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今天多了个传说 第11章 十一、伪装

傍晚，双鱼客栈内，一间平平无奇的客房中。

桌上摆满了刚买回来的胭脂水粉、珠宝首饰，都是京中时下流行的款式。床上搭着十几件裙衫，颜色各异，款式不一，都很漂亮——无论是样子还是价格。

“哥，你认真的吗？”红枫拿起一盒唇脂打开，用指尖点了点，沾上一层润泽的红，“男扮女装混入杏花楼查案，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江与非翻开随胭脂附赠的《桃花百妆》，一边仔细研究上面的妆容，一边做庄月离的思想工作。听到这话，他头也不抬地道：“既然决定要做，怎能因一点小小的困难退却？”

说完，他继续劝庄月离：“离离，这可是一桩三百年前的悬案，而且与妖怪有关。对妖怪来说，三百年时光不算什么，凶手必定仍逍遥法外，你就不想……”

“不想。”庄月离被他叨逼叨了一下午，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濒临窒息的状态，“你可以找江姑娘或阿宇与你一起去，或者另想他法，我不会陪你着女装的。”

窗下沐光而坐的江宇闻言，微微笑道：“我倒是不介意，不过杏花楼眼光高得很，应该看不上我这‘蒲柳之姿’。”

红枫摸着下巴说：“我方才问了杏花楼的负责人，她说我的长相不行，太英气，不够柔美。哥你要是真想男扮女装，记得往柔美的风格扮。”

“明白。”头也不回地点头，江与非锲而不舍，接着劝说庄月离，“离离，你们庄家修道家之法，重在修心，讲究的是心境无尘，不着表象。男装女装不过一种装束，亦是外物表象的一部分，你又何必挂碍于此？”

“……”庄月离不想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即便如此，我也没有理由非要帮你不可。”

江与非正色道：“我所追寻的答案，也是你需要的答案。何况我辈修行者，之所以入世游历，为的不正是平定妖祸？这桩案子三百年未破，那个草菅人命的妖怪依然存留于世，我们难道不该将它寻出，还死者一个公道、生者一场太平？”

庄月离抿了抿嘴，试图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我可以在外接应，不必非要随你入杏花楼。”

“离离，你不明白。”江与非长叹一声，“没有你，即便我男扮女装，也未必进得了杏花楼。”

庄月离不明所以。

江与非见他一脸迷茫，于是叫来红枫，指指自己又点点他，问：“如果我和离离扮成女子，你觉得杏花楼会选择谁？”

“当然是庄公子，这还用问？”红枫毫不犹豫地道，“我都不行，哥你就更难了，我可不认为你能做出比身为女子的我更娇柔的举止。但庄公子不同，他这一身清冷气质不论放在男子还是女子身上都无违和，杏花楼里也有气质与他类似的花神，绝对会很乐意接受他的。”

“你看。”江与非一摊手，眼神里写满了无辜。

庄月离：“……若是这样，你不还是进不去？”

“虽然我通不过杏花楼的选拔，但能以你‘婢女’的身份服侍在侧，行动还更灵活。”见他态度松动，江与非终于慢条斯理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我查过了，加入杏花楼的选拔非常简单，条件也很宽松，只要相貌、体态、气质过关即可。至于有没有擅长的才艺、性子适不适合，这些都是入楼之后才要考虑的事。即使是一个空有长相的花瓶美人，杏花楼都有办法将其培养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才女。”

上回在隐妖行动中翻车之后，江与非痛定思痛，制定计划时力求事事周全，几乎把杏花楼放在明面上的东西查了个底掉才敢行此布置，并说服庄月离与他一起行动。

虽说杏花楼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而且世事常常计划赶不上变化，但他会提前做好准备，即使中途有变，也不会像上次那样被动，应对起来会轻松许多。

“四哥负责收集案件相关的消息，不管是书面的卷宗记录还是市井传言都要汇总给我。红枫则在外接应，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给你传信，你只需照我说的做就好。”给江宇和红枫安排好任务，江与非转向庄月离，露出了狗腿子的笑，“离离，现在就差你了。”

