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宰相王世安正在书房撰写修订新法。
夜黑风高,突然一阵风吹开了木窗,烛光忽明忽暗。王世安连忙起身走过去关窗。在他再回身时,屋内竟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持剑的黑色身影,面容被黑布遮挡,看不真切。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宰相府。”王世安心下已慌,但仍强作镇定,不能失了一国宰相的风度。
“杀你的人。”那人冷冷道。
绝望涌上王世安的心头。宰相府常年驻守着诸多高手与禁军,此人却如入无人之境,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见是绝世高手。而两人此刻距离不足一尺,就算立刻呼救,也绝无活路可言。
“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新法修订完,就差最后几条了。你看,这蜡烛已经快燃尽了,在蜡烛熄灭之前,我定能撰写完成。在黑暗中杀人,你说不定也更习惯些。”
王世安试探性地请求着,他知杀手无情,但没有修订完法案,他死而有憾。
“好。”杀手竟然同意了。
不久后,烛火燃尽,书房陷入了黑暗与死寂……
冬日天寒,王世安却不准在书房置火炉,说此物危险,一个不慎就会失火,烧毁书房里的无数重要卷宗。宰相夫人只好每夜送一碗姜汤过去,以防她的夫君受凉。
在进门之前,她看到书房并未点烛,心生疑惑,莫不是他太过劳累睡着了?等到她推门进去,却发现了王世安趴在桌上的身影,鲜血已流了一地。她颤抖着过去探了探鼻息,已气绝身亡。她吓得尖叫起来。
尖叫声响彻宰相府,相府护卫闻声赶至书房,发现了宰相的尸体。
“大人的尸体还是温热的,刚刚遇害,凶手很可能还在相府,立刻全府搜查!”
戍卫相府的数十名高手与数百禁军即刻全数出动,很快发现了可疑的踪迹。
“在那里!”
那行凶的黑衣人本想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没想到宰相尸体这么快被发现,时间短到他还来不及离开相府。
这相府实在太大了!他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句。
一众高手将黑衣人团团围住。这些人本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但自从入了相府担任护卫工作以来,竟无用武之地。
只因大家都知道相府护卫森严,正常人都不敢来这里刺杀,没想到今夜竟有胆大包天之徒闯了进来,还刺杀成功了。若是无法将其击杀,他们就再无颜待在相府领俸禄了。
他们纷纷施展出平生绝技,有的出掌、有的使刀、有的甩鞭、有的扔暗器……各种攻击从四面八方袭来,每一招都是杀招,若是正常人早已死了十几次,黑衣人却毫不慌张,以快到诡异的身法避开了所有攻击和暗器,手中长剑挥舞,剑光如月华,剑气如天外飞星,划破黑暗,剑势凌厉,卷起飞沙走石,生生逼退众人。
“放箭!”
弓箭手射出铺天盖地的箭矢,黑衣人却只是随意挥了挥剑,仅凭剑气便击落了所有箭矢。随后运起轻功远去,消失在黑暗中。
“快去请六扇门的追魂大人!”
追魂本名云逸风,从小便加入六扇门,有极高的练武天赋,年纪轻轻便习得了一身高超武艺,不过二十岁便被皇上封为“天下第一神捕”,成为了六扇门的总捕头,他追凶探案如神如鬼,尤其手上的追魂鞭十分厉害,一旦缠上敌人便几乎立于不败之地,故而得了“追魂”这一称号。
据说他虽长得清雅斯文,却极为冷傲无情、嫉恶如仇,其手段之狠辣,让人闻风丧胆,许多贼人一听说缉捕自己的是追魂,吓得腿都软了,甚至有的直接放弃了抵抗,束手就擒。不光是贼人,就连心虚的官吏遇到追魂,只被他瞥上一眼都会吓得胆战心惊,生怕这个神捕看穿了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到御前告他们一状。
六扇门距相府并不远,云逸风很快便赶到了现场。
“刺客杀了王大人,我等无能,没能击杀他,还让他给逃了。”
“相府这么多人,没一个能伤得了他?”
