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领不听顾岑风所言,只自顾自沉浸在回忆之中,他苦苦思索着,忽然想到什么,眼中顿时冒出精光,亮得骇人。
“据我所知,前齐国皇室成员里,只有一个至今仍未找到尸首的,那便是前齐国太子,李承风。”
说完,那人又狂笑起来,“真是天助我也!我正愁没门路晋升,想不到老天竟给我送来一条大鱼。今日就抓你回去,做我平步青云的垫脚石吧!”
他话音未落,便枪尖一抖,明晃晃直冲顾岑风而去。
顾岑风见此人识破自己身份,便心知再留不得他,今日必要将他斩于剑下,于是反手抽出腰带剑顺势攻上。
却不料,他这次竟遇上了一个硬茬子。
这人看着只是一小小将领,手中却是深藏不露。只见他枪法纵横,变化多端,攻势无不凌厉。
转眼,两人已斗了十几个回合,顾岑风一柄软剑对上号称百兵之王的长枪,不但丝毫占不到便宜,还逐渐趋于下风。
忽然,寒光骤现,那长枪枪头直指顾岑风面门而来,顾岑风当即横过软剑抵挡。
却不想那人这一招是虚招,目的是为横栏顾岑风左腰处。顾岑风手中软剑来不及落下,只得临时变招。
他手腕微抖,软剑剑身复直,猛地向那将领面门袭去。那将领立刻抽回长枪来挡,反手一拦一拨。
只见长枪去势迅疾,而顾岑风身形却慢了一瞬,便挨了这结结实实的一枪。
他一连被击退十几步,猛地喷出一口血来,身子晃了晃,却以剑撑地,不肯倒下。
那将领收回长枪于身侧,一步一步向顾岑风走去,口中仍狂妄道:“小子!和你爷爷斗,你还嫩了点儿!”
顾岑风拭去唇边血迹,不屑一笑,“就你这不入流的两下子,还想做我爷爷?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不过,要是你现在叫一声爹,爹便不计较你这逆子的不孝之罪了!”
那人闻言,脸上横肉不自觉抽动了一下。他嘴上唾了一口,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看我怎么教训你!”随即长枪一晃,便向顾岑风刺去。
却听此时铿锵一声响,是兵器相接的声音。顾岑风闻声看去,是一柄锋芒逼人的宝剑稳稳挡住了那杆长枪。
“师傅!”顾岑风一眼便认出那柄宝剑,此刻又惊又喜。
“我道你迟迟不归,原来是遇上了岭南王家枪——王绕梁。王家枪法在江湖上无人能出其右,你输的不冤枉。”
顾无涯沉肩运气,他单手一挑,便将那杆长枪挑了回去。他眼睛紧盯着那人,缓缓几步挡在顾岑风身前,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担忧,“你怎么样?”
“徒儿无碍。”
顾无涯听他气息不稳,忍不住看他一眼,“去一旁躲着雨,看为师教你如何对阵这枪法!”
下一瞬,顾无涯立刻挥剑攻上!十几招下来,无论那王绕梁枪法如何变化多端,却始终猜不到顾无涯下一招落在何处。
二人对战之时,顾无涯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永远不要让对手知道你的意图,让你的招式皆化为无形无式,出其不意。这便是为师跟你说的,以无法为有法!岑风,你看清了吗?!”
顾岑风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二人如何拆招,手上也不自觉跟着比划了起来。
只见顾无涯一人一剑已然快出残影,以实打虚、以拙攻巧,一招一式皆不为王绕梁枪法所限制。
他心中豁然开朗,大喊了一声,“师傅,徒儿看清了!”
“好!”
那边传来顾无涯一声喝,随即他与王绕梁剑枪相抵。
这一下,顾无涯只觉虎口被震得疼痛难当,却不敢退后一步,反而使出全力,反手一剑向王绕梁劈去。
王绕梁心中不由一凛,这是不要命的打法,当即将长枪抽回。
却听“哐当”一声脆响,王绕梁转头看去,不禁目眦尽裂。只见长枪枪头已掉落在地,竟是被顾无涯一剑削断,而他手中只剩一孤杆。
顾岑风在他师傅身后,只得见王绕梁断了长枪,神色间不由一喜,却没看到顾无涯唇边溢出一丝血迹,此刻正勉力维持着一口气。
王绕梁目光来回逡巡,将二人神情皆收入眼底,心中顿时了然。
顾无涯已年迈,剑招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这般有心无力。
雨水不断从额头流下,王绕梁抹了把脸,意识到此刻谈论输赢还为时尚早,方才枪断的怒气也叫他忍了下去。
他讥笑一声,“原来是顾老前辈,弟子久仰。”
说着,王绕梁看向顾无涯略一抱拳,又道:“我道你死在了那场宫变里,不成想,你不但活着,还隐遁起来保护这个前朝的余孽。”
顾无涯无谓笑笑,戳穿王绕梁真实面目,“若非当年君上安排你在军中历练,不然只凭你空有这几分武艺,何以能吃军中这碗饭。不想你忘恩负义,临阵倒戈!你满口前朝余孽,可是忘了你自己本也在这其中?”
