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城南的酒楼,仍是人群熙熙攘攘,刻有碧桃楼的牌匾在风中飘摇,门外还挂着两顶燃亮的通红灯笼,似乎在指引着路过的旅客。酒楼内的酒香飘香四溢,流盏的灯火将屋内的黄木桌映得灯火通明,上头的酒客嘈杂嘟囔,喝得脸颊通红,这里多是江湖人士的聚集地,他们满布疤痕的脸尽是风霜。
有人不时大声吆喝着:“小二,上酒!”
待美酒呈上桌后,那人回头朝着身边的人豪迈大笑,大声劝酒,可当被谢拒后,他低头轻抿酒时,眼睛里又藏着一丝算计和圆滑。
几乎所有的酒客身边都摆着一把兵刃,都用粗布浅浅包起来,每当有何风吹异动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将手伸至桌下,刀光蓄势待发。
若异动消失,他们又同时举起酒杯,狂笑豪饮,上等的美酒配上热腾腾的下酒菜,便是风雨天里最暖心的佳肴了。
可此时这些江湖里大名鼎鼎的侠客,都会在余光中不住瞥向酒楼二楼之上层层红纱下那道倩丽的人影,那人一身绮靡的半贴身红裙,墨发用流光溢彩的红果链束成长辫至脑后,妩媚的桃眼中风情万种,饱含着女儿家嗔怨的娇态。
柳眉斜缀,眉眼如画,佳人如烟带愁。
有人呷了一口烈酒,发出苦中作乐的咂嘴声,将酒杯重重砸在木桌上,手抵着下巴捏筷随意挑着面前摆满的下酒菜,可却没有下嘴的意味。
身边人看出他的烦闷,开口问道:“顾兄,何事如此挂念啊?”
旁边另一聚着喝酒的人早就看出男子心中所想,抢过话头调笑道:“你不懂——我看顾兄啊,他这定是......”
那人故意卖了下关子,随后与其他人对视一眼,奸笑了几声,方拉长声音道:
“心里有人儿了!哈哈哈!”
酒楼里顿时满是快活的气息,被称作顾兄的男子用筷子拨了拨那群大笑出声的人指向他的手,不耐烦骂道:
“去去去,滚一边去,老子没空在这里跟你们瞎扯。老子刚才就是想事入神了,再多嘴可别我不客气。”
话虽是这么说,可男子却还是不经意瞥向红纱内的那道倩影,期待她能够注意到这边。可事与愿违,佳人依旧遥望着二楼窗外无边的风雨,那淡色的眉轻蹙着,似与同样飘摇的春雨遥遥相应,不知在等候着谁。
古筝如泣如诉的弦声似就飘荡在众人周围,佳人轻扫细弦,低低敛眉垂首,右手托住额头,呼出一道哀婉似啼的叹息,不自觉又看向雨中随风而动的细柳。
许是喝多了,这位“顾兄”迟迟等不来佳人的回眸后,竟是晃晃悠悠站起身,举起酒杯就朝着佳人走去,看起来却是醉酒的迷糊模样,浑浊的眼中泛着点点邪光。
他一步步踏上木梯,摇摇晃晃走上二楼,醉酒红晕的脸往红纱的阁亭处一转,喝得朦胧的眼珠子骨碌碌打了一个圆。
他朝着女人的地方刚迈出一步,右肩便被人拉住,可他还是叫了出来:
“音老板,不妨赏个脸给咱们兄弟几个,一起喝几杯!也不枉我们从寨子里跑出来看你。”
他想要伸出去的手在空中立马被人截住,红纱前不觉围上了几名膀大腰粗的恶汉,为首的几人还系着酒楼里小二专有的头巾,凶煞的眼一动不动盯着醉酒的男人,冰冷冷吐出一句话来:
“碧桃楼里写着的规矩若不知晓便去再看一遍,下次如有再犯,断的就是这只手。”
“你!”男子挣扎片刻,刚欲发作,兜起的邪火马上被面前人恶寒的神情浇灭,甩开手来,愤愤道,“不就是陪爷喝个酒,要我说,大家谁不是为了观她一面才来酒楼的,如今赏个脸都不愿,装什么假清高!”
那人甩脸朝后走去,嘴里还不停歇念叨着。
“那些人所评的什么,我看也不过如此。”
“你......”壮汉刚欲发作,一道恬淡柔美的嗓音却从耳边传来,似是沁着水,语气淡然平和。
“白鹭,莫与他争了,就随他去吧。”
名为白鹭的帮工却还欲开口,“姐,可......”
那些话还尚未吐露完全,门外却有人冒着雨护着头跑了回来,垂腰长长喘了几口粗气后,指着雨中空荡荡的长街,忙道:“她,她...姐,她来了......”
