，她更下不了手。

外院的嘈杂渐渐恢复平静了，任采薇躺了大半宿还是睡不着。

她想着既然自己失去了记忆，就等于失去从前的身份，何不重新活一次？既然失忆了，何须管从前的事，毕竟想管也管不了。

任采薇思定毕，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趁着天还没亮，赶紧跑，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生活，人都没有多一个，何谈敌和友。

任采薇知道她住的这个院子不远处有个水溪，水溪是流往山外的，跟着水溪走就可以离开鹤山派了。

天亮时分，鹤山派门外弟子从大门外水溪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大概是魔教细作。

已派人上山禀告掌门，山上很快就会派人下来处理。

而被抓之人，正是任采薇。

此时，任采薇正和其他几个人捆在一大堂里，而屏风隔壁是那一众预门外弟子。

任采薇懊恼，早知道她连门外弟子都打不过，她就不逃了，起码现在能好好坐在隔壁聊天，而不是现在被塞住了嘴巴，坐在地上。

预门外弟子甲：“你听说了吗？昨晚有魔教中人入侵，被我们师兄师姐抓到了几个。”

预门外弟子乙：“我还听说，今早也抓到了一个细作！”

预门外弟子丙：“发生这样的事，那鹤影峰的任孤舟得下来审问细作吧？”

预门外弟子丁：“哇！真幸运！住下不过三日就能见到任孤舟了，据说任孤舟又高又俊！”

预门外弟子戊：“你们别肖想，任孤舟向来是和他师妹出双入对的，一起学武，一起长大，以后十有**会成亲的。”

众预门外弟子：“啊？！”

预门外弟子戊：“有什么好奇怪的，鹤影峰的峰主任白一共就收了两个亲传弟子，收的这一对师兄妹，筋骨好，武学奇才，乃新一代佼佼者。不像我们，能不能顺利留下还未知呢。毕竟我们之中有魔教的人，为安全起见，说不定鹤山派这次不收门外弟子了……”

“肃静！余师姐余师兄到！”一入门弟子的一声呼叫，随即一群清一色蓝衣弟子，衣袂飘飘，入门而来。

“啊？！怎么是余春和、余景明，不是任孤舟啊？”

“快别说了！”

“嘘！”

任采薇无意间听到隔壁一群预门外弟子的八卦，然后便见一群人入门直直往她这边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两人，相貌中上，一脸正气。

任采薇发现两人的衣裳和其他入门弟子一样，只是腰带不一样，上面绣有三只白鹤。

任采薇昨天听到屋里姑娘们的聊天，她知道在鹤山派，亲传弟子腰带上会绣三只白鹤，峰主是四只，掌门是五只，以此区别。

引路的门外弟子甲，也是一身蓝色衣裳，只是颜色要比入门弟子浅许多。

他站住，往地上任采薇等人一指，说道：“余师姐，可疑的人都在这了，都是今年的预门外弟子。”

余春和嗯了一声，拿出一白瓷瓶给那门外弟子甲。

门外弟子甲双手接过，把瓶中的药水倒在一块白纱上，便去擦任采薇那几人的眉间。

任采薇是第一个，等擦完一圈后。

周围倒吸声响起，余景明急呼，“细作是你！”

此时，尾随余春和等人来的一入门男弟子，看到任采薇眉间后，匆匆离开院子，忙往鹤影峰跑去。

任采薇感觉头顶凉飕飕的，抬头看，发现大家都盯着她看。

任采薇呜呜叫着，想替自己辩解。

那边，门外弟子甲已开口。

“那就对了，她同房的所有弟子都昏迷了，还有三个弟子都中毒了。而今早差点被她从水溪逃出去了。”那门外弟子甲指着任采薇说道。

任采薇忙摇头，继续呜呜呜叫着。

余春和拔开她嘴里的布条。

“我不是细作，我不是细作！”得以开口的任采薇只得否认，承认了就是死路一条了。

“那你为何鬼鬼祟祟要逃跑？”余景明开口。

“你们鹤山派有魔教的人，我害怕了，不想拜入贵派门下了，只想快点回家。”任采薇只得硬着头皮编。

“那为何你不中毒呢？”余春和又问。

“毒不是我下的我不知道！”任采薇继续反驳。

“拿个镜子给她看看！”余景明对他身旁的一门外弟子乙说道。

镜子放在任采薇面前，只见镜子里的人，五官端正精致，就是太黑了。等等！她眉间怎么有个花钿，是粉红色的半朵桃花。

任采薇悟起是刚才药水的作用，她忙扭身看身侧其他被捆绑着的人，而她们眉间什么也没有。

余春和再度开口，“你可知，做晚我们还抓到了几个魔教的人，连夜用刑，他熬不住后终于肯开口了。他传递的信息是：不可杀眉间有桃红胎记的鹤山派弟子，她是教主派来的人。”

