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杨府内丫鬟端着一盆盆血水穿过长廊,面容肃穆,嘴角不敢上扬或是下去,她们各个都绷紧了嘴,怕在这个关头惹得主子不快。
杨震天焦急的来回走动,瞪大了充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屋内,第四十遍问道:“怎么还没生出来?”
他听说妇人生完第一胎之后往后生孩子顺利的多,怎么他的夫人这都生第三胎了,还这么艰难?难道是年龄大了的缘故。
他和妻子叶柳青成亲几十年,有两子一女,还有一个不知道性别的在叶柳青的肚子里不愿意出来。
长子杨乐慎继承了他的衣钵。去年他把一家酒楼和一座布坊交给乐慎,现如今这酒楼是青州城达官显贵吃饭喝酒必去的地方,布坊的成衣则是刚售卖就被一扫而空,完全有杨震天的生意头脑。
次子杨乐峰自小喜好武艺,八岁时就去了燕山派学习武功。这个燕山派虽比不上“三宗两派一寺”,但也不差,可以竞争“三宗两派一寺”之下的第一门派,更重要的是离青州城很近,往返只需两天的时间,回家也方便,送他去很远的地方学习武功,杨震天和叶柳青也舍不得。
女儿杨乐芸和次子杨乐峰是龙凤胎。乐芸自小受尽他们夫妻俩宠爱,知书达礼,聪慧温柔,和青州城达官显贵家的女子站在一起,丝毫不输她们,年纪轻轻就能看出以后的美貌,让杨震天现在就开始操心以后的女婿人选,生怕女儿嫁到别家受到欺负。
“爹,你放心吧,屋子里有产婆和李大夫在,娘一定没事的。”杨乐芸走到杨震天身边,声音轻缓,像是山间的潺潺流水,一下子流进杨震天的心里,把他的焦躁和不安给淹没了。
杨乐峰斜靠在椅子上,翘着腿,跟着说道:“娘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爹就宽心吧,坐下来和我一起喝喝茶。我都好久没喝到家里的茶了,以前在家不觉得茶有什么好喝,去了山上才知道咱家的茶水味道是一个字好......”
杨震天瞪向他,虽然乐峰说的话有些道理,但妇人生孩子可是去鬼门关走一趟,岂能一样?他伸手在杨乐峰背上用力一拍,可在燕山派学了两年武功的杨乐峰身强体壮,还怕这轻飘飘的一掌。看到哥哥妹妹还有爹向他投来的生气的目光,杨乐峰连忙起身,心虚的跑到院外,留下一句:“我在外面等!”
杨震天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叹息着摇了摇头,虽然乐峰才十岁,但已经长得人高马大,像一只魁梧的小熊,再看一旁站的挺拔如松、温润如玉的长子,暗道都是他的儿子,怎么差别这么大。
心里升起一缕缕的悔意,早知道儿子变成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不该送他去燕山派学习武功。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哪里比得上家里。
“啊啊啊——疼死我了!”
妻子的惨叫声把杨震天的心又勾起来,他顾不上去想大变样的次子,紧张兮兮的盯着屋里,脸上的表情像要窒息了一样。
杨乐慎和杨乐芸也一同望向里屋,他们两个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岁,马上就会有一个比他们小很多的弟弟或妹妹。
张石笑着劝慰道:“这么调皮的孩子,定是个小公子。”
叶柳青是夜里发动的,天都快要亮了,还在他娘的肚子里,可不是“调皮”?
话音刚落,就被他爹张生狠狠瞪了一眼。张石自小被他爹当作下一任杨府管家来培养,管教极为严苛,所以收到他爹眼神的时候,张石马上就闭上了嘴,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仔细看还会发现他的腿在抖。
张生也不好在这里教训他,偷偷的瞧自家老爷。
杨震天正满心担忧妻子,无暇留意张石说的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屋里。
张生见状松了口气,他这个儿子真是不长眼色,没见老爷担忧的不行吗?还开玩笑话,幸好老爷没计较这些。
气氛焦灼的令人心烦意乱,饶是跟了杨震天多年的张生,这会儿大气也不敢喘,小心翼翼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时,一个满脸喜色的丫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脆生生的道:“恭喜老爷,夫人生了个小公子。”
杨震天紧绷的身体登时松懈下来,眼角冒出几滴泪花,他欣喜道:“这臭小子,折腾了他娘这么久,我定要好好教训他!”
“你敢!我儿子只能我教训!”