“……”

他的眼眸专注而明亮，在余晖照映下清澈见底，倒是辜负了这双天生风流的桃花眼。庄月离迎上他的目光，与他对视许久，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好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庄月离垂下眼帘，长睫轻轻眨动一下，“查出真相之后，你要帮我和江姑娘退婚。”

红枫在一旁点头如捣葱。

江与非飒然一笑：“这本就是我和红枫此次出行的目的，你不说我也会为你们完成心愿。”

“那我换个条件。”庄月离立马改口。

难得见他斤斤计较，江与非颇觉好笑：“你说。”

庄月离思忖片刻：“我想借江家法器‘明镜缺’一观。”

先前在枫叶湖畔对战隐妖，他看到逐月剑破碎后，原本澄明无瑕的心境出现了缺口。明镜缺本是天级法器，可观心境漏洞，但因为只能观而不能补，空有品阶而无名气，对于江家而言也并非不能外借的珍品。

江与非一怔，本想问他为何要借明镜缺，但看见他眼中不加掩饰的“别问我我不想说”的情绪，又把询问的话咽了回去，点头道：“好。”

一声“好”，代表交易达成，庄月离在江家兄妹三人的注视下有些别扭地说：“那我……应该怎么做？”

男扮女装最重要的两件事就是换装和上妆。

换装简单，挑一套衣裙换上即可。上妆就比较麻烦了，因为在场的四人没有一个会化妆的。

没错，红枫也不会，即便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妙龄少女也不会。她能提着控制不熟练的天熠与隐妖大战三百回合，施展复杂的术法时也动作灵巧，少有人及，但对于上妆这种女子必备技能，她的掌握程度不亚于三岁小孩。

这一点，从江与非此刻“姹紫嫣红”的脸就能看得出来。

看着江与非无奈中带着一丝想打人，愤怒中又饱含深深的悲凉感的神情，庄月离嘴角抽动，眼中忍不住带出几分难以遮掩的笑意来。

相比他的含蓄，红枫和江宇就直接多了，两人笑得前仰后合，一点也不跟江与非客气。

“枫儿啊，难怪杏花楼说你太英气，不肯收你。”江与非认命地拿起毛巾擦拭脸上花花绿绿的妆容，“罢了，我还是自己来吧。”

庄月离跪坐在他身侧：“要拿我的脸练习吗？”

“不用，我先在自己的脸上试验几次，等熟练之后再为你上妆。”江与非眉眼含笑，他生得一副好相貌，笑起来自有风流蕴藉，冲淡了糟糕妆容带来的古怪感，“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可舍不得糟蹋你的脸。”

庄月离轻咳一声，别开脸，露出了微微泛红的耳朵。

两人之间突然暧昧的气氛让红枫和江宇心下了然，不由得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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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脸擦干净，江与非打开面脂盒，照着《桃花百妆》上介绍的妆容开始尝试，庄月离也认真看着。

一开始他的动作很是生疏，前两个妆容的尝试算不上成功。不过到第三个妆容时，他摸清了所有步骤，知道各个妆容的上妆手法都是大同小异，速度便快了许多，也越发熟练，倒是让庄月离有点跟不上他的动作了。

别说他，就连红枫也露出了叹为观止的神色。

《桃花百妆》十二种妆面，江与非一一试了个遍，并从中选出最适合自己和庄月离的两种。

他先为自己化了一个桃花妆，而后换上一身粉白的交领襦裙，长发挽成简单的螺髻，以木钗簪起。他身形修长，本就不显壮实，这身衣裙又十分宽松飘逸，只要不细看，是看不出他身材有异的。

换装完毕，江与非站到房间中央，笑眯眯地问：“如何？”

桃花妆面，加上今春流行的桃夭襦裙，若非他的声音仍是男子特有的低沉优美，且眉宇间犹带着三分英气，庄月离三人真要以为他是江与非从外面找来糊弄他们的清丽少女。

红枫托着下巴感慨：“鬼斧神工……鬼斧神工啊！”