任采薇只想吐血，这可怎么解？

“怎么？无话可说了吧！”余春和蹲下，直视任采薇。

任采薇摇着头，“不是我！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画魂教怎么可能派一个失忆的人去执行任务。”

“你说不是就不是，你说失忆就失忆，谁能替你作证？”余景明不耐烦呵斥。

“我能替她作证！她不是细作！”这时，一道清澈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一人快步而来。

预门外弟子那群姑娘，顿时激动声起，“是任孤舟！”

任采薇抬头，只见一又高又俊的年轻男子快步来到她跟前，他双目如同他声音一样清澈，只是清澈之下，染上了疲劳的血丝。

任孤舟一蹲下就给任采薇松绑，关切低声地问：“你有没有受伤？”

任采薇愣神，没有回答。

“任师弟这是什么意思？包庇一个外犯？”余春和按住任孤舟的手臂。

“她不是魔教细作，她是我师妹任采薇！”任孤舟的话，成功让在场众人目瞪口呆，这自然包括任采薇。

她是任采薇？！

“她是任采薇？！是你那不下山、不见人、不说话的师妹？”余春和顿了顿，又忍不住说起了一些题外话。

她说：“传说中不是说她长身玉立、肤白貌美的么？怎如此之黑？”

余春和、余景明身侧的弟子也纷纷咋舌，“原来任采薇长这样啊？”

“任采薇魔教细作？”

“太不可思议了吧！”

……

“洗干净她就是肤白貌美了。”任孤舟扶起任采薇，还拍拍她身上的灰。

“我失忆了，我不认识你！”任采薇的话让任孤舟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刚才师弟急匆匆跑来告知他，找到阿薇了，师弟的描述让他大概猜到阿薇是失忆了。

不然她早就回家了。

任孤舟扯着嘴角笑了笑，他指尖触及任采薇的眉间的胎记，“你一定是受了很多苦！”

这时，余景明咳了一下，清了清音色，说道：“任师弟，就算她是任师妹也摆脱不了嫌疑。我可是听说了，任师妹被魔教掳去，还失踪了半月之久，投入他教也不一定！”

余景明这两句话明显是加大了音量，让在座众人都听到了。

余景明这声一出，周围之人顿时议论四起。

他们才知道原来鹤影峰的任采薇被魔教掳去了，之前半点风声都没听到，这事大概只有亲传弟子才知道吧。

余景明分明是故意说出这件事的，任孤舟冷冷的目光瞥向余景明，连余春和也皱眉责怪地看了一眼余景明。

而余景明假装看不见两人的冷瞥和责备，还一脸正气地审视着任采薇。

带着他身侧的弟子也纷纷对任采薇怒目而视。

就在气氛一度肃冷的时候，众人觉得凉飕飕的，不自觉往外门外看。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声音清冷不带感情。

“任某的徒弟一定不会加入魔教，任某以鹤影峰峰主之名担保。”门外步入一人来。

顿时，周遭一片哗然。

“任峰主来了！”

“任峰主都亲自来了！”

“啊？！这下热闹了……”

来人正是任白，鹤影峰峰主。

任采薇看着走近的任白，莫名觉得冷，缩了缩。

任孤舟察觉了，握住她的手，一股暖流从他指间流到她手背。

眼前人在给她输内力。

任采薇心中莫名一酸，眼眶微微发红，有人维护的感觉真好。

还好她是鹤山弟子，不是魔教细作，魔教只会让她杀人以保命。

任采薇微红着眼眶，看着已站在她跟前的任白。

长身鹤立，周身清冷，连面容都是冷俊的。

这便是同屋姑娘们所说的鹤影峰峰主任白，江湖一代传奇。

十四岁就横扫鹤山派，打赢了自己师父，成为鹤山派第一。

十五岁就收了六岁的任孤舟和五岁的任采薇为徒，此后十五年再也没收过徒。

而现在三十岁的他，放眼整个武林，没几个人打的过他了。

任白很冷，冷得堂里渐渐寂静无声，他带寒霜的眼梢瞥过任孤舟和任采薇的交握的手，目光落在余春和脸上。

余春和反应过来，她实在想不到师叔亲自下山领人了，犹豫了一瞬后，只好说：“是，听任师叔的，师侄定会查明这是不是魔教的离间之计。”

