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且听曲中意 第102章 第 102 章

瓢泼大雨笼罩天地，如银针般密集的雨线割裂山野。西岭密林不知还有多远，如雪背着游胤辰一步步向前，走过惊险的悬崖窄道，脚下是泥泞不堪的山路，身后是血迹未干的战场。她全身湿透，雨水混着泪水打湿了鬓发，冰冷的寒意不断从肌肤渗入骨髓。

日月轮转，时间仿佛凝滞，她已记不清自己在这泥泞的路上走了几日。每一步，都似有千钧重压在肩，背上的人似乎愈发沉重，气息也愈发微弱。

“再走一段……只要找到避风处……他一定会好起来……”如雪心中一遍遍默念。可她浑身的力气已经耗尽，雨水冰冷刺骨，脚下是滑溜溜的泥地，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要将她的意志压垮。

终于，她脚下一绊，整个人重重地扑倒在地，双膝跪在湿滑的泥泞中，再也爬不起来。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混着泥土，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抱着游胤辰，嘴唇颤抖着，最终彻底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温暖的药香取代了寒冷的雨水，弥漫在小屋的每一个角落。游胤辰睁开眼，意识逐渐恢复，他抬手遮住因光线微弱而生出的不适，眨了几次眼，终于看清了四周的景象。这是间简陋却温暖的木屋，桌上有些未收起的药罐，屋顶的瓦片似有些破损，透进了几缕稀薄的光。

他低头一看，发现身上的湿衣服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干净的单衣。他正要起身，房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下意识地轻呼：“剑风？！”

站在门口的男子缓步走来，眉宇间多了一分沉稳，却仍带着几分从前的洒脱。

而曾经潇洒英俊的面容却爬满了狰狞的伤痕。

剑风抬手按住他想要起身的动作，语气里透着一丝难掩的喜悦：“你总算醒了。若再迟些，我真怕会把你们两个送丢了。”

见到他的面容，游胤辰怔然片刻，许久才回过神，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活着。”

剑风苦笑着摇头：“捡了条命罢了。倒是你们，究竟经历了什么，竟这般狼狈？”

游胤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正欲回答，却忽然想起什么般猛地抬头：“如雪呢？她怎么样？”

“她昏迷了一日，洛歆正在照顾她。”

听到洛歆的名字，他的神情猛然一震，目光里多了几分惊喜与复杂：“洛歆……她也还活着？”

虽然心中一直期望有奇迹发生，但洛歆被游胤豪追杀，又坠下山崖，万不敢相信她真的还活着。

剑风点了点头，声音里却多了几分沉痛：“她活下来了，但伤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了，像个孩子一样。”

接连的消息使得游胤辰胸口一震，喃喃道：“失忆……可她活着，已是幸事。”他摇了摇头，撑着剑风的手站起身，“带我去看看如雪。”

另一间小屋里，床榻上的女子缓缓睁开双眼，视线一片模糊。耳边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她艰难地抬头，目光落在门口的那抹熟悉身影上。

“胤辰……”如雪轻声唤道，眼中涌起滚烫的泪水，下一瞬竟从床上扑了下来，直接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间，泪水透过衣襟滚落，染湿了他的胸口。

身前传来的湿意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从他们相识以来，他何曾见过她哭得这般伤心。抬手轻轻环住她的背，低声安慰：“我在，别怕。”

如雪抬头看着他的脸，泪眼婆娑中带着几分欣喜与满足，轻声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两人目光交汇，仿佛周遭的事物皆黯淡下来，唯有彼此真真实实的存在才叫两人心安。

这时，一旁的剑风轻咳一声，打破了屋内的静谧。

如雪猛地回头，目光落在站在一旁的剑风身上，霎时间怔住了。曾经在她眼前坠入深渊的男子，如今竟好端端地站在面前，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剑风……”她轻声唤道，声音里透着不敢置信与难掩的激动。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血腥、坠崖、绝望，那些压在心底的愧疚与痛苦几乎要将她击垮。而如今，这一切却被剑风安然无恙的身影打破。

只是，他的脸……

“你没死……”如雪几步上前，眼中含着泪水，“当日你坠崖，我……我……”她声音哽咽，说不出话来。

剑风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些许自嘲：“命大罢了。”

如雪的泪水止不住地滑落，身体因情绪激动而轻轻颤抖：“太好了……太好了……”她捂着脸，声音微弱却带着解脱般的喜悦，“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就在此刻，屋内的洛歆笑着将头从屏风后探出，眼中满是单纯的欢喜：“姐姐也认识剑风哥哥呀！大家果然是朋友。”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如雪目光转向洛歆，喉咙再次哽住，脚步微微一晃，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颤声道：“洛歆……真的是你……对不起，那日……”

