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折英第一反应就是要一剑刺向荀戬心口,她见过许多魔物的遗体,他们或许曾经是人,此刻都变成了怪物,然而无一例外的,他们与灾厄契约的地方,以及他们力量的来源都是心脏。
可理智阻止了她,如今她不过是个元婴的小修士,与荀戬隔了几个段位,越阶杀人显然不奏效。
她心中暗暗啐一口这该死的等级制度。
可即便这规矩再烂,它也是被写进天道的规则,用来维持世界运转,直到天地灵气从世间消失殆尽,有新的法则来替代它的位置。
荀戬有枷锁,虞歧便派不上用场,青棠昏迷不醒,其他几个再加上她都斗不过荀戬一个人。更何况,魔域现如今还是荀戬的地盘。
她瞥一眼虞歧,对方陷入一种恐惧与愤怒交织的情况。
是了,虞赤鹭还生死不明,如果她们还活着必须要去救才行。
不管是哪种情况,现在必须要跑才可以!
许折英深吸一口气,问:“你杀了虞赤鹭?”
荀戬歪了歪头:“谁?本尊杀的人多了去了,你问哪一个?”他死死盯着许折英,对方的根骨让他垂涎不已想立刻挖出来供自己使用。
许折英一顿,她克制不住地犯恶心。
三尺寒上寒霜悄悄凝结,被荀戬看见了,他笑了一下,骤然发力朝着许折英扑来,锋利的手甲瞄准了她的眼睛。
他讨厌死了这样的眼神,想把对方眼珠子挖出来,再活生生地将根骨取出,看着这正道的老鼠血尽而亡。
恃强凌弱是填满他扭曲的内心最好的良药。
风声骤变,许折英抬剑格挡。
她与荀戬交手不止一次,上一轮首站地处两道交界处并不算是客场劣势,她能和对方打个五五开,可如今魔域里没有真气的供给,属实九死一生。
她架住荀戬手甲卸力化去对方攻击,用剑刃卡进指节弯曲处的缝隙用力一挑,荀戬双手被弹开,他没有其他防护的胸腹就在眼前!
许折英趁对方胸口大开,想拼一把持剑上前刺中对方丹田,却被荀戬一个后退消解此招。
许折英忍不住啧了一声。
荀戬的怕死真是刻在了骨子里,逃跑都成被动技能了。
她一个轻巧后跳拉进与同伴的距离:“跑!”
虞歧架起青棠搭上洛雁掏出来的纸鸢:“跑去哪?魔域就是他的天下,我们逃不了的!”
“去天山寒池!”
许折英看着荀戬再度扑来,此刻继续纠缠下去并不是什么好办法,天山寒池天气恶劣,连魔气都相较其他地方要少很多,哪怕对他们没有好处,也能消减不少荀戬的主场优势。
何况天山寒池的封印比魔宫稳固,荀戬作为灾厄的爪牙贸然闯进来肯定免不了难受。
她迎着扑来的荀戬接连刺出几剑,剑刃撞上对方手甲,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她收剑,挺身一跃避开挥来的手甲,顺势一脚踢中对方面门,再借力一个后跳跟上紧随虞歧逃跑的大部队。
荀戬捂着被踢断的鼻梁火冒三丈,他道正道奸诈,却没想到对方手段如此下作。鼻梁断裂的疼痛让他头晕眼花眼前一片血色,依稀可见那些马上就要逃得看不见的身影。
他一边发抖一边站起来,不住地呼唤灾厄。
地底的东西蠢蠢欲动。
她一跃跳上师白薇的纸鸢,身形有些不稳,被师白薇扯着衣袖坐下,二人挤在小小的纸鸢上追上前方的同伴。
天山寒池从上空看格外扎眼,风雪自边缘而生,逐步向内扩散,宛如一枚雪白的蛋。
虞歧有些犹豫不决,他知道里头关押的是谁,那是荀戬另一个逆鳞,搞不好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确定要进去吗?”
