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今天多了个传说 第5章 五、现身

次日一早，外城城门方开，庄月离和江宇便踏着幽微晨曦出城。

庄月离仍是轻装简行，只把昨夜那套白衣换成了另一身做工更精致考究的月白长袍，身姿清瘦挺拔，脚步踏过土地也如云端漫步，足不履尘。

江宇带的东西就多一些，肩上背着包袱，身后负着江雪古剑，怀里还要抱他的琴，很有离家远行的感觉，戏做得很足。

两人一个清冷，一个温柔，又都长着好相貌，饶是清晨路上百姓不多，也惹来许多早起讨生活的人的注视。

“我们要去哪儿？”江宇抱紧了古琴，低声问道。

“十里外有座小镇，我昨夜托人在那里置办了座新宅子，你先住几天，把那些本就是被你招过来的妖怪都引过去。其他的我和江九公子、江姑娘会解决。”

庄月离淡定地炫富，一句轻描淡写的置办新宅流露出了家财万贯的底气，让江宇这位富养的公子哥也充分体会到普通百姓平常看待他时那种“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人间疾苦。

一向超然物外的江宇忍不住问了个很俗的问题：“置办宅子你花了多少钱？”

庄月离奇怪地瞧着他说：“不多，五千两吧。虽说不是什么顶好的宅子，但胜在一应物品俱全，不需要另外装潢，日后不想住了倒卖出去也方便。”

“五千两……确实……不多。”江宇的微笑中透露着想打人。

庄月离没听出这是反话，以为他赞同自己的说法，便也没有多说。毕竟五千两对他而言的确不算什么，他每月裁制新衣的钱都不止这个价。

“若是有妖怪受你吸引潜入宅邸，或杀或放，你自行处理，无需与我们商量，这也是江九公子和江姑娘的意思。”庄月离想起昨夜分别前江与非的叮嘱，便原话告知江宇。

江宇轻轻颔首，转而又问：“之前在庄家停留时日太短，我来不及弄清楚庄家对妖怪的态度，不知你是怎么看待世间众妖的？”

庄月离长睫低垂，掩去满目澄澈流光：“道法自然，众生平等，万物诞生之初并无黑白善恶阴阳明暗之分，受天道、规则操控方分出不同种族，三六九等。庄家待众生一视同仁，不区分人与妖，只看善恶，唯心唯行而已。”

“如此甚好。”江宇的笑容放松了些许，“此前我还以为你会过于嫉恶如仇，对所有妖怪赶尽杀绝。现在看来，倒是我以偏概全了。”

“无妨。”庄月离摇头，“庄家修道，习自然之理，修超然之术，无所谓他人看法，也不会落入剑走偏锋的怪圈，你大可放心。”

江宇点头道：“我明白了。”

二人一边谈心论道，一边运起缩地成寸术法，半个时辰后踏上了庄月离所说的小镇。

小镇名曲留，以曲留茶闻名，是诸多依托帝都而生的村落集镇中较为繁华的一处，镇子面积快赶上半个外城了。

庄月离差人置办的宅子位于曲留镇南面的曲留山下，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开窗观山色，登楼望长天，颇有太白诗中的开阔豁然之风。

宅子不大，几间竹楼错落有致，杏花小院中草木繁盛，翠竹倚风，极尽诗词之境。单看景致装潢，庄月离的五千两倒是不算花得亏了。

江宇环顾一周，满意地笑道：“你找的那人很有眼光，挑的宅子不错。”

“里外应该都已打扫干净，你挑一间喜欢的屋子住下，我先回去查看情况。”庄月离对这宅子没什么看法，他修超然之道，外物不着于心，对美丑实在没有概念。

“好，若有特殊情况，你可以传信于我，我会立刻赶回外城与你们会合。”江宇不放心地嘱咐道。

庄月离应下，转身施展御云术，瞬息间横跨十里距离，抵达外城门口。

彼时，江家兄妹已在城门前的茶棚下等他了。

“庄公子，这边这边！”

听到红枫的声音，庄月离循声回头，看见红枫正坐在茶棚里朝他挥手。江与非在她身边悠哉游哉地吃着早点，察觉庄月离的视线，还冲他笑了一下，一派温文尔雅的气度。

“庄公子，这边坐！”红枫招呼他到江与非旁边的空位上坐下，热情地为他倒茶，又把几样卖相不错的糕点通通推到他手边，就差亲自上手喂了。

她的热情让庄月离有些无所适从，不由得向江与非投去疑惑和求助的目光。

“好了红枫，你别吓到庄公子。”江与非好气又好笑地止住红枫下一个过分热情的举动，“有事好好说，答不答应由庄公子自行斟酌。”

闻言，庄月离端着茶碗坐得笔直：“何事？”

红枫白了江与非一眼，转头看向庄月离时又换上灿烂的笑容，真诚地道：“庄公子，我想与你打一场。”

庄月离一愣：“你要和我交手？为什么？”

红枫连忙纠正道：“不是交手，是切磋，就是正常的、普通的、朋友之间切磋。”

“这丫头是个武痴，脑子里除了习武便是她的心上人，曾立志要与每个遇到的强者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不等庄月离再问，江与非自觉担任起红枫的传声筒，为她解释她的想法，“庄公子与红枫年龄相仿，实力不俗，她是见猎心喜，方有此请求。”

原来如此。

不过一件小事，庄月离在家时也常与师兄弟们切磋法术，并不觉得她的请求有何不妥，当即便应了下来：“好，等除去外城中作乱的妖物，我便同姑娘切磋一番。”