话尚未说完，剑风挥了挥手，打断了如雪的话，“你们俩刚醒来，都饿了吧？我们先去弄些吃的再说。”

寒冬的深夜，天地间一片寂静。几缕炭火将茅屋内照得微暖，茶香袅袅，驱散了些许阴寒。屋外虽风雨初歇，但冷意透过破旧的木板渗入，悄然袭上每个人的心头。

洛歆蹲在炭火旁，一边翻动茶壶，一边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取暖，时不时露出孩童般的笑容。炭火的光映在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恬静。

一旁，游胤辰靠在墙边，脸色仍显苍白。他的目光淡然，却透着几分未散的疲惫。身旁，如雪坐得离他不远，时而打量着他的神色，眼中满是关切。剑风倚在桌旁，伸手端起面前的茶盏，似有些踌躇，片刻后，轻叹一声道：“若非亲历，我自己都不信能活下来。”

一声叹息，仿佛揭开了他心中尘封的过往。

“当日坠崖，本以为必死无疑，却因崖下夏日草木茂密，被层层枝叶缓住了力道。纵然如此，还是没了半条命。好在歆儿救了我。”他语气平静，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痕，苦笑道，“这张脸，也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对面的两人神色微动，视线落在他略显狰狞的伤痕上，眼底泛起一丝沉重。

“你说是她救了你？”如雪轻声问道，目光移向炭火旁安静煮茶的女子。

剑风点了点头，语气中透着些许复杂：“当时她已经失忆，整个人如孩童一般单纯。我醒来时，她正在不远处摘果子。那时才知道，她与我一样，从悬崖下活了下来。”

游胤辰神色微敛，低声问：“她失忆之事，是因坠崖所致？”

炭火的光摇曳不定，剑风沉默片刻，目光落在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上，缓缓道：“或许是。她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唤她洛歆，便以为那是她的名字。”

“从游胤豪那日将我打下山崖，我便知他不会善罢甘休。待我伤势稍好了些，便带着洛歆一路南下，最终落脚在这西岭密林中。”

“难怪游胤豪一直找不到你们。”如雪不自觉间又看向一边看火一边自言自语的洛歆，“听闻这密林凶险异常，你们是如何寻到这里？”

“未入师门前，我便住在这周边的村子中，若不是朝廷无用，边境小镇百姓无法度日，我们也不致要去中原。”这是剑风第一次与游胤辰、如雪说这些。印象中他的眼中只有洛歆，不屑于与他人多说半句，“没想到，游胤豪还是找了过来。”

话至此处，声音更低了几分，“洛歆……我也不愿让她回想起从前的事，那些痛苦，能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屋内的气氛骤然沉寂。洛歆忽然转过头，捧着茶壶笑着招呼：“茶好了，快来喝！”

明亮的笑容，如雪看在眼里，确是如同初次相见前的单纯模样，而后，玄天门被灭，洛无殇被杀，亲眼看见自己母亲的人头。

而后的洛歆确实是不一样了。

也许像剑风所说，能忘记，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多亏这场雨，暂时压下了密林中的瘴气。”剑风说道，“不然，你们也难以从密林外围中全身而退。”

“如此说来，我们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游胤辰端起茶杯，啜饮小口。

“高家四兄弟提到游胤豪拉拢朝中官员不顺，看来，乐清和林晟暗中已多有牵制。”如雪放下茶盏，转而将话题引向正事。

游胤辰点点头，说道：“此番，确实少不了他们出力。”

“只是那四兄弟会轮流给游胤豪通信，如今那四人都死了，想必游胤豪那边应是知晓了生了变故，我们需当心了。”如雪撑着自己下巴，轻轻地叩着脸颊。

说到这里，几人皆感危机将至。

剑风叹道：“当年的游大公子，名满江湖，怎会变成这般？”

顿了一阵，他的目光在两人间流转，语气郑重起来，“此事，我愿为你们指证他所犯下的罪行。只是洛歆……我不愿她再掺入这些是非里。证明游伯伯死因，我们还需另想法子。”

一旁的人对视一眼，眼中皆透出一丝无奈。

如今洛歆失忆，确实是别无他法。

如雪扶着游胤辰的手，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你的毒刚刚过去，可别又逞强使内力，免得那毒再翻出来，我可不想再背着你跑了。”

目光带着笑意，他抬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声音柔和，拱手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