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岑风侧目看去,车内人一身月白锦袍,披着同色大氅。车帘甫一掀开,一股熏香的味道便夹杂着冷风送来。
他仍旧骑在马背上,没有丝毫下马的意思。只是抱了抱拳,笑道:“原来是慕容小侯爷,失敬。”
“看顾大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可是才忙完公务回来?”慕容雪话语中带着些关切。
顾岑风却始终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臣正要进宫向陛下述职。”
慕容雪笑着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本侯先行一步。若顾大人得闲,可来本侯府上一叙。”
“不敢。恭送侯爷。”顾岑风客套一句,略一抱拳算是行礼。
看着锦衣侯的马车离开,顾岑风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皇城司指挥使一职,受天子之命刺探监察官情,身份尴尬,一向少与朝臣来往。
他与锦衣侯慕容雪也只交谈过几次,算不上有交情,可他却打心底里忌讳此人。
他看人一向很准,这锦衣侯慕容雪看似一副和煦模样,实则心中诡谲难测,不可尽信。
……
高起换了值,刚走到皇城司的大门,便远远看到顾岑风策马而来。他一溜儿烟小跑迎上去,“大人,您回来了!”
“嗯。”顾岑风回应一声,随即翻身下了马。
高起连忙接过缰绳,望了一眼顾岑风身后,诧异道:“咦?陆明呢?”
见顾岑风不答,只大步往里走。他猛地意识到不对,将缰绳扔给守卫,便追着顾岑风身影而去。
听到高起跟了上来,顾岑风脚下不停,边走边问,“宫中最近什么情形?”
“陛下病着,几日没上朝了。私下里除了舒贵妃和安公公,陛下谁也不见。”
高起斟酌片刻,只挑最紧要的回答着。这几日陛下一病,他总有种要天要塌了的不详之感。
顾岑风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高起,“锦衣侯为何突然进京?”
“哦!”高起一拍脑门,“是陛下下令,由舒贵妃传召,命所有诸侯王回京侍疾。”
这个时候召诸侯王侍疾?若有人趁机逼宫又当如何?
顾岑风脸色越发沉重起来,这舒贵妃到底是何来路,自己不过离开京城半月,她不但买通陆明背叛自己,如今还能代陛下传召,竟隐隐有把持朝政之意。
无论如何,还是要见陛下一面,探探情况才是。顾岑风正想到此处,却忽闻身后有宫人传来一声通报。
“顾大人,舒贵妃要见您,还请大人移步未央宫。”
*
归寒烟乔装成太监模样一潜入宫墙之内,便卸去伪装一路施展轻功,于各个宫殿之上飞檐走壁,四处寻找师傅口中那个藏着金匮令的藏宝阁。
一炷香之后,她才在一处偏僻院落看到了挂着藏宝阁牌匾的宫殿,只不过这宫殿破败,应是已废弃多年了。
她正待推门而入,却忽然听到里头有宫人说话的声音。
“都给我仔细找,找到了舒贵妃有赏!”
归寒烟一惊,立刻翻身上了屋顶。悄无声响地前行几步,她掀开了一片瓦,凝神朝底下看去。
只见四五个宫女太监在殿内不停地翻找,中间有个年纪略大的宫女,一边监工一边催促着。方才说话的那人便是她了。
那藏宝阁荒废多年,殿中已无什么宝物,只剩一些被遗忘的书册和无处不在的陈年积灰。
这贵妃在找什么?还如此兴师动众!归寒烟蹙了蹙眉,心中隐隐不安。
“找到了!”一个小太监惊喜的声音传来。
她闻声看去,只见那小太监从一部厚厚的典籍中,翻出了一个令牌模样的物什。
归寒烟定睛看去,那不正是金匮令吗!她陡然一惊,不禁想到,金匮令藏在宫中藏宝阁的事除了她与师傅,只有无妄阁知道,这个贵妃从何得知?!
难道,她一个妃子竟也和无妄阁有什么牵扯不成?
“把东西收好,回去禀报贵妃!”
随着那宫女一声令下,宫人们纷纷向外走去。归寒烟心中不解,也悄悄尾随在其后。
直至到了一处名为未央宫的地方,归寒烟故技重施,藏于屋顶之上,悄无声息地移开一片瓦,向宫殿内看去。
只见那舒贵妃得了金匮令,倒笑得十分开心。接着,她走入寝殿,按动了一处机关。那寝殿的墙壁之上随即便打开了一道暗门。舒贵妃拿着金匮令走入暗门之中,等她再出来时,已是两手空空。
归寒烟正在心里盘算,要如何拿到金匮令时,却忽然听底下宫人禀告舒贵妃道:“娘娘,顾大人来了。”
顾大人?莫不是……
归寒烟诧异之下,再次凝神看去,只见那身穿指挥使制服的挺拔男子,不是那姓顾的又道是谁!
只是奇怪,这贵妃娘娘叫那姓顾的来做什么?
……
顾岑风走入殿内,鞠躬行了一礼,“拜见娘娘。不知贵妃娘娘找臣有何吩咐?”