许折英语气坚定不容置喙:“只有这里,才有优势。”
她带头栽进暴风雪里,狂乱的天气瞬间将身影吞没。
前方是未知的风雪,后方是追杀的荀戬。
众人犹豫一番,还是跟着闯了进去。
今日的风雪大得出奇,师白薇眼前雪白一片根本看不清路,许折英直接被狂风从纸鸢上吹走,师白薇没拉住她,连人带纸鸢被风雪掀翻一路旋转着撞进小木屋里。
纸鸢摔个粉碎,师白薇“哎呀”一声被甩落在地顺着惯性打了几个滚。
齐暄大惊失色,他手里捧着的土豆落了一地,好几个弹到师白薇身上,将本就摔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的师白薇再来了一顿拳击。
她惊慌失措爬起来,掏出匕首:“你不要过来啊!”
齐暄也惶恐不安地握紧柴刀:“你也不要过来!”
二人对峙,一时气氛有些焦灼。
风雪声再大都掩盖不住二人因惊恐而变粗的呼吸声。
只是对峙没有持续多久,平衡便被打破,一行人接二连三被暴风雪夺去了纸鸢的控制权,如同豌豆射手发射的豌豆一样被“噗噗噗”地送到雪地里当倒栽葱。
这群不速之客从雪地里爬起来后看见了正在对峙的二人,面色剧变,抽出武器缓缓接近。
齐暄当即面无人色。
难道……他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虞歧护着青棠没手腾出来劝架,他想让其他人住手,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干巴巴地喊:“别伤害他!”
齐暄手持柴刀一步又一步后退,他被这群穿着魔将铠甲却显然不是魔修的人包围,常年被人当做狩猎对象的他如何不知道自己已是穷途末路。
正想着要不就干脆以命相博拼一把杀出一条血路,寒池却炸出一串水花,一个生物从中跳出来。
段守一怒喝:“有埋伏!”
洛雁大惊:“难道这里都设下了埋伏?!”
“等等。”阎萝问拦下众人,“有些不对劲。”
师白薇探头去看,被炸飞又从天而落的池水化为雨幕,一个人影在雨幕中模糊不清。
她一眼明了,道:“那是折英。”
众人狐疑,环视一周这才发现许折英好像真的不在。
那人从雨幕中走出来,水幕被连根冻住立在地上,许折英拍去身上的冰碴子打了个哆嗦:“这鬼天气,无论来多少次都有够冷的。”
徐云中有些担心:“没事吧,这里这么冷,你又落水了,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许折英只觉鼻子冻得疼,衣服上的水分早被排出去了,最开始也就只冷了落水那一瞬而已。
她摇摇头,指向已后背贴墙打算鱼死网破的齐暄:“留下他,他有大用处。”
徐云中当即反应过来:“他便是……”
许折英点头,她朝着这边走过来:“先把人藏好,荀戬很快就要杀过来了,不能让他碍事。”
齐暄后背汗毛倒竖却又按捺不住兴奋,他没想到这些人居然是为了荀戬而来,他想杀荀戬很久了,这些人如果目的和他一致,那他们完全可以相互利用。
齐暄稍稍将举起的柴刀放下:“我不会碍事的,我们做个交易吧。”
许折英瞥他一眼:“你没有和我们做交易的选择。”她对其他人做了个手势,虞歧哭丧着脸手脚麻利地将人绑了起来,嘴里还一直祈求齐暄不要怪罪。
齐暄又惊又怒:“为什么?!既然你们说我有用,那我就可以和你们并肩作战的!我……”他咬牙切齿,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我要向荀戬复仇!”
