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且听曲中意 第94章 第 94 章

夏日沉沉的乌云低垂，厚重得似要把人压垮，却始终没有一丝要下雨的意思。刑台上，热气卷动着肃杀之气，灰蒙蒙的天空映得四周阴沉无比。被捆缚在刑台中央的女子身形瘦削，却自有一种难掩的傲然之气。

再次站在高台之上的游胤豪，负手而立，眼中藏着无尽的狠厉。指尖敲击着身旁的一篓竹箭，等待着时机一到便要亲手将她弑杀。

身旁，如梦双眸微红，神色愁苦地望着刑台上的如雪，时不时抬袖拭泪，仿佛心头痛彻。

如雪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身上看似无甚伤痕，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究竟伤得有多重，面对四周满溢的冷眼与嘲讽之声，心中却一片平静。

所有的疑惑已然揭晓，心底深处已无任何挣扎与愤怒，只剩下一丝微不可查的释然，甚至隐约间对连日来的境遇，有了些感悟。

只是转念，她嘴角微微苦笑，心底冷然，世人不过愚顽，又有几人能明断是非，抵抗贪念。

此时，游胤豪缓步上前，朗声对周围的武林同道说道：“游某总算得以为先父报仇。家门不幸，我游胤豪作为游家长子，虽有愧于此，但有幸能为武林清理这妖孽，亦是苍生之福。今日，便请各位与我同证此行！”

说完，游胤豪弯弓搭箭，冰冷的箭头指向了如雪的胸膛。

“胤豪！”清冷的声音自身侧传来，似是带着几分不忍，却又强行压抑着怒意。如梦楚楚可怜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威胁之色，她的手轻轻搭在游胤豪的手臂上，眼中情意复杂，“你曾答应过我，不会让她死，难道不再作数了吗？”

游胤豪微微转头，望着她的眼睛时，只觉神色迷茫，须臾后，回过神来，对如梦柔声说道：“放心，我记得我答应过你。”然后，低声缓缓道，“游胤辰就在附近，不这样，他怎会现身？我若让她重伤再难行走，不也是留在你身边了吗？”

话音未落，他眼角露出一丝冷意，示意如梦稍稍后退。

闻言，如梦拦着他的手微微一顿，随后不易察觉地收了回来，唇角微扬，声音轻柔地叹道：“我只希望你，切莫让我失望。”游胤豪眸光一闪，回以同样意味深长的笑意，二人眼中隐隐的得意仿佛在宣告今日必将如愿以偿。

再转向如雪，游胤豪话锋却骤然降温至冰点，目光如刀：“你看看自己因私欲妄为，害得武林动荡不安，令你姐姐这般伤心，你可有半分愧疚？”

如雪满脸讥讽之意：“游胤豪，你弑父杀弟，阴谋诡计无所不为，如今却问我愧疚？这般伪善，莫不如直接杀了我！”她声音虽弱，却句句刺耳，仿佛直戳入游胤豪的心中，激起他面色升起怒意。

游胤豪面上阴霾浮动，沉声道：“不知悔改！”

手中长弓骤然拉满，三支箭飞速破空而去，直射向如雪的双腿。箭势凌厉，四周众人屏息静气，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瞬间。

如雪坦然闭上双眼，心中若是没有半分慌乱，必然是假的，不由泛起些念头，喃喃自语道：“游胤辰……我不会怪你没来救我。但你一定要替我把仇报了，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话音未尽，忽听一道熟悉的声音飘然传来：

“放心，有我在，你做不了鬼！”

这一句，清越中带着无比的坚定，如雪睁开双眼，只见游胤辰手中挥洒出一片银光，将破空而来的箭矢尽数拦下。反手一掌，瞬间斩断了束缚如雪的粗绳，牵着她的手站稳，眼中满是温柔与怜惜。

如雪微微愣神，望着他沉稳的脸庞，心中酸意涌动，几乎难以自持。游胤辰露出一抹淡淡笑意，轻声道：“不必多言，这次，我带你走。”

眼眶微热，却忍不住娇嗔道：“你不来，我亦不会怨你。”

