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晚宁足尖轻点,飞身上了画舫二层,轻飘飘的落在影北辰身边。
“你就是龙影的影主?”
影北辰微微点头:“春意楼在江湖上鼎鼎大名,是什么风把楼主给吹来了?”
段晚宁莫名:“不是你约我来的吗?”
影北辰一顿:“我的意思是,段楼主为何来上都。”
段晚宁“哦”了一声道:“你要见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不然呢,楼主以为在下会把白四礼交给你?”影北辰的声音轻快,说着话转身指了指里面,“在下备了清茶,楼主进来坐坐?”
段晚宁跟着他进去,在圆桌前坐下,随手捏起一个青花缠枝纹的茶杯握在手中。
影北辰提起茶壶斟了茶道:“在下久闻大名段楼主大名早有心一会,今日能劳动楼主大驾实在荣幸之至。”
段晚宁撇撇嘴,心想等会得试试他功夫,顺便看看这人长什么样。
“你到底有什么事?”
影北辰道:“春意楼为何在汴州码头纵火烧船?”
段晚宁垂眼看着手里的杯子,道:“不是春意楼,是我。”
影北辰道:“所以你是说,这件事不是江湖恩怨,而是?”
段晚宁点点头:“私人恩怨。”
“在下愿闻其详。”
段晚宁却忽然笑了一下,问:“白四礼呢?”
影北辰不甚在意:“他经脉里被人打入金针,每日都在往心脏游动,现在,应该快死了吧。”
“不至于。”段晚宁道,“把人给我,我能救他。”
影北辰低低笑了起来:“段楼主,你来找我要人,就该拿出诚意来。”
段晚宁想了想问:“你要钱吗?”影北辰还没说话,她便紧接着道,“我没钱。”
影北辰默了默,道:“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告诉我实情。”
段晚宁不解:“什么实情?”
这明摆着就是装傻嘛!影北辰简直无语,如果不是之前见过段晚宁,知道她的脾气和手段,他早就直接动手了。
影北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憋屈,耐心道:“你来上都做什么,为何要在汴州码头烧官盐船?”
段晚宁摇头:“这些跟你无关,你打听这么多没有好处。”
段晚宁见他不说话,干脆起身道:“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影北辰终于绷不住了,冷声道:“你就不怕我到官府告发,到时候春意楼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段晚宁摇摇头道:“真是啰嗦。”话音未落,一手按到桌子上,整个人飞身而起,两脚一前一后去踢影北辰的太阳穴和腰窝。
影北辰哪料到她真就动起手来,脚下用力一碾,整个人连带椅子一起转身,双掌变幻招式去拍她双腿。
段晚宁手上用力,厚实的黄花梨桌忽地碎裂,她则在一只脚触到影北辰手掌时借力变招,手里薄刃乍现,虚虚实实地朝影北辰招呼过去。
阳光正好,黄金面具闪着刺眼的光,面具下一双眼睛清澈无波,影北辰一时有些晃神,真想知道面具下是个怎样的姑娘。
益州城里几次碰面,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被这样一个古怪的姑娘吸引,明明她的所作所为、言谈举止都不是自己一直以来心向往之的模样,明明她对自己拒之千里,根本不假辞色,可偏偏这纤细的身影就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更糟糕的,益州城里许知恩的死,他明知不该,却还是替她隐瞒下来。虽然他对陆白的说辞是为了不让自己的行踪曝光,可他心里清楚真正的原因是莫名其妙地想帮她。
可眼前薄刃的冷光就在眼前,此时万万大意不得,尤其段晚宁的实力深不可测,更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苏轻弦,不,此时的影北辰,收摄心神,微微仰头避开段晚宁的薄刃,同时飞身后撤从腰间抽出软剑格挡。
段晚宁眼神一凛,脚下步法陡变,转眼间变换了几个身位,薄刃同时从不同方向刺向影北辰。
“八方步!”影北辰吃惊道,“你怎么会?”
“错。”段晚宁身形一转,左手反手刺出薄刃,道,“这是神行御虚步。”
影北辰接了这一招,一手缠住她左手小臂,道:“能不打了吗?”
段晚宁没说话,转身右手薄刃跟着戳过来,同时飞起一脚去踢影北辰膝盖。
影北辰只得撤手挥剑,两人乍合乍分。
影北辰想要趁机说话,可段晚宁却不肯罢休,身形一闪又到了他跟前,一招比一招凌厉,每次挥出薄刃带出的劲力把画舫二层的几根柱子都弄断了。
影北辰忍着气,一面接招一面道:“段楼主,我无意和你动手,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段晚宁道:“你打不过我。”
影北辰气不打一处来,明明自己处处留手不愿伤她,一直不肯全力还击只想心平气和地谈上一谈,怎么到她嘴里成了自己打不过她,难道她以为我在求饶吗?
