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四人谈话不过两日,果然出现了后续变化,别说上门了,连外面盯梢的人都不见了。
由此,付黎二人真正确定那位神秘的公子并未骗他们,王义诚是真的遇到了麻烦,还是大麻烦。
如他们所料,王义诚此刻却是无暇分心他顾,因为三日前,行商司突然来人,说要查账。
行商司隶属户部,是各地管理商业商人负责查证商人有无偷税漏税的部门,一般来说,这个部门形同虚设。
行商司权利不大,当地商人给当地官员一些好处,行商司也不敢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碧枢山庄这般体量的存在,加之其更倾向江湖属性,行商司更是不曾上门过。
可是这一次行商司来人态度强硬,非要查山庄历年来的账本,且言明若是不配合,那来的就不是行商司而是知府衙门。
王义诚知晓苏南知府杜明瑞乃新官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也懂得,可是为何这把火会烧到他的头上他不明白。
他暗中收买了和山庄有更密切关系的周边县城官员,杜明瑞这边他本是打算此次事件稳定之后再接触,到时候还要去百晓楼买个消息,摸摸这位新任知府的脾性。
他这边还没行动,那边知府倒是急吼吼的派人来找麻烦了,难不成是因为他孝敬的速度慢了?
陪着小心和笑脸与行商司的人周旋了几日,终于探出点口风来,说是有人密报到知府处,说碧枢山庄生意做的不正当。
有些事讲究个民不举官不究,碧枢山庄本就和江湖牵扯过深,本朝对这些武功高强之辈并无太大的管辖力度,故而山庄的税务属于自觉状态。
也就是山庄主人愿意交,交的数目过得去官府就不会寻事。
行商司的提醒他:“你也别怪知府,这都报到案头了,若是他还是装聋作哑,他也不好办。再说,现在这形势也不对,你们山庄这最近……事儿还没摆平,你还是先想想到底得罪了谁?”
得罪了谁?王义诚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对兄妹,还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安玲珑。
他派去监视的人并未看到那对兄妹离开客栈,也未曾见人联系过这两人,可以说,这段日子,那些武林人士陆续离开之后,客栈剩余的人就跟深闺小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见外人。
所以他之前想靠着这两人找到安玲珑计划落空,可若不是这两人,那就只能是安玲珑。
当日安玲珑伤得那般严重,就差一口气没死,还中了两种毒药,先不说他下的梦生死乃是慢性毒药,他早在数年前就断断续续给安玲珑下了这毒,如今不说毒入肺腑也能说是断无解药了。
便说忘尘老道的幻平生乃剧毒,发作快且只有忘尘自己有解药,他想不出安玲珑能如何生还。
故而,他一直都对安玲珑还活着并且要回来找他报仇的消息持怀疑态度。
百晓楼放出的消息,但应该不是百晓楼自己放出的消息,众所周知,百晓楼从不参与江湖争斗,他只买卖消息,你给钱他办事。
所以,是有人给了百晓楼钱,让他们帮忙放出的消息。
到底是安玲珑命大没死,还是她身后还有旁人帮助?王义诚越想越烦躁,一拳打在身边案几之上,轰然一声,案几从他落拳之处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想了想,他站起身来,走出两步,案几在他身后轰然倒塌碎成几块。
从会客室出来,往后面院子走,这边本是他与安玲珑的主院,自从出事之后,他借口要保持原样等待安玲珑回来,把整个院子都封锁了起来。
院门封锁,四名守卫看守,见到王义诚走来,四人齐齐行礼:“见过庄主。”
王义诚微微点头:“可有异常?”
为首的守卫摇头:“并无,每天都很安静,除了老王每天进去两次,无他人靠近此处。”
“很好。”王义诚深深盯着院门,就在四人以为他要进去看看的时候,他挥挥手:“好好看着,别出岔子。”然后离开了。
等人走远,有一人不由好奇的问为首的守卫:“林哥,庄主这是?”
“少说话多做事,不该我们知道的别多问。”
虽然他这么说了,但是架不住同伴的好奇心实在太大,另外一个若有所思:“你们说,庄主让我们守着的这个院子里到底有什么?不让人进去也不见里面有动静,倒是让又聋又哑的老王头每天进去两次,也不知道是干啥。”
他身边一人猜测:“我倒是每次都有闻到若有若无的饭菜味道,难不成?”
林哥眼神警告:“是不是忘了之前那批不听话的守卫下场?真当我们现在的庄主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另一个比较沉默的守卫赶紧制止:“林哥!”这话若是给旁人听到就糟了。
林哥站好:“无妨,此处无外人能听到,都惊醒点,就算是家里人也莫要乱说话,小心祸从口出!”