语罢轻轻一笑，眼中神情更显凛然。

见游胤辰独身而来，竟然毫无惧意，游胤豪眼中寒光闪过，大喝一声：“来人，搜捕游胤辰同党，不论生死！”一时间，各路武林人士蜂拥而起，纷纷四散，四周混乱不堪。游胤辰却视若无睹，护着如雪缓缓退向台边。

如雪看着他方才出手的气势，不禁微微一笑，问道：“你竟已完全恢复了功力，还是比以前更甚？”

游胤辰不置可否地回道：“等咱们脱身，再与你慢慢说。”言罢，身形一转，揽住如雪的腰间便欲带她离开。

游胤豪见他们欲逃，面色更寒，冷笑着道：“你想逃，且问我手中弓箭！”

他猛然一箭直逼游胤辰而去，如雪见状，心知自己功力不济，道：“渡些内力于我！”

游胤辰未加思索，将一股精纯内力灌入如雪体内，随着内力流转，如雪胸口舒畅如春水般涌动。

随后，反手一挥将飞射来的箭矢弹了出去。

如雪朗声道：“诸位请慢些，我有一则关于前任游盟主和我师父的旧事，想与你们共分享！”她话音清脆，竟在这喧嚣中回响不绝，引得众人不由驻足而观。

游胤豪脸色一沉，霎时怒气涌上眉头，手中已然聚起掌力，瞄准如雪后心欲一击毙命。游胤辰却早已察觉，瞬间挥掌挡下，二人掌力相击，劲风激荡。

就在此时，游胤豪忽觉头痛欲裂，面色一瞬苍白，趁机被游胤辰震出数丈开外。

如梦慌忙奔上前扶住游胤豪，轻声问道：“怎么了？你还好吗？”她眼中复杂莫测，似惊似喜。

这一瞬，四周纷乱的武林人士也静了下来，望着游胤辰，终于有人小声道：“游二公子一向公正，何至于为妖女辩解？他，或许也有苦衷……”

人群骚动，游胤豪愠怒道：“你又想做什么，叶如雪！”手中蓄力一掌拍出，游胤辰立时挡在如雪身前，两掌相交，游胤豪却神色一变，眉宇间掠过一丝痛苦，忽然一手握额，似被什么控制般隐隐发疼。两人借机拉开距离，与围观人群之间只剩几丈之隔。

见此情形，众人中已有人冷笑发言：“既然这妖女死期将至，听她还能说些什么又何妨！”周围一片附和，皆开始起哄，催促如雪继续讲述。

无非是如雪一言，引起了众人对武林秘事的好奇。

在群情激荡之下，游胤豪怒道：“好，且听妖女的疯言疯语！”他眼中隐隐怒意涌动，一字一顿。

如雪眸中略带一丝抱歉之意，心中暗叹，游伯伯原是答应不提你的旧事，可是生死关头，抱歉了。

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游胤豪乃我师父与前盟主之子，这你们多已知晓，今日便将其真相细述与诸位听。”

刑场中竟有了几分静默。暴雨前的闷热无法削减众人心中激起的好奇心，不少人已顾不上周遭，紧盯着如雪。

“当年游前盟主尚未成名，与我师父相识共闯江湖，情缘深厚，未料游家声名鹊起，迫于父母之命，与他人成婚。师父怀有身孕去寻心上人，却见游家夫妻情深，心如刀割，本欲动手，却被游盟主制止。两人反目成仇，一战定局。”

周围不禁有人唏嘘，如雪继续道：“诞下麟儿后的那三年里师父每一日无不想着恢复功力报仇，那日趁前盟主外出不在，游家一家被屠，唯剩两个襁褓中的婴儿。随即前盟主与洛无殇联手，却不忍伤我师父性命，只废去双腿。此事只为止怨，却让其埋下复仇之根。”

游胤豪脸色渐渐凝上寒冰，见有人面露疑虑，当即不悦地打断道：“妖女，尔等胡言乱语，不知羞耻！”

如雪冷冷相对，目光如刃：“因何急于发难？这其中真相，游盟主难道害怕诸位前辈知道真相后，威胁到你盟主之位？”