红枫眼睛一亮，激动地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手劲儿极大，庄月离猝不及防之下被拍得往旁边一倒，险些磕到桌角。江与非见状，眼明手快地伸手替他一挡，掌心拍在桌角处，一阵剧痛。

庄月离惊了一跳，忙想查看他的手：“江公子，你……”

“无妨。”江与非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在意，“红枫，不得对庄公子无礼。”

“抱歉，我就是一时激动。哥，你没事吧？”红枫不好意思地向庄月离道歉，又急吼吼拉起他的手查看状况，发现他手心青了一块，心疼地掏出上等灵药就往上边洒。

“诶！”

她不心疼药江与非心疼，赶紧按住瓶口拦住她。那药是他费好大的劲儿才从药房要来的，用一点少一点，对治疗外伤有奇效，可不能浪费在淤青上。

庄月离看出江与非的不舍，加上他是替自己挡桌角才受的伤，于是也帮着他阻拦红枫洒药的举动，然后握住他受伤的右手，运起灵力为他化开淤伤。

虚渺如云的灵力从他冰凉的指尖漫出，却暖得像春日的阳光，江与非只感到掌心一热，淤青便被化去，之前牵动神经的隐痛也随之消失。

这可比灵药管用多了，见效还快。

“多谢庄公子。”江与非抽回手，笑眯眯地道谢，语气温柔得让一旁还在为他担心的红枫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庄月离迎着他的视线，认真接受这份谢意：“不客气。”

红枫：“……”

她拈起一块糕点，边吃边看茶棚外的风景。

吃过早饭，三人离开茶棚，就近寻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施展术法查探现下留在外城的妖。

不得不说，江与非的提议相当有用，江宇这才离开了半个时辰，寻妖符箓显化的光线便少了将近一半。剩下的一半要么是妖光黯淡，实力寻常的小妖，要么就亮得刺眼，其中两条色泽既亮又深，可见其妖力强大，看得红枫蠢蠢欲动。

庄月离以光线为引，施展云游观照术探寻光线连结的妖怪踪迹。道家至高法门的追踪非普通妖物可阻，哪怕是隐妖这样诡谲莫测的存在，在云游观照术之前也无所遁形，因此几乎是术法展开之时，他便探测到了这几名妖怪的踪迹。

“没有隐妖。”庄月离凝眉道，“最亮的两条线分别指向筑芝山上的血藤的和山灵，剩下几条线连结的妖怪都在城南的桂花巷内。那里似乎是外城妖物的聚集地，妖气浓烈，不过与人无害。”

江与非也没料到这一状况：“莫非那隐妖已经离开了？”

“云游观照术不会出错，那隐妖确实不在外城中。就是不知它是暂时离开，还是已经远遁。”庄月离散去灵力，随手抹掉半空中的寻妖符箓，“走吧，我们兵分三路，去找血藤、山灵和桂花巷里的妖怪们谈一谈。”

红枫率先做出选择：“我去桂花巷！那里热闹，我最喜欢凑热闹！”

“那我就去找山灵聊聊好了。”江与非说道，“血藤攻击性太强，一见面恐怕要动手，我实力不好，打不过。山灵一般脾气比较好，以我的口才，勉强能应付的来。”

庄月离毫无异议地接手最后一个目标：“那血藤这边就由我应付。”

说完，他以灵力凝成两个罗盘，将方才施展云游观照术捕捉到的妖气注入其中，锁定三方妖怪的位置，一人给了一个。

“为免夜长梦多，我们这就出发。”江与非收下罗盘，拉着红枫从庄月离身边走过，与他擦肩时忽然一顿，凑到他耳边说，“若是感应到我遇险，不必救我。”

庄月离一怔，还未来得及疑惑，他便已若无其事地带着红枫有说有笑地离开。

感应到他有危险也不必救他？

庄月离心中隐隐明了，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带着困惑走另一条路前往筑芝山寻血藤。

白天的筑芝山山明水秀，景色宜人，庄月离一路行来还见到不少上山游玩采风的学子。不过越往山上走，光线便越暗，气温也在逐渐降低，等登上山顶，庄月离仿佛从夏天走进了深秋，衣袖上都凝了一层寒露。

庄月离拂去露水，仰头看头顶纵横交错的枝桠，又环顾四周，只见周遭古木成林，群木环抱，构筑成一张绵密巨网，而他就在其中。

网想要捕捉猎物，必得有饵，如此方能引得猎物主动踏入其中。现在网已出现，饵也该到了。

思及至此，身后忽的传来一阵破风声，庄月离稍一侧身，避开了从暗处飞出的树叶。

未及反应，狂风卷着无数叶片破空袭来，妖力赋予柔软的树叶可碎金裂石的锋利，尚未逼近就已让庄月离身上泛起一阵阵刺痛。

庄月离正欲反击，却发觉手脚不知何时被两条纤细的藤蔓缠上，它们并未表露出攻击意图，反而隐隐传来提醒的意味，似乎是不希望他与发出叶片的妖怪交手。

庄月离心念一动，顺势挨了叶片一下，侧身倒向藤蔓伸展的方向。不出所料，数根藤蔓沿着他受伤的手臂严严实实缠了上来，把他裹成蚕蛹状拖向林子的另一边。

阴影中传出愤怒的嘶吼，那不是任何一种他熟悉的妖怪的叫声，诡谲阴冷，凄厉尖锐，仿佛世间怨念的集合，令人汗毛倒竖，脊背发凉。

藤蔓拖拽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庄月离听着渐渐远去的嘶吼，低头看了看缠绕着自己的藤蔓，蓦然明白了江与非临行前那句叮嘱的言外之意。

是没必要救。

另一边，江与非和山灵在山崖上排排坐，一人一颗苹果啃得咔擦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