“听说化妆术被棠国称为人族邪.术，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江宇轻抚江雪的剑穗，如是慨叹道。

听完他们二人的评价，江与非得意一笑，又看向还未开口的庄月离：“离离，你觉得呢？”

庄月离长睫轻闪，稍稍偏开眼神：“不错，很好看。”

“听你这么说，我就可以放心地为你上妆了。”江与非大步流星走到他身后，转过铜镜照着他的面颊，拿起沾了胭脂的竹刷，“我们现在开始吧。”

“快开始快开始！”红枫在一旁摇旗呐喊，“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美美的庄公子……庄姑娘了。”

庄月离哭笑不得。

半个时辰后，一袭白衣的庄月离步出屏风，抬眼看向身前三人，还未来得及问他们状化得如何，就见红枫捂着心口倒进了江宇怀里。

“四哥！我为什么不是男人！”

江宇倒是波澜不惊，笑吟吟扶住了她。

江与非微微瞪大眼，盯着庄月离看了许久，然后回身从床上的一大堆衣物里翻出一条店家满一百两赠送的面纱，不由分说地给他戴上。

“进入杏花楼之前，你的脸不许让人看到。”他沉声说。

庄月离一头雾水：“不好看吗？”

“不是。”江与非撇撇嘴，眼底浮起淡淡的不悦，但转瞬即逝，“是太好看了。”

他突然怀疑起自己男扮女装的决定是否正确来。

……

夜晚，一泓月色撞破杏花楼门扉，门外竹声倥偬，疏影摇曳，朦胧而幽静。

青芙看了看时间，想着今日应无女子再上门自荐，便起身准备关门。

走到一半，她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走在前边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姿容清丽隽秀，笑脸盈盈，眉眼端秀而英气，虽不符合杏花楼的选拔标准，却也令人观之赏心悦目。

而被“她”半护在身后的那位，则让青芙怔住了。

那是一道皎白身影，踏着月色而来，恍如仙人飘然而至。“她”鬓发如云，衣袂舒卷，行至大堂方取下面纱，露出一张宛然如画的面容，清姿玉貌，皎皎如月。

淡月微云皆似梦，空山流水独成愁。

几看孤影低徊处，只道花神夜出游。

青芙长在杏花楼，生平见过无数美人，称得上一句倾国倾城者亦有数人，可她们中却无一人有面前“女子”这般超然物外的气质。“她”立身此处，却似置身云端，大约像是镜花水月般的存在，叫人连呵口气都怕吹散了“她”。

青芙怔怔出神的模样被江与非尽收眼底，知晓潜入杏花楼一事应是成了。不过她直勾勾盯着庄月离的目光却让江与非有些不悦，当即上前半步挡在二人之间。

他调整了一下脖颈上系着的施了变音咒的系带，浅笑道：“姑娘，我家小姐也想参与明年花朝节的花神竞选，不知她可符合杏花楼择取条件？”

“自然符合。”不但符合，而且大大超出，光是看脸她就打败了一半以上的人。

青芙脱口而出，隔着江与非将庄月离来来回回打量许久，笑容格外灿烂：“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我叫雨霏，我家小姐名唤庄漓。”江与非换个角度继续遮挡她的视线，“对了，小姐她幼时嗓子受伤，不能说话，如此还能参选吗？”

闻言，青芙不禁面露惋惜之色，但仍然笑道：“自然可以，庄小姐如此气度容貌，纵是不能发出声音，也先天便压了其他竞选的姑娘们一头。”

“那就好。”江与非松了口气，看上去真像个一心为自家小姐着想的小婢女。

庄月离默默咽下嘴里的话，抛给他一个迷惑的眼神。

——你何时给我安了这么一个设定？

江与非笑眯眯地冲他眨眨眼。

——刚刚。

淡月微云皆似梦，空山流水独成愁。

几看孤影低徊处，只道花神夜出游。

出自明代高启的《咏梅九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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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一、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