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奇峰,宝镜云间大殿内室。
见危峥嵘入夜才来,司鹤川毫不意外。
“从少阳隅过来的?”他将一封带着灵力流光的请柬放在案上,朝对面的危峥嵘面前推过去。
“嗯。”
危峥嵘抬手从书案上拾起,打开请柬只看了一眼,脸色便沉了下去。
司鹤川传信给他,只说了论道通衢来帖,以天道至宝为由请问玄宗两位化神尊者赴宴。
如今修界风传的消息里,与天道至宝有关,就必定会牵扯到玉霄门,司鹤川传信上有“天道至宝”四个字,便足够危峥嵘在意的了。
却没想到论道通衢这份请柬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天道至宝于玉霄门故地现身,诚邀诸位道友共商大计。
玉霄门,天道至宝。司鹤川深知危峥嵘一向在意,这才在危峥嵘已经回程之时还要传信与他。
“宗内前往论道通衢的弟子明日一早出发,仙舟行一日一夜才到论道通衢,但殷明奕这请柬送的刁钻,明日晚间便是筵席的时辰。”
看这帖子的规格,收到请柬的人不是修为高深的尊者,便是各门各派的话事人,若一日内到不了论道通衢才叫丢脸。
况且宴席前一日才送帖子虽是殷明奕狂妄失礼,但帖中所言之事,却是各方大能皆难以拒绝赴宴的理由。
“我先去少阳隅存想化身。”危峥嵘放下请柬起身,站在书案前道。
“行,你别误了时辰。我明日会传信催你。”虽然知道危峥嵘为何不回无崖偏要去少阳隅,司鹤川还是一阵牙酸。
*
存想化身不是易事,危峥嵘能一夜之间就弄出来一个,很难说之前就做了多少准备。待他面前完整站着个筑基修为的少年时,天边已经泛了晨光。
少年冷脸带着问玄宗的弟子玉符从少阳隅离开,到云奇峰时便有司鹤川早早安排下的弟子接引,不甚起眼地登了将要出发的仙舟。
危峥嵘转身就回了小院。
小院里两个小童打杂之余都要上早课,往往等他们放了课再过来,刚好能赶上傅雪寒晨起。
危峥嵘来的这个时间,并不是傅雪寒养伤日常晨起的时辰,小童们也没下课,小院里落针可闻,卧房里不点灯,这时间也是黑漆漆的一片。
待天色亮起来,司鹤川催促的信符也到了危峥嵘面前。
傅雪寒做了一晚的梦,醒来时没觉得疲惫,神识反倒没先前那么紧绷,平和了不少。
那日诲风试图用医修的手法略接触一下傅雪寒的神识便受了伤。傅雪寒虽无碍,也莫名疲倦了两日,已经睡了一天多,昨晚早早睡下时还觉得要继续困上一日,这会儿醒来精神奕奕,傅雪寒也有些惊讶。又隐约觉得昨日神识被什么力量浸润过,有许多还没来得及修养的裂隙都有了愈合之相。
神识内视,不服管教的灵力服服帖帖地顺着一股外来的灵力运转。是那个人灵力,他来过?
傅雪寒忙放出神识,一探便知榻边坐了个人。
只见外面天色刚亮,比他惯常晨起的时辰早了许多,熹微晨光透过窗户又透过一层遮眼的纱布,更暗了几分。
晨光?
傅雪寒隔着敷眼纱布,竟朦朦胧胧地看见了眼前的场景。
晨光只映亮了窗扇,是以傅雪寒睁眼便先看见那一扇微光,转眼才是榻边高大的修士,一身深色衣袍,浑身上下只有腰间系着一条颜色鲜亮些的坠子。
修士逆着光,傅雪寒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有那根坠子反着微光,叫傅雪寒隔着眼前的纱瞧见了。
坠子上的绳结泛着细细的金光,在衣角间若隐若现,但依然叫傅雪寒隔着眼前的纱瞧见了,那坠子是一枚白玉环,当中结着一颗血红的珠子,相比常见的腰佩,实在小巧了些。
「原先说取了药便能回来陪你,可惜要食言了。」见他醒来,修士还是同他传音道,「昨日回来时你已经睡了,我便没打扰你,直接为你梳理过灵力,过后两旬不用再担心灵力失控。」
见傅雪寒起身,修士转身从榻边小几上斟了冷茶,现用灵力温好放进傅雪寒手里。
司鹤川又丢来一张信符。
「我身上还有要事,这就得走了。」危峥嵘随手将信符卷灭,看傅雪寒早起精神还很好,他拽过一旁桁架上的氅衣,给傅雪寒披上,「先前说给你带打发时间的物件,是一副围棋子,还没做好,过些日子我让人给你送来。」
说罢,便转过身去,高高束着的长发随着动作扫过榻边的纱幔。
傅雪寒坐在榻上,先是隔着眼前的纱布逆光看人,现在又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幔,眼见这修士在屏风前回头又看了一眼,日光映在脸上,傅雪寒还是看不真切他的容貌。
只有那根熟悉的腰坠,历历在目。
傅雪寒因突然间恢复的感知愣怔住了,只顾得看着那人,听着传音,连抬手手便能抓住的衣角都放走了,等他醒过神来,拢着肩上的氅衣,扯下眼前敷的药纱,推门走进小院,连危峥嵘御剑离开问玄宗的身影也看不见了。
景迁刚下课就来了少阳隅,颜溪也因为这几日师尊在修养,来得早了许多,和景迁一起到的夏时杏居。
两人刚推开院门,便见傅公子手里抓着长长一条药纱,站在院内的梨树下,微微仰头眺望着天际。
青年身形修长,宽袍大氅,俊逸出尘,如玉山独立。
傅雪寒能隐隐感觉到那个人的灵力,正从这个方向离开了问玄宗。
只是为自己梳理过经脉的外来灵力,就能让他这样敏锐地感知到吗?