许折英不看他,眼睛凝视着前方,那里有一条蜿蜒小路,是唯一离开天山寒池的方法,她注意着暴风雪的变化,随后架起了剑:“因为你太菜了。”
她微微侧头,目光却一直落在那个地方:“白薇、阎师姐,你们带着青棠、虞歧和齐暄躲起来。燕师兄你护好洛师姐,师兄你辅助云中,崔师兄你御剑在上方控场,我去和他正面刚。”
前方的暴风雪骤然被魔气炸开一道口子,荀戬满身黑气站在洞口,肆意横行的魔气不断消融风雪。
他出现的刹那,饶是对魔气并不熟悉的修士们都察觉到不对劲,天山寒池的风雪好似被按下了暂停键又迅速恢复似的,本就威压大到让人感觉重力失衡,让人如四肢灌铅,此刻更是如被人当胸打了一拳气闷到呼吸不畅。
许折英持剑上前一步:“天山寒池的阵法启动了。”
荀戬站在洞口,发黑的魔气笼罩在他周身,他在入口处站了一会,身形微晃,似是站立不稳。
眨眼间,他的手甲便已到了许折英眼前。
许折英吃了一惊,她早知道荀戬与灾厄做交易,祭献自己及其他人可以提升能力,却并未在未经过强化训练时与祭献过后获取了力量的荀戬交手,饶是已做好了准备还是被对方手甲震得连退几步。
哪怕是有天山寒池的封印在,对方的实力也强悍得扎眼。
她咬紧牙关狠狠回击,挑开对方袭来的手甲接连刺出几剑,却被荀戬挡了个正着,还反向被对方看出破绽借着高出一截的实力反压她一头。
真气与剑气被魔气消解,剑招又拉不开二者间的距离,剑与手甲相击,许折英渐落下风,被对方近身上前攻击面门。
见许折英被逼得连连后退,洛雁与徐云中当即拨弦,音杀之术在风雪里大打折扣,只劈开了二人附近的狂风,给荀戬身上溢出的魔气砍了数个豁口。
崔成败连挥几道剑气正朝荀戬面门而去,稍稍将手甲几乎要刺进许折英眼睛里的二人分开,段守一从侧面包抄,长剑刺入二人厮杀间的缝隙,剑刃瞄准荀戬咽喉,将人再逼退半步。
许折英当机立断在荀戬后退,段守一长剑刺出未收之时矮身避开师兄剑锋,自己朝前一跃刺出一剑想直接刺穿荀戬胸口,却被对方挥来的手挡住,剑刃穿透了手甲。
荀戬吃痛,他下意识后退,奋力将手从剑刃上拔出,漆黑的血落了一地发出轻微地滋滋声将落雪腐蚀。
一旁躲着的几人看得分明:“他的血有腐蚀性!快躲开!”
可许折英近身上前舍命攻击,荀戬创口飞溅的血液离她的头只差分毫!
师白薇忍不住冲了出来,她伸出手遥遥去够,可二人隔得太远了,远水不解近渴。
她当即心凉了半截。
可身体却在寒风里燃烧。
火墙冲天而起直接将毒血烧灼,骤然到来的音杀之术更是如烈火浇油将火墙向着荀戬方向推。
音杀之术织成细密的网挡在许折英身前,与火墙搅和成火龙卷向着后撤的荀戬而去。
许折英看一眼师白薇,对方额头上全是汗,脸上神色惊魂未定,看见她无恙顿时放下心来,想要笑却莫名流下眼泪。
她又偏头去看徐云中,对方已经哭了出来,手指上全是淋漓的鲜血,那道音杀之术来得那样密集那样快速,像是网一样要替她将危险挡住。
和荀戬对战分明是没有多少胜算的,许折英此刻却觉得高兴得不得了。
她还活着。
他们都还活着。
他们会赢的!
她再度架起剑,这次瞄准的是荀戬各处要害。
许折英说:“再来!”
剑气如虹,穿破重重风雪。
火龙卷被荀戬和暴风雪扑灭,他恼怒不已势必要这群小鬼折在这里,正打算火力全开,已然熄灭的火焰后那顽劣小鬼反倒跳出来直击要害!