听到屋子里传来的中气十足的喊声,杨震天彻底放下心来。他心里想道:青青还是这么宠孩子,但这个孩子他要亲自教导,不求教成下一个杨乐慎,只求别变成下一个杨乐峰。
杨乐慎和杨乐芸也露出了笑容。
杨乐慎吩咐道:“听竹,快去把乐峰叫进来。”
听竹拔腿跑了出去。
杨震天得了老来子,大手一挥,豪迈的说道:“张生,去给账房的管事说一声,每人发两个月的月例。”
在场的丫鬟小厮闻言一齐跪到了地上,七嘴八舌的说了些吉祥话,逗得杨震天合不拢嘴。
接着产婆抱着刚出生的小公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杨震天大步走去,在快要走到她身边时,右眼皮突然抽抽了两下。
产婆小心抱着怀中的婴孩,把嘴巴里的“恭喜老爷”四个字咽回了肚子里。
杨震天伸手揭开包裹在孩子身上的轻柔光滑的绸缎,看到里面的婴孩,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杨乐慎和杨乐芸察觉到不对劲,跟着过去看,只见产婆怀中的孩子瘦瘦小小,一只手就能端起来似的,要不是看到他微微张开的小嘴,发出若有若无的哭声,都要以为这是个死胎。
杨乐慎年少聪慧,记忆超绝。他想起刚出生的杨乐芸也没有这般瘦小,更别说这哭声跟蚊子似的,一点也不嘹亮。杨乐峰刚出生的时候,那哭声震得隔壁府中的人都听见了。
产婆接收到一大一小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抱孩子的动作更用力了些,可即便这样,怀中的三公子也只是发出了一声细弱的抽泣。她稳住心神,将大夫的话复述了一遍:“……大夫说三公子体弱,乃是先天之症……”
杨震天皱着眉头,碰了碰自己的小儿子,轻柔的动作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价值万金的瓷器,他问道:“可有办法让他身体好起来?”
产婆很想说一句你们去问大夫吧,我只是个产婆什么都不懂,但看着杨震天冰凉的神色,她不敢这样说,小声回答:“大概,可以吧……”
杨乐慎及时解救了她,说道:“外面天还冷,把三弟抱回屋里吧。”
产婆如临大赦,转身飞快的往屋中走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产婆练就了一身好轻功,转眼就进了屋内。
杨震天心里得了老来子的喜悦被小儿子的体弱冲刷的一干二净,沉着脸走进屋里,里面已经被丫鬟婆子收拾干净。
他走进去时,大夫刚和叶柳青说完了话,告诉她这先天体弱的孩子要更加小心呵护,就算长大了,以后也是小病不断,大病缠身,听他的语气,似乎这孩子是活不到长大了。
床上躺着的女子脸色苍白,不似中原人的长相,一双眸子透着点点妖异的紫色,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个绝色女子。她此时正眉头微蹙,隐隐有股不耐烦之意。
杨震天连忙走去,拉着大夫到屋外,又听了一遍他交代的注意事项,才走回屋中。
瞧自家夫人脸色不太好,杨震天坐到床边,拉住叶柳青细嫩光滑的玉手,温柔而坚定的说:“青青,你放心,我一定让咱们的小儿子平安长大。”
别看他的名字起的五大三粗,实际上杨震天是个温文尔雅的男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这股温和的气质融入骨髓,在他露出微笑的时候,就仿佛冬日里的一抹灿阳。
叶柳青回握住他的手,眼神微微动容,随后带着丝丝轻蔑的语气道:“中原的大夫既然没有办法,我就带儿子回南疆去,我就不信还不能让我儿子平安长大了!”
说着,她就要起身下床,大有即刻带儿子回南疆的架势。杨震天慌忙伸手把她按回床上,嘴里说着:“不行不行,不能去。”
望见叶柳青生气的目光,杨震天补充道:“青州离南疆那么远,你刚生了孩子,身体还没恢复好,怎么能赶路?况且孩子刚出生,你是要带他奔波,还是要把他留在府中。”
叶柳青被他这番话安抚下来,躺回床上,没再嚷嚷着要回南疆,不过嘴里还是嘟囔了一句:“那等他再大点,我就回南疆,一定有办法让孩子的身体好起来。”
杨震天没有拒绝,轻轻嗯了一声:“我也会去找医术高明的大夫来府上。既然青州的大夫没那个本事,就去其他地方找,总有一个有这个本事。”
叶柳青点点头,唤丫鬟把儿子抱来。
刚吃了奶娘奶水的儿子这会儿已经睡着了。叶柳青先前只听大夫说儿子先天体弱,还未仔细看过儿子。这会儿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躺在她身边,头和她的巴掌一样大,四肢和那春天刚抽枝的柳条一样细。眼睛闭着,但表情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叶柳青立刻心疼起来。
她想起自己生杨乐峰和杨乐芸的时候,乐芸的体型就比乐峰小一圈,但那样大夫也没说乐芸以后会小病不断,大病缠身,只说让她以后多吃大补之物,养养身体,杨府家财万贯,什么珍贵药材没有,是以杨乐芸虽出生时身体不大好,但随着她的长大,身体日渐强壮,与常人无异,从未出现过生病好不了的情况。
摸了摸儿子有些冰凉的小脸,叶柳青轻声问道:“起了名字没有?”
杨震天思索片刻,说道:“就叫乐安吧,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长大,怎么样?”
叶柳青念着这两个字:“乐安……嗯,就叫乐安。”
正在熟睡的杨乐安动了动嘴巴,似乎是梦里在吃东西,又似乎是回应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