“辛苦余师侄了。”任白转身就走，“走，回去！”

后面那句是对任孤舟和任采薇说的。

一直看着任白的任采薇回过神，跟在任孤舟身侧走了。

她一边走一边抬头看高她一个头的任孤舟，“我真的是任采吗？你真的是我师兄吗？他真的是我师父吗？师父那么年轻的吗？”

任采薇还在恍惚，任白的一句话，就让她脱离了眼前的困境。

“嗯，不怕了，以后师兄师父会保护你。”任孤舟轻轻拍了拍任采薇的头。

“那我还能恢复记忆么？那我还能恢复武功么？”任采薇最是着紧这两个，这简直是两个致命的弱点。

任孤舟的手搭在任采薇手腕上，说道：“记忆不一定，至于内力，我探了你脉络，像是被封住几处大穴了，师父内力深厚，帮你打通就好。”

“但是招式也忘记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

“你那么聪明，回头我演练一遍给你看，说不定你就熟悉了……”

两人在身后嘀嘀咕咕，任白一字不落听见了，眉头松了松，不管怎样，阿薇总算平安回来了。

在外经历什么也罢，失忆也罢，只要人能平安回来就好。

鹤山派一共五座高峰，三十余座小峰。

最高峰名为鹤顶峰，位于正中，是历代掌门居住、议事的地方。另西有鹤影峰、东有鹤翅峰、北有鹤脚峰、鹤尾峰。

五峰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鹤影峰和鹤翅峰主要是武力输出，外出处理事务。

鹤脚峰主要是修炼医术和管理三十余座后山的草药。

鹤尾峰主要是售卖医书、草药、丹药等养活派中弟子，外加一些杂活，如采买蔬果和掌管后厨等。

鹤影峰在主峰鹤顶峰的西边，是次于鹤顶峰的一座奇秀峻峭高峰。

鹤影峰清幽雅静，倒是很符合峰主任白的气质。

山峰上有入门弟子三十余，正在练武场晨练。

其中为首那个正是刚才跑到山上把任采薇消息告知任孤舟的那个人，叫沈立均，是位于任孤舟和任采薇后的三师兄。

三师兄姓沈不姓任，是因为只有亲传弟子才能跟师父姓。

沈立均等人见师姐平安归来，喜出望外，一起围过来，全是关心和问候。

后见师姐一脸黢黑，忙主动帮忙打水烧水给师姐洗浴。

每座峰的弟子除了三餐饭菜不用动手做外，其余生活内务都是自己负责的，包括烧水洗浴、洗衣扫洒等等。

这次师姐失踪久归，师妹们连衣裳都主动帮任采薇洗了。

任采薇被众人热情的举动吓得有点心虚，余景明的话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曾失踪半月，被魔教掳去并加入魔教也不一定！

余春和说她屋里有三个人中毒了，不会真的是她下的吧？

而且余春和还说眉间有胎记之人，是画魂教教主派来的。

她失踪的半月里到底经历了什么？要不要夜里亥时去见那个认识她的那个人？他许是知道的。

洗浴好的任采薇躺在床榻上，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因为她觉得这个卧房很熟悉，一切布置都是她喜欢的，她很放松、很安心。

不久，任白领着任孤舟和鹤脚峰一弟子来了。

是一个端正稳重的女弟子，名叫康园，和任孤舟任采薇一样是亲传弟子，只不过她主修的是医术。

康园先给任采薇细细把脉，然后检查了她的头部后，发现并无大碍，只是过度疲劳和受到了惊吓，休息一段时间便好。

至于失忆，看不出哪里损伤了，大概是吃了魔教一种能让人短暂性失忆的药物，这个时间到了自然会解。

任孤舟送走康园，任白掀开任采薇身上的被子，运起内力，蓄于指尖，打通了任采薇身上几处大穴。

任白复帮任采薇盖好被子，视线在任采薇洁白无瑕的脸上停了一瞬，便移开了目光，离开了房间。

任孤舟送完康园回来，刚好看到师父毫不留恋地离去的身影，眼里情绪波动，心中情感复杂。

*半水半烟著柳，半风半雨催花。（明朝-梅鼎祚《水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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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鹤山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