人群因如雪的一番话渐渐安静了下来，游胤豪面色铁青，却强忍怒意不发，场面间的压抑弥散。

见众人不解又疑惑地望着自己，如雪眼眸微沉，冷静地继续道：“没错，诞下的麟儿就是游胤豪，而他小时候确实与我师父相处过些时日，他曾言及对自己母亲毫无情意，对自己的父亲充满敬重，各位信吗？”

此言一出，场中武林同道多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四处传来小声议论，像是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秘密。众人皆知游府遭今连灭门，却不知这前因后果。

“我师父被救后，含恨疗伤。恰遇在途经临安的风家夫妇，心善相救，她随后藏身于风家，自此屈辱蛰伏。”如雪语气微顿，眼中闪过一丝悲愤，“十数年后，风家遭江湖中人以‘剿灭魔女’之名围剿灭门。昔日风家一百余口，仅我与姐姐苟活于世，这一切，究竟与谁有关？”

人群一片哗然，很多人似乎听到了意料之外的惊闻，暗暗猜测其中隐情，“难道不是前盟主所为。”

如雪不慌不忙地扫视众人，“此乃江湖传言，并未有人查证，但各位细细想来，若是前盟主真的要我师父性命，还要牵连风家，又岂会只废去她双腿而留她性命？但当日灵堂上，现任游盟主游胤豪，斩钉截铁地说，一切是前盟主所为，带头剿灭风家。他的目的为何？他就是想让大家认为我更有动机去杀害游伯伯！”

周围渐渐有些人不安地望向游胤豪，眼神里多了几分怀疑。有人忍不住说道：“难道真如她所言，这一切竟是冤屈？”

听得父亲从前的恩怨情仇，游胤辰不禁抚上腰间的手札。那是他从游府中带出来的，若不是那日去了书房，发现游胤豪与崆峒派的人密谈，他也不会去那别苑亲眼瞧见游胤豪杀人，而被栽赃。

这时，有人低声道：“都知道风家有‘庄生晓梦’前游盟主莫不是也为了这个？”

“诸位，父亲不善乐曲，对庄生晓梦更是全然不知。不然也不会在获得原谱的第一时间便公之于众。”游胤辰自是毫不吝啬地维护游诚志的声名，他岂会是为了所谓的秘笈便会屠戮他人的奸邪之辈。

“那谱子除了几处实在不知如何演奏之外，确无特别，但谁知道你们公布出来的是不是真的？”往事自此，台下群侠，更是直接道出心中疑惑，没有丝毫隐瞒。

如雪一听，又道：“如果庄生晓梦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那夜无数蒙面人突袭风家时，我父母当即吹奏，岂不能救全家于水火？”

这一言，众人皆点头称是，就连先前发问的少侠也不再做声。

“所以前盟主根本不是风家灭门的元凶。再说回我师父，我查探过她的遗体，她是自杀，亦非前盟主所为。而她死时内功尽丧，彼时游胤豪身中软骨散，内力封印，需以强有力的内力冲破封印。我师父便将毕生功力传授于他。若我师父是自杀，且她曾杀尽前盟主至亲之人。而灭我风家者又非前盟主，我，又为何要杀他？”

如雪一连串的发问，亦道清前因后果，令得那些不明真相，曾对她杀害游诚志一事深信不疑之人，也有了动摇之意。

见人心已然浮动，游胤豪强忍怒意，脸色阴沉，冷冷大喝：“妖女杀害我父亲一事，毋庸置疑！汝等竟信这妖女一面之词？”

一面故作镇定，一面手指暗中发力，试图以幻魂再度掌控众人心神。

瞧游胤豪难掩怒意，如雪忽而高声道：“‘庄生晓梦’或许没有那么大的威力，但是今连利用其，自创可控制人力的《幻魂》，亦是现任盟主游胤豪所仰仗的独门武功！尔等皆是江湖同道，却推选这样一个人居盟主之位，日后岂不是人人自危？谁敢不从，便被他控制、被屠戮、被栽赃！”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如同炸了锅一般，惊觉幻魂之事已非虚言，个个开始心神动摇。

“叶如雪！”游胤豪勃然大怒，赫然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