“哼,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不投明主,难不成跟你们这帮老古董一起等死?”
王绕梁对他所说嗤之以鼻,接着手中一提,一杆无头长枪也使得呼呼生风,“废话少说,各为其主罢了!你如今英雄迟暮,方才便使出全力了吧?你师徒二人皆为我手下败将,能奈我何?”
“即便再英雄迟暮,也好过你没有这一天了!”
至此,顾无涯再不多言,只专心应对他手中枪法,他额上渐渐浸出汗水,又混着雨水滑落。
却不想,此时王绕梁运足内力脚下一冲,地上那截断了的枪头便向一旁观战的顾岑风直直飞去!
顾无涯心忧爱徒安危,几步过去一剑击落那枪头,身前却也因此露了个破绽。趁此机会,王绕梁手中力似奔雷闪电,毫不犹豫向顾无涯一枪扎去。
“师傅!”顾岑风见状,不由心下大骇,立刻不顾伤势奔去。
顾无涯遭此重击,却只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单臂一伸挟住长枪,另一臂运足内力刺出一剑正中王绕梁胸膛。
只因王绕梁一心想杀顾无涯,出招之时便只有攻势而无守势。他出杀招之时,也将自身要害暴露在顾无涯面前。
剑起,剑落。王绕梁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血洞,不由得又吐出一大口血。他此刻丹田之气已散,仅靠长枪勉力撑着。
经此一战,顾无涯与王绕梁皆是两败俱伤。
顾岑风连忙扶起顾无涯,余光却瞥见王绕梁想逃,他还欲再追,却被顾无涯拦下,“他已是强弩之末,不必理会。为师有一样重要东西要交予你,今日时机到了,你坐好。”
闻言,顾岑风被唤回几分理智,他听着顾无涯似交代后事一样的语气,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急忙要将顾无涯背起,“师傅,我先带你治伤!”
顾无涯却不理会他,沉声又道一句,“你坐好!”
见顾无涯真动了怒,顾岑风虽不解,但也依命席地而坐。
他余光只见顾无涯绕到他身后,连着打通他几道大穴,随后便感受到一股纯厚的内力从他头顶百会源源不断地灌输进体内。
意识到这点,顾岑风立刻便要起身。身子刚动了一下,却被顾无涯一把按住,“不要动。现在静心打坐,感受这股内力,将它化为己有。若你此时分心,对你我皆有反噬。”
直到感受那股内力完全流入顾岑风丹田之中,顾无涯也油尽灯枯倒在地上。
“师傅……你为何如此?”
顾岑风此时一如回到七岁时,面对父母离世时那般不知所措。他只能将顾无涯抱在怀里,尽力为他挡着雨势。
顾无涯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抓着顾岑风的胳膊,“岑风,再答应为师最后一件事。”
“朝廷近日加大了对前朝之人的搜捕,说明那皇帝已然心急。”顾无涯抓着他的胳膊,眼睛牢牢地盯着他,“你把我交给朝廷,安了那皇帝的心,他必然从此高看你一眼……”
顾岑风不由为之一惊。
其实,他只略一想便明白顾无涯此举,不过是为保他改换身份,从此不必再过四处藏匿被追杀的日子。如此也可借机从朝廷入手,寻找四散的金匮令,以谋求复国之期。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去做此等猪狗不如之事,他连听也不想再听!
“师傅,你累了……徒儿这就带你去医馆!”
“岑风!”顾无涯抓着他,猛地喊了一声,随即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岑风不忍,只能慢慢停下动作。
“岑风,师傅不逼你。可你要想清楚,你身上还背负着你父母未竟的遗愿!人在江湖,说不得哪天就会死在别人的剑下,你真的希望自己也如江湖人一般,不知何时何地,不明不白的死去?”
此刻,在这漫天雨幕中,顾岑风却心如滚油煎。
“岑风!”
顾无涯沉沉唤他一声,顾岑风便觉自己心中也痛了一分。
他垂眸看去,忽然惊觉顾无涯与成为自己教习师傅那年比起,已老了许多了。
天边忽然一道惊雷乍现,照亮了顾无涯的面庞。
只见他此刻双目通红,眼中光芒却丝毫不减,“为师知你心中一向有主意……可你要明白,即便人武功再高,也要为形势低头的道理!”
顾岑风怔怔地看着他,见他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今日是你最后一课,为师再无可传授你的了……如此,我也算是有始有终,可以去地下见帝后了……”
“师傅……”
顾岑风一遍遍替顾无涯拭去脸上雨水,却怎么也擦不完。他终于明白顾无涯已经断了气,再也不会醒来。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盯着他练功,也再也没有人会惦记着他有没有买酒回来……
他背起顾无涯一步一步行走在雨中,只觉心里从此缺了一块,什么都留不住。无边大雨倾盆,他嘴里却如苦胆一般,只余苦涩。
“以无法为有法”出自李小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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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最后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