“傅公子!您怎么在院子里站着?”颜溪回过神来,忙走上前,“今日少阳隅怕是要落雨,不便在院子里长坐,还是回房吧!”
天空低垂,团团乌云层层掩住了日光,好像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
傅雪寒低头朝背着药箱书卷的小童看去,微微颔首,转身回了屋里。
天阴屋里也暗,景迁进屋麻利地在桌案边给颜溪和傅雪寒点了盏灯,便出去将煮茶的炉子往廊檐下搬,准备扫过院子就坐门口煮茶。
“公子,换下的药纱给我吧!”敷了一夜,也是该换药的,颜溪打开药箱,取了傅雪寒日常用的药出来,里面还有一盅一早新熬的汤药。
傅雪寒端过汤药饮尽,低头看小医修给自己换药。
“傅……傅公子?”颜溪见傅雪寒转头看着自己换药,眼睛里带着神采,试探地问,“您能看见了?”
傅雪寒微微扬起嘴角,合眼点头。
“公子等等,我去禀告师尊!”
颜溪胡乱将药箱一收,就要往外跑。
“颜溪!景迁你拦一下!”
“啊?哎!”景迁看傅雪寒出现在窗边,手忙脚乱地放下手里提的水,听傅雪寒吩咐追了上去,朝跑过自己身边的颜溪后背一抓,抓了一手衣料子,给人拦在了小院门口。
“公子,师尊说您有什么事都要立即禀报过去,您复明这么大的事,我更要及时报给师尊呢。”颜溪被抓回来有些不知所措,拽着衣服解释。
“不着急,你师尊这会儿大约还在闭关,还是不要打扰他。”傅雪寒转身出来,站在檐下一手按着一个小童的肩膀。
“师尊说了,您的事就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事,不算打扰。”颜溪说。
天上默默飘起细雨,傅雪寒把两个小童拉进屋檐下。
“那就等雨停了,我们一道去你师尊那,让诲风灵君少劳动一点。”
他把本要敷在眼上的药纱取下来,“今日便不敷眼了,等给你师尊看过。”
夏时杏居的房屋没有门槛,但到底建房铺石,是有台阶的。
小院从外到里用了两三种石材铺地,将这台阶砌得缓,檐廊也宽,檐廊下的石板整齐细腻,同院中的石砖相接却不沾一点尘泥水气。
给公子换过药,想起师尊百般嫌弃景迁粗糙的煮茶手艺,颜溪去厢房帮景迁配好煮茶的各式灵草,回来就见傅雪寒倚在门前,看着景迁扛着杂役弟子洒扫用的大扫帚划拉小院里的落叶。
小院就只一棵梨树,最多也就有风送来些杏居里的其他树木叶子,大扫帚划拉几下就给小院扫干净了。
景迁倒是不太过瘾,杵着扫帚叉腰叹了一声,才去厢房后头抱了一抱细柴,放在廊下的炉子边。
“公子您回房等吧,我和景迁煮了茶送就送去。”
“不了,我就在这儿赏一会儿雨。”傅雪寒后退半步,倚着门框说。
听傅雪寒这么一说,景迁倒是来劲了,把茶炉子交给颜溪,就沿着檐廊跑去厢房,端了水盆抹布在檐廊的另一边洗洗擦擦,又从屋里拖了坐筵和一张方几出来布置在窗户下面。
“公子,快来这边坐!”