三人见他这般严肃警告,明显也不想继续说下去,都安静下来,认真站岗。
山庄换了主子,可是他们还得过日子,谁都知道现在的庄主不是个好主子,可是没办法,他们没那个能力和胆子脱离山庄,那就得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免得被人抓住把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处院子恢复了安静,角落墙边一角灰色布料倏忽滑过,恰好有那提着篮子老头佝偻着身子往这边走,眼角余光看到了这一闪而过的灰色,再仔细去看的时候,墙角几根没除净的野草随风摇晃,并无其他。
他疑惑的摸摸后脑勺,也并不在意,只当自己老了眼花看错了,行至院门口,守卫见是他,开门放他进去。
这边王义诚继续往前走,拐过两道游廊进了另外一个院子,在布局上这个院子恰好与那边院子成对称之势。
这座院子的布置倒是很寻常,随处可见仆从来往,见到他都会行礼,王义诚没有过多理会,径直往院子里走。
还没进院门就能隐约听到院子里有孩子嬉闹之声传出,走进去,一个大大的庭院,一男一女两名总角孩童在院子中间石板路上追逐打闹,仔细瞧着两人眉目之间甚是相像。一旁,有仆妇跟随看护,生怕摔了碰了。
见到孩子,王义诚眉间郁色渐退,露出一个慈和的笑容来:“承儿,虹儿!”
他这一喊,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喊了过来,仆妇对他行礼,他挥手,仆妇静默退至一旁。正房里循声走出一妇人来,绯色罗裙翩然,如瀑黑发把那张我见犹怜的脸称的更小了几分。
妇人温婉一笑:“庄主回来了。”
王义诚舒眉浅笑:“晚娘,都说了莫要学那外人这般唤我,无论我是何种身份,始终都是你的诚哥。”
宋晚娘赧然低头,手中绣帕微微掩面,只露出飞红的小半侧脸和修长白皙的脖颈:“这,还有外人在呢。”
周围仆妇头更低了几分,假装自己不存在。
王义诚环视一周,沉声吩咐:“你们都下去吧,这边暂时不需要伺候。”
“是。”众仆妇齐齐应声,鱼贯而出。
两孩子一直在整理方才玩闹之间弄乱的衣服发髻,等着大人之间说完话,才一起上前,对王义诚行了个晚辈礼:“王叔叔好。”
现在院子里就王义诚,宋晚娘,和两个孩子,听着俩孩子这称呼,王义诚有些不满,但未曾表露,只稍稍躬身下去,温声道:“为何还不改口?不是说了以后莫要喊叔叔了,喊我爹爹就是。”
宋晚娘身子一顿,旋即走下台阶,一边走一边柔声劝哄:“孩子们都喊了这许多年的叔叔了,年纪又还小,一时之间改不过来也是有的,都怪我,这几日里学着这内院管事之事,一时之间也忘了教孩子们了。”
她歉然上前,挽住王义诚一边胳膊,顺势把人拉起身来坐到一旁石桌边:“都怪我太笨,以前也无人教过我这些,从未接触过,学的竟是缓慢无比。”
王义诚拍了拍她挽着自己的那只手:“这如何能怪你,也怪我,前头事情太多,这家中事务我也只能信任你了,有什么不凑手的你只管找王成便是,他是信得过的。”
“好。”宋晚娘点头应下,像是突然看到还站在一边显得很是拘谨的两个孩子:“不若让他们自去玩去?你我可好久没这般安静地待在一处了。”
挽着人的手微微收紧,王义诚心头一荡无所不应:“那不若让他们在此处玩,我们进屋说说话?”
说着他就要起身,被宋晚娘一个幽怨的眼神定住:“诚哥…奴不过就是想你了,想和你说说话,今日阳光正好,就让孩子们去屋里玩,你陪我在这里说说话,你不知道,自进了这山庄,我都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了……”
王义诚露出心疼之色来,赶紧道:“那你们兄妹自去屋内玩耍。”
两兄妹小小的人平稳的很,一直没有不耐的等着大人说话,听到这话,奶声奶气的应了,小腿噔噔噔地跑进屋内去了。
宋晚娘对着他们的背影喊了一句:“只莫要动娘放在后窗上的账本!弄乱了,我又要重新整理了!”
“好的!娘亲!”孩子头也不回的应了,还未进屋已然传出笑声来。
王义诚无奈:“这俩孩子对着我就那般严肃稳重,全然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他也幻想过儿女绕膝的乐趣,可惜,不知是见面少了不熟悉还是如何,俩孩子始终对他尊敬有余亲近不足。
宋晚娘温柔安抚:“以后陪伴的时间长了,孩子们自然就和你亲近了,莫急,我们的时间,还很长呢。”
“对,不急,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王义诚把她揽在怀里,满足的喟叹。
却没见到怀中女子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眉眼都冷了下来,说出的话却还是柔柔的,一句一句和他诉说着这段时间的不易,也询问着他可有何难处,她能帮忙的必然尽力。
把王义诚哄得眉开眼笑,只觉得此生无憾。
而在宋晚娘提高声音让孩子们不要去后窗的那句之后,就有一道灰色的影子循着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处如影子般滑过,无声无息落在后窗处,那里能听到孩子们的笑闹,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几本账册相叠而放,灰衣人轻轻捏起账本查看,飞快锁定目标,拿走了其中一本明显是手抄版本的账册,把账册揣进怀中,灰衣人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前院一男一女低诉衷肠,屋内两孩童嬉笑打闹,此处一片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