影北辰被激出了火气,剑锋一转开始全力反击,他剑招诡异莫测,身法迅捷无比,跟段晚宁比毫不逊色。
段晚宁见他终于全力出手,不由勾了勾唇角。
她苦心修炼这么多年,一直就找不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今儿见了这个影北辰才终于觉得有点意思,一心想着要和他较量一下。
其实说起来那个苏轻弦功夫也不错,只是一来他是苏家人,自己如果和他动手,怕是会打草惊蛇,二来那人对自己也蛮客气,暂时也找不到什么借口和他翻脸。
可这个影北辰竟然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段晚宁装傻充愣地气他半天最后还是自己先出手,可饶是打起来他也还是留着几分力气,真叫人着急。
段晚宁最烦这些啰啰嗦嗦,只好再试着拿话激他,结果没想到竟然就成了。
当一个人的武功进益到一定程度,能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切磋绝对是一个极大的乐趣。
此时的段晚宁和影北辰就是这样,两个人一旦放开了打,心中再无旁骛,却发现互相竟然真的不相伯仲,于是自然而然地竟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来。
这样的感觉很是奇妙,好像寻觅许久终于遇到知己,恨不能把心中所思所想一尽吐露,而听他诉说心声也十分欣喜。
不过段晚宁有一点不爽,那就是她越来越想知道,红色鬼脸面具下面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越是觉得影北辰不可多得,就越是想看一看他的庐山真面目。
其实影北辰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他在一件事上比段晚宁差了那么一点。
那就是,他比段晚宁差了那么一点,不多,只有一点点。
但是高手对决,决胜的关键也就只是那么,一点点。
而这个“一点点”,很多时候并不是内力的高低,招式的精简,或者身法的奇特,而在于脑子转的够不够快,胆子是不是足够大,甚至,心是不是足够冷。
当影北辰看见段晚宁不管不顾地朝自己剑尖撞上来时,他一开始是不相信的,觉得这肯定只是虚晃一枪,她必定有后手。
可等剑尖离她胸口只差毫厘时,他是真的犹豫了,段晚宁可能只是一时大意,自己又不是真的要置她于死地,何必呢?
就这么一闪念的功夫,身体已经先于脑子做出了决定,他撤剑转身,避开了段晚宁。
然而就在他撤剑的一刹那,段晚宁眼中闪过的精光让他骤然后悔,果然她是诓自己的!
但段晚宁并没有诓他,她只是着急了,虽然和影北辰过招很痛快,但她更想把他面具摘下来。再说老是这么缠斗也没什么意思,她便决定干脆点,直接制服了他就完了,
她敢去硬撞影北辰的剑,因为她根本不怕受伤。因为她骨子里是个武痴,从小到大打起架来不要命。
段柳行还活着的时候就曾经为此很是担心,生怕她将来行走江湖到处跟人玩命容易出事,于是专门给她做了一身护甲,和脸上的黄金面具一样,收放自如,刀枪不入且水火不侵。
苏轻弦曾经问她面具是不是“柳叶金箔”,面具不是,但她身上的护甲的确是。
柳叶金箔是销器门镇门之宝,形如柳叶,展开时如金箔一般附着在身体上,任何兵器都穿不透。
而柳叶金箔的制作方法几十年前已经失传,段柳行天纵奇才,自己照着门派先人们零散的记录研究出了一套法子,重现了柳叶金箔。但也只做出了一个面具,至于护甲,还未及完成便意外身故。
至于这套法子,段晚宁并不知道,因为段柳行并没传授她销器门的技艺,她也只能从笔记中知道些皮毛。
当然她也并不愿意费心研究,只是有时候会觉得销器门后继无人有些遗憾,毕竟师父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竟然没找到合适的徒弟。
段晚宁仗着身上的护甲去跟影北辰的剑硬碰硬,却没想到他忽然撤剑后退,竟似是不忍心伤了自己的意思,不由心中一动。
来不及分辨这种感觉,段晚宁手上薄刃向下劈出,而那银色的薄刃上剑气犹如实质,在急速的挥动下,仿佛剑身伸长了一倍。
影北辰见她不退反进,便知自己上当,可此时自己已退到了画舫边缘,见段晚宁挥刀砍了过来,也只有横剑去挡。
然而那剑气迎面袭来却让影北辰心一沉,这丫头年纪不大,内力竟已修炼至此,这要是沾上一点,脑袋还不当场开花!
再也顾不得其他,影北辰把剑往上一抬,足下用力,侧身堪堪避过剑气。
但他此时身体已经倾斜到船外面去了,只好全身力道都凝注脚下,使出粘字诀,身体几乎平直地悬在船外只靠腰力旋转至重新站稳。
然而段晚宁早料到他会如此,竟是先一步来到他站稳的位置,挥出另一只薄刃。
“咔嚓”一声,红色鬼脸面具应声列成两半。
段晚宁眼睛一亮,却不料影北辰一手已经抓到自己肩头。
她原本满怀自信,只等得手看一看这人容貌,谁料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拉住往船外扔。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位置已经互换,影北辰借着她摔出船的力道终于回身站好。
段晚宁在半空中转身,果然见红色鬼脸面具落在地上,可他脸上仍然有一副黑色的半脸面具,挡住了两只眼睛和半面脸颊。
影北辰反手空抓,拿起半个红色面具冲段晚宁晃了晃,唇角上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段晚宁人已在半空,却也不急,她也冲他笑了笑,两手忽然挥出薄刃。
两道狭长剑气自她掌间凌空而起,在半空中又聚合为一,朝着画舫劈了过去,未等影北辰反应过来,画舫已经被劈中。
脚下地板一点点开裂,几息之后,整个二层坍塌下去砸到了甲板上。影北辰只得飞身跃起,抱住了唯一没倒下的桅杆。
只见段晚宁已经落下,却并未落水,而是脚下不知踩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只凭内力往岸边飞快地滑去。
影北辰愤愤地捶了一下桅杆,却见段晚宁忽然回头,似乎是在看自己。
他心念一动,情知不好,却见她手上果然动了一下,自己抱着的桅杆忽然开始晃动,还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画舫彻底散架前,影北辰捡了块木板往相反的方向离开,心里只反复念着三个字。
段、晚、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