舒贵妃不答,也不叫顾岑风起身,反倒屏退了左右宫人。殿门一关,大殿内顿时黑了下来,此刻全靠成片的烛火照亮。
顾岑风躬着身子,眼睛余光只见一袭绣了牡丹花样的繁复裙摆款款而来,最后停在了他的身前。
舒贵妃上下打量了一遍顾岑风,这才伸出手轻扶了他一把,柔声道:“顾大人,起身吧。”
见顾岑风不着痕迹地将手移开,舒贵妃掩唇笑了笑,“顾大人堂堂皇城司指挥使,难不成,还怕本宫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不成?”
顾岑风敛着眉眼,后退一步,“娘娘凤仪,臣自然敬畏。”
“哼。”舒贵妃浅笑一声,“本宫且问你,你一人回京,那个叫陆明的哪儿去了?”
闻言,顾岑风顿了顿。舒贵妃主动提起此事,倒省了他旁敲侧击地探她口风。
他略一思忖,遂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那厮受人指使,暗中泄露臣的行踪,已经让臣给杀了。”
“他死前可说是受何人指使?”舒贵妃盯着他,语气迫人。
双方都在试探,只看谁先沉不住气露出马脚。顾岑风心念电转,想要从舒贵妃口中套出些话来。
于是,他作出一副谦卑姿态,假意投诚,“陆明说,是娘娘命他暗中盯着臣的行踪,好将臣除去,事成之后则许他以军中之位,列将封侯亦不是难事。只不过,这皆是陆明一面之词,臣实难相信。毕竟,臣不过区区七品小官,何至于娘娘如此大动干戈?”
舒贵妃盯着他看了良久,似在揣测他这话是真是假。片刻后,她忽而展颜一笑,“世人都称顾大人杀伐果断,不通人情。如今本宫见到顾大人如此识时务,便知世人之话皆不可信。”
说着,舒贵妃伸出一根玉指,勾住顾岑风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
她眼中不乏欣赏之色,称赞于他,“顾大人一表人才,本宫也舍不得杀了你。”
话音未落,她又凑近了一点,刻意压低的嗓音处处透着一股暧昧,“说了这么久的话,本宫都有些口渴了。本宫有一盒好茶,就放在寝殿里头,不知顾大人可愿为本宫取来?”说罢,舒贵妃也不离开,反倒借着一掌的距离,细细打量起顾岑风的容貌来。
顾岑风心中一惊,却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脸。他看向舒贵妃,似笑非笑,“臣福薄,担不起娘娘的好茶。”
“顾大人,你可清楚拒绝本宫的下场?”舒贵妃幽幽问道。
“娘娘若想找人解闷子,找臣怕是找错人了。”
套话归套话,顾岑风可不想把自己搭进去。于是,他再行一礼,“娘娘既无旁事,恕臣先行告退了。”说罢,顾岑风后退两步便转身向大门走去。
“大胆顾岑风,竟敢以下犯上!来人啊!”
身后骤然传来舒贵妃一声惊呼,顾岑风惊疑之下转身之际,却见舒贵妃捂着脸蓦地撞在了他的身前。那般角度,若从旁看来,便像是顾岑风轻薄了她一般。
突遭此变,顾岑风顿觉焦头烂额。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一个贵妃,竟拿自己的名声设计他!
他以手背抵住舒贵妃左肩,正要将她顺势推出去,却见舒贵妃抬头对他阴恻恻一笑,接着猛地举起右掌,一掌拍向了他胸前。
顾岑风不料想这舒贵妃竟身怀不俗武艺,不设防地被她一掌拍出去丈余。他倒在地上,只觉胸腔内血气翻涌,唇边隐隐渗出血迹,一时竟没能立刻起身。
正当此时,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贴身宫女小跑着到舒贵妃身边,扶住她连声询问,“娘娘,您没事吧!”见到顾岑风,又立刻厉声斥道:“大胆贼子,竟敢冒犯贵妃!还不快拖下去打死!”
侍卫当即一左一右上前挟住顾岑风。
顾岑风自入皇城司以来,何曾如此狼狈过?要怪只怪他自己太过轻敌。明知对方来者不善,却还是中了对方的算计。
他拂袖挥开侍卫的挟制,仍是处变不惊的模样。他唇边带着三分疏狂笑意,那笑意却未及眼底,“贵妃娘娘可是要趁陛下不在时,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
舒贵妃正掩面低泣,忽然听见顾岑风似淬了寒冰一般凛冽的话语,不由得一顿。她连哭也忘了,将手帕拿下看了他一眼。只见顾岑风此刻发丝微乱,唇边一点血迹,应是十分狼狈,却半点遮掩不了他常年身在皇城司所浸染的那股肃杀之气。
舒贵妃拧了拧眉,心道此人确实不好对付。皇城司乃皇帝心腹,若她这么轻易将顾岑风杀了,无异于挑战皇权。若因此引起朝中不满,让有心人借题发挥,说不好还会牵连她自身。她大计未成,绝不可冒此风险。
想到此处,舒贵妃心中蓦然浮现一个人影。
左右不过是为了拿到金匮令。她压下思绪,随后又换上那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本宫不过一后宫女子,哪里懂得那些。可事关本宫名节,还是将此贼子关进内狱,交由陛下处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