音白眼中不自觉放出几抹亮色,与脸上的笑意揉合出几分诗情画意,她又现出了属于酒楼老板娘的妙媚,柔柔放出笑颜来。
她从红纱中柔柔步出,手捏红袖,莲步轻移,浑身有着一股慵懒劲,直到二楼的木梯上才回过头,媚着声道:“各位酒官,今日小女子要向各位道声歉意,莫怪小女子招待不周。来日小女子必然好好招待各位,今日有要紧事,就先且别过了。”
她掀开如玉作响的珠帘,在众多酒客的目光中转头进了无人能够接近的雅间。她经过处还残着不知名的幽香,让人不禁忆起了深闺里低头绣着红梅的纤纤女子,一针一线尽是绵绵情意,女儿家的黛颜酡酡如桃花绽红。
当真是江湖里最媚的那一只红狐,惹得酒客都移不开眼。
直到白鹭的一声重咳,酒客们方才移开眼睛,此时门外风雨作响,红彻的灯笼在雨中飘得似要飞起,接连砸在湿透的木门上。
白鹭刚想冲上前去,可已有人先一步按下飘忽的灯笼,骨感分明的手指轻轻点在灯身之上,从那人的指间浸出一道血线渗进蜡油包裹着的纸皮里,原本发狂作乱的灯笼霎地安静下来。
灯笼安静下来后,本是嬉笑劝酒的厅堂却也出奇一片死寂。
一人踏着积水声步入了众人的饮酒地,套着蓑衣的身子惟独丢了那顶蓑帽,所以那人的样貌也众览无余。当真是如花似蝶,璞玉天成,与先前的红狐相比竟也并不逊色,甚至隐于柔弱身形下的那缕锐利倒更让人寻味一些。
随着那人进来的,不只是泛冷的雨水,还有何处飘落的几片树叶,都一并卷扫进了这酒楼里。
那人的眼里难掩疲惫,身上新添的伤口似是仍出着血,即便被雨水快要洗净,却还是透着刺鼻的血腥味。她只是静静拉开还缺一方的椅子,轻轻坐了下去,可却惹得那桌上其余人避之不及,连忙起身躲了开去。
她将桌上吃剩的菜推向一旁,将身后背着包着粗布的长条物体放了上去,与木桌相碰时磕出了清脆的锐响声,道了一声:
“上酒。”
“唉,来了,客官!”
此声一出,众人才像如梦初醒般,彼此对视大笑一声后,大喊道:“干杯!干杯!”
酒楼里又是寻常一般热闹,似是没有刚才那番尴尬的气氛,甚至有人喝得烂醉,从桌子上倒了下去,发出夯货一样的鼾声。
只有被吓得起身的几人面露不虞,一齐朝着酒楼外走去,直到离远了才敢啐出声:“真是晦气,竟然能遇到这条狗。”
“可不是嘛,碧桃楼真是养了一条好狗,还是悬赏榜上排第一的好狗!”
“别说了,快走吧!你们真想死在这里吗?”
上好的美酒片刻便摆在了秋梧的眼前,可她只是拿起酒壶,抵在右肩的伤口之上,让烈酒浸满了被刺进的伤口里,剧痛立刻从伤口蔓延而上,饶是受够了这些的秋梧也不禁手指微颤,几乎拿不住酒壶。
刚才便要下楼的白鹭此时已来到了秋梧的面前,忙道:“秋女侠,快上楼吧,这里稍有些不方便,您的伤要赶快治啊。”
话还未说完,破空声咻然而至,秋梧瞬时推开白鹭,拔出藏在粗布里的长剑挥在飞来的铁刀上,随着叮鸣的声响散去,铁刀不偏不倚插在二楼的地板上,没入的刀身激起二楼的一片惊慌声。
酒楼的角落处站起一人,似是他掷出的那一刀,此时他又从桌下缓缓掏出两柄短剑,伸出舌头舔在冰冷的短剑上,毒蛇般怨毒的细眼紧紧盯着秋梧,透出兴奋的利芒。
“天令司的悬赏,我要定了!”
男人的身后又突然站起两人,又使出两般各异的武器,分别喊道:
“我来助你!”
“今日终于遇见她负伤,此时不出手,各位又待何时?”
那声呼喊却并未起什么作用,众人依旧是投鼠忌器,毕竟那人的剑上是真真正正染满了血的。所以其余的众人也只是离他们所处的位置更远了些,免得到时受了波及。
可聚在一起的众人里又传来一声呼喊,那道声音分外熟悉,待他走出来后,众人定睛看去,不正是之前耍酒疯的“顾兄”。
“诸位,若是悬赏激不起各位的兴趣,那么那贼女身上的宝图呢?据说,被那潭烟飞窃走的宝图,如今还正是在她那宝贝徒弟的身上,没有被那三大门派夺走呢!诸位若是随我出手,贼女的悬赏大家平分,身上的宝图大不了各位一人分一片去,就是那一片也有救命的奇效!”
顾兄看身后众人眼中已是浮起些许贪光,正待他激个彻底呢,于是他更是高声放出话来:“诸位侠士,若是三大门派寻着了那宝图,那肉白骨的神药早就出世了!宝图不在这贼女手里,咱们也寻不到三大门派手下,不如今日为了那道义,杀了这贼女,分了那宝图!诸位,且随我一起出手!”
秋梧面对楼上楼下贪婪百态,却仍是淡然模样,只是才夺的冬桐已握于手中,她冷冷道:“宝图不在我手,若还是要探个究竟,便亲自来取。”
顾兄高声道:“诸位,还愣着做个什么,随我杀!杀贼女,夺宝图!”
待顾兄说完这句话后,秋梧的身边却先是围了一群人,白鹭等人聚在了她的周围,也是冷冷放话:“今日若不露出个些手段,怕是碧桃楼的规矩得被你们这些人坏个彻底。”
可众人的脑子却已被那宝图所裹挟,听不进其他的好话了,楼上立马飞下几道黑影,挥刀斩向秋梧。楼下也是乱作一团,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宝图,究竟又有多少人要为之丧命,秋梧不知,她能做的也仅有活下去。
于是她不再收力,内力不要命般齐齐迸发出来,手中的冬桐察觉到故人的气息,也随之啸鸣鼓动。她剑指楼上众人,那棵柚树下凝成的一招一式又在此刻施展出来,连带着她那颗沉寂已久的心。
身边的白鹭却突然叹了一口气,耸耸肩,略有些无奈的模样。
“又要换地板喽。”
有无看文的小天使(偷偷观察in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