云逸风语气淡淡地发问,他其实只是想确认一下凶手有没有受伤。若是受伤了,追查起来会容易一些。
但听到的人就不这么想了,追魂大人的凶名整个长安谁人不晓?他问这番话,定是相当不悦地责问他们,他心中真实想法恐怕是:这么多人都没能伤了他,真是一群废物。想到此,侍卫答话都战战兢兢起来。
“没、没有……”
云逸风听着他这语气,知道他很怕自己,心中暗叹,其实他本性谦和随性,与传闻中截然相反,只因他办案时雷厉风行,不说废话,时刻在思考也不怎么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传得离谱起来。但他也从不澄清,谣传虽然离谱,却为他抓贼缉凶、审问犯人时省了不少事,许多犯人震慑于追魂的“凶名”,几乎没什么抵抗就交代了一切。
久而久之,这些谣传根深蒂固,连同行都信了,就算云逸风被人看到温柔地对待什么人,他们也只会认为,追魂大人真会演戏,竟还能演出如此柔情的一面,心中又敬又畏。
“尸体呢?”云逸风问道。
“在书房。”
云逸风来到书房,环顾一圈,书房内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他又走近查看趴在桌上的尸体,云逸风虽非专业仵作,因探案需要,对验尸也略有研究。
尸体咽喉处有一贯穿的剑伤,身上没有其他伤痕,也没有中毒迹象,杀手是一剑刺中咽喉毙命。至少,王大人死之前没有太多痛苦。云逸风暗叹一声,垂目掩去一抹悲伤,冷静下令道。
“立刻封锁所有城门,在没有抓到凶手之前,任何人不准进出。”
虽然暂时失去了凶手踪迹,但只要凶手仍在长安城,云逸风自信能抓到那家伙。
云逸风仔细搜查了一遍现场,却没有找到任何凶手来过的痕迹,可见其十分谨慎。他又回到书桌前,桌子几乎已被鲜血染红,但有几本册子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摆在桌角,没有溅上一点血。云逸风心生疑惑,拿起最上面一本,打开翻阅起来。
是宰相大人撰写修订的新法。云逸风不禁肃然起敬,心底又升起悲凉。这样一位贤臣,却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看了几行,云逸风觉得有几处读不通的地方,来回读了几遍,发现有些字似乎是多余的。王大人修撰法典呕心沥血,必不会如此粗心大意。
突然,云逸风心中灵光一闪,立刻拿起一旁的纸笔,将多出的那些字抄了一遍,果然组成了几句完整的话,竟是凶手的特征描述——
杀我者,男子,身形瘦削,身高七尺有余,右手腕处有一狭长伤疤,身上有酒味,乃长安醉。
读完这条信息,云逸风对宰相大人的敬意又多了几分。随后认真分析起来。
杀人是一件极为严肃、半点马虎不得的事,而喝酒会误事,一般的专业杀手绝不会在杀人前饮酒。看来此人极有可能是个酒鬼。长安醉是长安特产的美酒,极其珍贵,长安也仅有少数几家酒楼、酒坊才有售卖。
“阿朝,立刻去查长安有哪几处有长安醉售卖。”
“阿阳,根据这条信息画出凶手画像。线索不多,尽力去画即可,然后让捕快们每家每户去排查。”
“是,公子。”
“另外,立刻发出通缉令,张贴出去。但凶手的详细特征不用注明,只需说明凶手是一名男子,武功高强,身高七尺,身形瘦削,正在潜逃。无论是谁发现可疑男子的踪迹,上报皆有赏金。”
手腕处的伤疤、身上的酒气这两个特点都很好隐藏,便不能公之于众,以免惊动凶手。
“明白了。”
阿朝和阿阳是他收的两个弟子,虽然只有十五六岁,但跟了他两年,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
游厉本想尽快离开长安城,却被告知城门已经封锁,任何人不能进出。城墙很高,有重兵把守,城头更有重弩、炮台随时待命。任他武功再高,也不敢硬闯。
