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琚被一手捞起公主抱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姜纣抱着飞出老远,冷冰冰的山风扑簌扑簌往脸上拍,才把他扇醒。
强烈的失重感,从未体验过的姿势,结实有力的臂膀,清冽沉稳的松香,以及自己完全托付于人的依赖感,一切都让他陌生得难以接受。
李琚下意识挣扎起来,想要跳出剑尊的怀抱,可是她的双臂好似万钧玄铁般紧紧禁锢,任他怎么使劲,也不动分毫。
这般受制于人,尤其是受制于女子的状态,让李琚很是别扭,双手双脚并用,试图摆脱束缚。
这点小狗爪子的气力,动不了姜纣,但狗爪子挠到痒痒肉,还是有些难受。
“别动!”
姜纣垂眸瞥他一眼,本想制止,却被这张深刻入骨的脸庞攥住目光,移不开了。
李琚蓦地顿住,在火热的目光下,主动错开眼神,不敢对视,脸颊一点点晕出薄红,羞怯把脸往她怀里埋,只露出通红的耳朵尖儿。
这般羞涩的姿态,不像师叔。
姜纣觉得没意思,收回眼神。
李琚僵在原地,脑袋埋着不是,扭回去也不是。
她为何收回目光?可是他做错了什么,惹恼了她?
无端猜测的过程中,巨大的失落升入心脏,紧跟着是抓心挠肝的焦虑。
猜着猜着,他觉得自己忸怩作态,便自嘲地笑了笑,驱散心底的旖旎念头。
她不过瞧了一眼,他就自导自演地在心里演戏,真是可笑。
思及如此,他对剑尊莫名升起一股埋怨,只想快速与她拉开距离,便运转剩余的灵气死命挣扎。
“放开我!”
这么一扭,无意间挠到姜纣的痒痒肉,她立刻瞬身至李琚的茅屋,把他往床上一扔。
嗙地一声,李琚的后腰撞在坚硬的石床,腹部的伤口鲜血直喷,痛得他当即回神。
他艰难稳住身体,眯缝眼睛看向剑尊,她逆光立在床头,一身华贵的白缎法袍与凋敝破败的屋子格格不入,粗糙石砌的地面甚至脏了金尊玉贵的脚。
尤其是那张淡漠疏远的脸庞,与一文不名的他如隔天堑。
李琚彻底清醒了。
百转千回的绮念流逝,取而代之的是愁云惨淡的现实。
内门大比还没结束,他却以难以启齿的姿势被带离现场,众目睽睽之下,那些人会怎么想!
李琚脸上血色失了大半,喃喃道:“您不该...您无权这么做...”
何况较量还没结束,她就让他认输,甚至擅作主张终止比试。
“您无权替弟子做决定!”
李琚握紧拳头,从牙缝挤出这句话。
最为严峻的事实是他与苏苏的赌注,无论输赢,苏苏都会帮李缺重塑剑骨。
最后从苏苏在擂台的神色来看,定是不行了。
理性回笼之后,李琚复盘整件事情,他算得上满盘皆输,不仅输了内门大比,而且无法让苏苏履行承诺。
除了惊心动魄的离场方式,他失去了一切,而那又算得上什么,师兄弟们的羡慕嫉妒?一文不值!只会使他遭受更加严重的嘲讽和排挤。
抱他回来的剑尊仍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她什么也没给他,!什么也没承诺!
李琚几近绝望地闭上眼睛,悲声道:“弟子已经无颜留在内门。”
一想到弟弟的伤势和微薄的积蓄,他觉得前路无望。
姜纣挑了挑眉,“输了场比试而已,不至于吧。”
现在年轻人的心态这么脆弱吗?搁她的年代,那些被她当众虐菜的师兄师姐不得去寻死?
“您不懂!”
李琚心里的痛苦愈深,又不敢对剑尊说重话。
“他们都看到弟子被您...被您那样...弟子无颜留下了。”
姜纣还是不懂他的“无颜”是什么无颜,也懒得追究,就问了一声。
“那你还想呆在云隐剑宗吗?”
“当然!”
李琚没有任何犹豫。
云隐剑宗是神隐界第一剑派,他和弟弟千山万水跋涉而来,拜入剑宗,又费尽千辛万苦才闯进内门。
“那你别留在内门了,入本座的凌霄峰吧。”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云隐剑宗十万剑峰法脉,凌霄峰首屈一指,云隐剑尊亲自坐镇,可谓是云隐剑宗乃至整个神隐界的实力巅峰。
历代剑尊、史上最为强劲的剑豪、剑鬼都是这儿出来的,拜入凌霄峰,相当于一只脚跨进神隐界最强修士的大门。
姜纣说得十分平静,可这句话却如惊雷炸在李琚耳畔,然后噼里啪啦爆进心底,掀起前所未有的海啸。
他震骇得抬头看去,剑尊的神色没有一点变化,这句足以让他的人生翻天覆地的话,对她来说仿佛只是说“天气不错”一样。
“剑尊...”
先前的绝望一扫而空,李琚的心脏被巨大的喜悦填满,脑海跟着飘了起来,仿佛看见从不敢想的崭新的未来在朝自己招手。
“您认真的吗?”
李琚忍痛起身,换了个姿势,端正跪坐,用期待的目光眼巴巴望着她。
姜纣心头一动,师叔从未用这么期望的眼神看过自己,不禁有股夙愿得偿的满足。
“当...”