他左右格挡,对方实力微弱可胜在人数和拼命的架势。
他挡住许折英的一剑,段守一便从旁侧攻来,两只手甲挡住了两柄剑,上方的崔成败就降下剑气。即便用魔气消解剑气,伺机而动的两个音修无时无刻不在用刮痧的方式刮去他外放的魔气。就连一旁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鬼都跑出来了。
荀戬恼怒不已。
他不甘心自己花费了那么多代价才换来的力量居然就这样被无用化。
他嫉妒到了极点。
凭什么这些人有生死相依的同伴,而他只能在高座上被众人厌弃?
封印腐蚀他的内脏,被药物刻意麻痹的痛感挣脱束缚席卷而来,他痛到浑身抽搐,像泥巴一样瘫倒在地,黑液从他的衣服下溢出来。
在场众人如何不知其中底细。
燕停云唤出糍粑让它叼住许折英的后衣领将人提起来,溅射的黑液扑了个空。
荀戬的下半身全化掉了,他一只手撑地,一只手不断地将流淌在黑液里的肠子捞回腹中。
师白薇忍不住干呕一声。
荀戬像是被这声音提醒了似的,挥出一道魔气朝着师白薇袭去!
他眼睛瞄向师白薇时许折英就发觉不对,她太清楚对方有多卑劣了,当即挥出一道剑气,恰好赶在魔气击中师白薇前将之击溃,与此同时一道黑影扑过来将师白薇拦腰扛起躲过后续的攻击。
齐暄将师白薇护住,将柴刀架在身前。
荀戬银牙几欲咬碎。
他的儿子居然和这群谋逆者同流合污了。
说来可笑,他从未把对方当做过家人,甚至不耻地从身体和心理上折磨对方,却依旧期盼着对方能放下一切仇恨乖乖地将他视为父亲对他顶礼膜拜,而如今的齐暄真是太令他失望了。
他最后一点想要体面地杀死这群人的想法都消失了,人形一点点散去,黑色的脓液烧灼着大地,远比之前见过的黑液还要强大。
那黑液里长着赤红的荆棘,依稀是个人形。
有人问:“那是什么?”
许折英道:“是'枷锁'。”
她瞥一眼齐暄:“齐暄你带着白薇躲起来,等到最后补刀的时候你再出来。”
枷锁对魔修的影响没有魔修不知道,齐暄在枷锁出现刹那呼吸一滞,本能催促着他逃跑,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被强行压迫着跪下。
师白薇见他不住地发抖,匍匐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得将人拖进毫无遮挡作用的小木屋。
荀戬不以为意,他们这点小动作对如今的他来说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依稀还剩个人形的怪物在雪地里不断扩张,像是钢铁铸成的雕像,狂风吹上铁板只能绕道走。
荀戬桀桀狂笑:“你们逃不掉了。”
许折英神色不变:“逃不掉的是你才对。”
荀戬暴怒:“找死!”
许折英架起剑没有动,口中开始倒数:“三——二——一!”
“一”字话音刚落,一道强横的剑气穿透云层直接将风雪劈开,从荀戬后背刺入,将人钉死在雪地里。
天山寒池恶劣的天气都被这强悍的剑气所震慑,阳光直接从破开的窟窿照进来。
荀戬看着落在身上的阳光心中恐惧溢于言表,他蜷缩着抱紧自己,眼眶处漆黑的眼球不住地打转。
破开的洞口再未被风雪闭合,一个人从那里走了进来。
花白的头发高束于头顶,他难得带了简约的发冠,一身素色道袍被狂风吹得烈烈作响,常穿的草鞋换成了正儿八经的皂靴,漆黑的鞋面在雪地里异常扎眼。那人背着光,可他手中的剑荀戬却再熟悉不过了。
李唯生一捻胡须:“找到你了。”
荀戬哪还有刚才的嚣张气焰,惨叫一声不惜废掉半截根骨也要挣脱着逃离,他拖着残躯冲进茫茫树海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崔成败欲追,被李唯生喊住:“穷寇莫追,现在还不是时候。”
许折英收剑行礼:“师尊。”
段守一一头雾水:“这又是怎么回事?”
许折英脸上浮现一个狡黠的笑容。
众人明了,这人又下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