“呵~好。”傅雪寒没忍住笑出了声。
有颜溪盯着,今日的茶煮得格外香些。
给傅公子备好坐席,小院的活儿做完了,茶水也好了。
景迁瞧炉子里的柴火留了余烬,从怀里摸出一把生栗子,埋进柴火堆里去烘,随后从腰上的储物锦囊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书和纸笔出来。
颜溪也从自己的小药箱里翻了本草出来准备坐在门边读,偏头见傅公子朝他俩招手。
颜溪看见傅雪寒的动作,已经抱着书面朝小院在方几边坐下了,景迁还一门心思准备趴在炉子边放干茶匣子用的小方架子上做功课。
“景迁,来这边写。”
傅雪寒侧坐听雨,见景迁埋头弯腰收拾凳子的小动作,把他叫到身边。
“哎!”
景迁听见叫他,麻溜地拖着蒲团放到傅雪寒对面,就着那张宽敞得多的方几做功课。
景迁写的蒙学课业,他认字、学术法都很快,写字就不太行,匆匆画完半篇大字就丢到一边去,翻着书上的文章背。
傅雪寒看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失笑,伸手抽走景迁面前的大字课业翻开看了两眼。
“景迁,我给你写几个字,你描一会儿。有新纸么?”
“唉?有的有的,公子,给。”
景迁拿了干净的纸递了笔给傅雪寒,看傅雪寒挽袖提笔,他自己写起字来糊出一团团墨渍的毛笔到了傅雪寒手上如游龙行云,在纸上留下一页整齐漂亮的字迹。
看着好看,景迁描着也高兴,虽然还是磕磕绊绊的,总算工整了许多。
傅雪寒翻着景迁的课本,见里面都是些简单的诗文,便知这孩子还在读蒙学,同他要了随身备用的笔,打算趁景迁描红的时候给他写几页字帖。
景迁好容易写完大字,开开心心捧着字帖同颜溪一起看。
“公子!我都是和颜溪一道做课业的,可以让他一起用这个字帖吗?”
傅雪寒正捧着茶:“那就只能先一起用着了,我回头再给颜溪写新的。”
“唉,我不用的,景迁上的蒙学才要写大字。我上蒙学的时候写的是师尊给我的字帖,现在不好再换的。”颜溪连忙摆手。
“好哦,那我自己用了。”课业做完了,景迁扒拉着桌上的文房,收回储物锦囊里。
噼啪!啪!
炉子里突然炸起来,景迁恍然扑过去——
“我的栗子!!!”
景迁从火堆里扒出来一把黑乎乎的栗子,捧到桌上。
“嘿嘿,公子,颜溪,吃栗子吗?”
栗子上不知道是用什么工具开的口,大大小小深浅不一,栗子壳上糊着柴火灰。
傅雪寒从桌上拈起一颗皮壳焦了半截的栗子,手上巧劲一按,栗子便开了口,里面的栗子肉热腾腾的。
傅雪寒剥了几颗栗子,抬头一看,景迁拿着一只黑得更狠的栗子在嘴边啃,糊了一嘴黑,栗子肉也啃得坑坑洼洼。
柳扇跨过院门的时候,景迁一颗栗子还没吃到嘴里,忙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和颜溪一起站起来同诲风灵君见礼。
“诲风灵君。”
“师尊。”
“诲风。”傅雪寒起身迎过去,“你怎么来了?”
面前的诲风灵君一身素雅的白衣,外罩一件天青色轻纱广袖氅衣,只看外貌,瞧着是还未及冠的少年,实则已是元婴境界的医仙。
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诲风灵君的模样,傅雪寒有些惊讶,很少有修士会将自己的容貌停驻在过分年轻的时候。
不知何时,少阳隅的雨停了。柳扇踩着湿漉漉的石砖抬头看向傅雪寒。
“雪寒哥,你的眼睛?”
那双眼星彩流转,傅雪寒一低眉,又晦明难辨。
*
雨消云散,景迁将四下的窗户打开,屋里亮堂起来。
“灵力顺服,反而补足了知觉上尚未复原的损伤。”柳扇看过傅雪寒的情况后说道,“尤其是这部分外来的灵力,起了引动你本体灵力的作用。等这些灵力消耗尽,说不准这些伤也好了。”
“我本准备等雨停了再让颜溪带我去见你,你今日便出关,神识恢复得如何了?”
屋外,景迁同颜溪坐在檐下悄摸分栗子,刚擦干净又揉了一手灰,被颜溪拖去厢房打水盥洗。
“要紧的伤已经好了,不影响我来看病患。”几种灵草到手,柳扇神识稳定后一能行动便来了杏居看傅雪寒,“以你现在的状态,更要常常复诊,我好及时调整药方。”
“下次复诊我去见你吧,你好好修养神识。”
傅雪寒的神识虽因柳扇的尝试意外失控过,但不仅恢复迅速,甚至这两日仍有进益,反过头检查柳扇的神识易如反掌,一下就看出柳扇的神识是完全休眠的状态。
看过傅雪寒的情况,柳扇也放心让他在少阳隅行走,“行,让颜溪带你去青阁找我,隔日就来一次。”
也是让青岳剑尊拖起工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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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知觉(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