没想到官府的动作还挺快。游厉心中郁闷,酒瘾又恰好上来了,便决定先去酒楼喝一杯。等喝饱了酒,再慢慢想离开长安的办法。
城门不可能一直封锁着,时间一长,定会给很多商人、农户、官吏带来不便。只要自己能藏得久一点,等到城门重开之时,总有办法能走。
游厉这样乐观地想着,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长乐酒楼。
六扇门内,有一捕快来找云逸风汇报。
“追魂大人,在长乐酒楼发现了与画像特征相符的男人,他的右手腕处有伤疤。我偷偷问过老板,此人面生,不是酒楼熟客,但近几天常来,出手阔绰,只喝长安醉,每次都是喝得醉醺醺才走。”
“带上一队人,跟我走。”
游厉刚喝完两坛长安醉,察觉到酒楼里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他们步履沉稳,眼神犀利,绝不是来喝酒的。
“大人,动手吗?”一捕快问。
“酒楼里还有许多酒客,在这里动手很容易伤及无辜。你出去,先去驱散酒楼附近的百姓,等他离开酒楼再抓。”云逸风低声道。
游厉慢悠悠地喝完第三坛酒,基本可以确认这些人是便服的捕快。长乐楼是长安最热闹的酒楼之一,却已经一炷香没有客人进来了,而酒楼里坐着的客人也越来越少。他推测,酒楼外恐怕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自己自投罗网。
现在他最好的办法,就是随便劫持楼里的一个人作为人质,然后轻轻松松地离开。
但游厉仔细想了想,放弃了这个办法。不是他自负武功高强不屑这么做,而是他知道这些公门中人虽然口口声声是为了百姓做事,但为了所谓“更重要的大事”而枉顾平民性命的官吏捕快比比皆是,游厉信不过这些人的人格。
等到游厉喝完了最后一杯酒,拿起搁在一旁的长剑,悠闲起身朝酒楼外走去。云逸风也终于下达了动手的指令。
埋伏许久的六扇门捕快列阵排开,张开一张巨大的网,朝游厉撒去。此网由极坚硬的铁丝制成,一旦被网入,绝无破网而出的机会。同时甩出数道铁链试图绑缚住人,但游厉再次凭借其诡异的身法避开,长剑轻松斩断了袭来的铁链。
“六扇门,也不过如此嘛。”游厉站在屋顶上,摇摇头嘲讽道,“不陪你们玩了,走了。”
云逸风岂能轻易放他离开,立刻飞身拦住其去路,同时祭出追魂鞭缠上其右腕,竟让游厉一时无法挣脱,才知眼前是个劲敌。右腕吃痛令长剑脱手坠落,游厉一发狠主动又绕了几圈鞭子迅速拉近两人距离,左手接住长剑直刺向云逸风咽喉。
危急之际,云逸风只能撤回追魂鞭,向后急退,同时抬脚踢出,游厉以手肘格挡,两人皆是被对方内力震得一痛。缠斗数十招后,仍未分胜负。但游厉并不想一直打下去,故意卖了个破绽,以胸口被长鞭击中、吐了一大口血为代价,逃离了现场。
“这家伙竟然能从公子手下逃脱,看来是个厉害角色啊。”阿阳惊叹道。
“他受了重伤,跑不了多远。”云逸风望着对方逃离的方向道,“加派人手,挨家挨户搜寻。”
“遵命。”
然后过了整整七日,捕快们竟然没有找到游厉的半点踪迹。他到底能藏到哪里呢?
封锁的城门迫于各方的压力重新打开,只是每个城门口都有六扇门的人守着,对每一位出城的人都要进行严密的搜查盘问。
这日,一个送葬的队伍抬着棺椁,准备出城下葬,被六扇门的人拦下询问。
“棺材里躺的是何人?”
“是我的父亲,他因病去世了。”一位男子答道。
“开棺看看。”
“不行。棺木已经封死了,再开棺不吉利。官爷,这棺材里怎么可能藏人呢?活人在里头,憋也憋死了。”
那捕快绕着棺材转了一圈,确实严丝合缝,被铁钉封死了。又把耳朵贴上去听了听动静,并无活人呼吸声。
“行了,你们过去吧。”
确认送葬队伍已经出城后,游厉也快憋不住气了,运起内功冲开了棺材。
“你你你是何人?怎么从我爹的棺材里出来了?!”