“然”字还没说出,室内的灵气波动一下,起居郎突然隐身而来,屏蔽了金丹期的李琚。
起居郎缓声道:【于理不合,他的资质连凌霄峰的门槛都够不到。】
姜纣不悦皱眉,传音道:【本座收个弟子罢了,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凌霄峰向来是剑尊的法脉,大殿装潢、弟子去留,全凭剑尊做主,连执法堂和太上长老都没有置喙的权力。
起居郎不过一介没有实权的文官,此时出言制止,着实有些冒犯剑尊的权威。
起居郎与姜纣对视一眼,恭敬道了声歉,然后转头拿出《剑尊起居注》,提笔就写:
【内门大比之后,剑尊姜纣以权谋私,企图...】
【等等,等等!】
姜纣差点扑了过去,旋即换了张和悦的笑脸。
【有话好好说,有字好好写,’以权谋私‘多难听,你就不能写‘内门有一良孝弟子,为残疾弟弟赴汤蹈火,感动剑尊,破格收入凌霄峰’吗?】
姜纣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已经掌握说话和史记的精髓。
【你听听,这么写多好,有头有尾,也让后人明白前因后果。】
起居郎静静听完,赞同点头。
【不错,记录应该有前因后果。】
【某夜宴席,剑尊姜纣对肖似师叔的金丹期弟子一见钟情,不惜插手内门大比,甚至以权谋私,将其收入凌霄峰。】
【住手!】
姜纣险些习惯性地拿出剑尊的威严,然全天下这么多人,唯有起居郎不惧她,甚至还敢把“以势压人”写入史书。
一想到此,心就很塞。
她勉强笑道,【你故意整我?】
【下官岂敢?】
起居郎故意掩住嘴唇,一字一顿道,【下官区区一介起居郎,无权无势,怎敢顶撞堂堂剑尊!】
这小子绝对记仇了!
姜纣本想再安抚几句,下方的李琚见她久久没有回应,以为她迟疑,便垂头道,“剑尊若是为难,就罢了。”
眉目低垂的刹那,像极了师叔!
姜纣倒吸一口凉气,当场许诺他入凌霄峰。听见起居郎唰唰下笔的声音,她心如刀割,暗道“师叔误我!”
李琚面露感动,就想磕头谢恩,起身时牵扯到腹部的大洞,鲜血哗啦哗啦喷溅出来。
抽搐剧痛,身形一晃,就要跌倒的时候,后腰突然扶来一只有力的手臂,轻柔地搀他坐下。
紧接着又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抚上伤口,充沛的灵气丝丝缕缕渗入腹部,顺着筋脉流遍全身。
一种从未有过的轻盈和舒畅贯穿身体,李琚沉浸在渡劫巅峰的灵气怀抱,仿佛在凛冽的冬日陷入一潭暖和的温泉。
恰在此时,微寒的手掌覆上腹部,捻着衣角往上拉去。
李琚霎时回神,急忙按住剑尊的手,惊道:“您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脸庞已经飞上红晕。
姜纣瞅他一眼,不解道:“疗伤呀。”
李琚明白是自己大惊小怪,脸颊红晕愈深,难为情地说道,“弟子自己来。”
“别动。”
姜纣低声喝止他的动作,这般似曾相识的伤口,这个似曾相识的姿势,一下子把她带回千百年前,师叔也曾受过这样的伤,那时也是她来帮他疗伤。
她沉浸于重温往年的记忆,不愿被人打断。
李琚感动于这种霸道的体贴,真的不动了,任由剑尊的手在他身上为所欲为。
染血的衣袍一点点掀起,划过腹部、胸膛、锁骨,堆在喉结,肌肤接触到寒冷的山风,他冻得打了个哆嗦。
微寒的手覆了上来,穿过滚烫的血液,紧贴皮肤按了下去,好似一块千年寒冰碾了下来,冷得尾巴骨都在发颤。
紧接着渡劫巅峰的灵气化了开来,透过皮肤深入血肉,一寸寸抚平重创的伤口和干涸的丹田。
李琚任由自己沉醉在这般温柔的暖流之中,任凭旖旎而杂乱的思绪纷飞。
在生死擂台,剑尊打断比试,不去理会与她更为熟稔的苏苏,而抱他离开,可见是在意他的。
不愿他离开云隐剑宗,破格把他收入凌霄峰,这等殊遇,其他人从来没有过,哪怕是世家少主的苏苏。
她涉足家徒四壁的屋子,堂堂剑尊亲自为他疗伤,亲手脱他的衣服......
李琚不敢深想,光是这么一点点,就让他欣喜地冲昏头脑。
李琚沉浸在娇羞的戏码中,没能察觉到姜纣已经掂起他的右手,从大拇指起,沿着手骨一节一节往上摸,顿了片刻,又一节一节往下摸。
姜纣心里纳闷:怎会没有呢?
李琚与师叔容貌相似、身型一样,按理来说骨节也应相仿,师叔多出来的那一节指骨,李琚怎会没有呢?
姜纣不死心,又摩挲数遍。
屋外。
李缺透过窗户的破洞望见床上的情形,哥哥不知剑尊在干什么,他却是清楚的。
手掌第八骨,唯有身具剑骨之人才有。
他默默按住自己的右手,跟随剑尊的动作摸了下去,手腕之上,赫然凸出半指左右,比李琚多出一骨,正是剑尊寻找的那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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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