游厉抱着尸体交给男子,“你爹,还给你。不好意思啊,你要重新再打一个棺材了。”
云逸风来到城门,询问起过往的人有无可疑之处。
“只有一个送葬队伍刚刚出城。棺材被封死了,我们也不好强行开棺检查。”
云逸风暗道不好,问道,“他们走了多久?”
“有一个多时辰了吧。”
凶手一旦逃出长安,便如鱼入大海,再难追捕。
但云逸风并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我会继续追捕凶手,同时会在沿途留下记号。阿朝、阿阳,你们尽量跟上来。”
云逸风本想独自一人追捕,但转念一想,两个徒弟经验尚浅,此次正好是个历练机会。
“是,公子。”
这一夜,月明星稀,白雪皑皑,清冷的月光照在白茫茫的大地上,也照在那两个对峙之人的身上。
这是两个男人。一人身着黑衫,约摸三十多岁,长发凌乱披散,落拓不羁,眉眼含笑,手持一把长剑,正是游厉。另一人一袭白衣翩翩,不过二十岁,飘然若仙,手握一条锁魂长鞭,腰间别着一枚刻有“六扇门”的腰牌,便是云逸风。
游厉飞落在一棵高高的树上,抱剑低头看人。
“我的追魂大捕头啊,你都追了我三个月了,不累吗?要不咱各退一步,你放我一马,我以后再也不来长安了。行不?”
“你涉嫌杀害当朝宰相,莫说是三个月,就算是三年,我也必将你擒拿归案。”云逸风冷冷道。
“人死不能复生啊,节哀。”游厉似乎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你就算抓了我,他也活不过来了。何必呢?”
“宰相大人乃当世之贤臣,心系百姓,为推行新法更是鞠躬尽瘁,如今却被你这恶徒所害。我岂能放过你?你逃不掉了,束手就擒吧。”
“哼,那就试试看。”
战斗一触即发,旁边的树林里却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呼救声。
“救、救命啊!!”
两人听到后不约而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掠去。
只见一穷凶极恶的山贼正要对一美貌女子行不轨之事,云逸风二话不说甩出追魂鞭,只一击就穿透了山贼心口,当场毙命。
但就在他解决山贼的片刻,黑衫男子却伸手掳了那女子,横剑抵在她脖颈。
“别伤她!”云逸风急呼,“我可以放你走,但你不能伤害这位姑娘。”
“捕头大人真是爽快啊。我还什么都没说,你都会抢答了。你和你的人撤出十里,确保没有人跟着我之后,我自会放了她。”
云逸风皱了皱眉,似在考虑。
“你可没有时间犹豫哦,否则难保我不会对这位美丽的姑娘做跟刚才那个畜生一样的事。”
游厉这样说着,心里却暗想,刚才是不是不小心把自己也骂了?
“好。我答应你。”
就在这时,那女子突然因为腹痛难受地挣扎起来,两人这才注意到她的肚子微微隆起,竟是怀有身孕。
因女子挣扎幅度太大,原本紧贴肌肤的长剑不觉间稍稍远离了她脖颈,云逸风看准时机,甩出一鞭紧紧缠上黑衫人脖颈,原本平滑的鞭子竟生出倒刺,无情地扎破肌肤,渗出鲜血。转瞬之间,游厉的性命已在对方手里。
“不想死,就放了她。”
游厉皱眉思索了片刻,洒脱一笑,松开了手,长剑掉落。
“好吧,你赢了。”
那女子吓得立刻跑开,躲到云逸风身后。
云逸风握拳抵唇微微咳嗽了两声,终于松了一口气。刚才游厉若是执意不放人,或者选择同归于尽,自己只能想办法先救这位姑娘,而不得不错失抓住恶徒的机会。
“你已经安全了,姑娘,快回家吧。”云逸风温柔地对女子笑了笑,安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