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有人特意指引,谢酩的狗鼻子非常灵,循着惑妖残留的妖气,不偏不倚地飞向那片古战场。
楚照流掐指估算了下,虽然不在一个方向,但两地相距不算远,如今古战场上的阵法失效,结界被毁,肯定是惑妖的手笔。
深重的怨气对常人来说,比地狱还可怕,但对惑妖而言,再找不到第二个更好的疗伤圣地了。
楚照流扇子一展,挡着半边脸,略感嫌弃:“是哪位天才把惑妖的封印地定在这儿的?这片风水宝地,可真是……”
谢酩看他一眼:“师尊。”
楚照流到口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当年大战之际,这地方的怨气依旧被锁得牢牢的,难怪师尊也看走了眼,那位传闻里的佛门高人果然是个高僧。”
谢酩冷笑一声。
几个时辰后,古战场已经可以遥遥看到边界。
与想象中的荒漠平地不同,那是一座残破不堪的古城,静默地耸立在高天之下,城墙漆黑,隔着一段距离,也能隐约嗅到股烧灼的气息。
天色随着不断的深入在变化,起初只是天色转阴,越来越沉,浓云翻滚,稠密得可以拧出水来。
视线所及处,都蒙了层黑灰般,遍地枯槁,寸草不生。
愈至深处,如雾的黑色怨气近乎凝成实质,笼罩在这片天空之下,怨毒而贪婪地盯着闯入者,亟待着将新鲜血肉撕碎吞噬。
死寂,寒冷,还有接近时隐隐约约的哭喊声。
这是个令人很不舒服的地方。
鱼头山窑洞中的那点怨气,与这儿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换作常人,早在靠近的时候便被污染吞噬了。
那对夫妻还能撑着深入片刻,也算很不错了。
就在近乎凝结成人形的怨气蠢蠢欲动地想要扑上来时,鸣泓突然颤鸣了一声。
清越的剑鸣伴随着明湛光华,如灼灼烈阳,瞬间撕开了周围的怨气牢笼。
沉甸甸的感觉陡然一散,周围的怨气被剑气灼伤,溃散奔逃,连视野也清明了不少。
凛冽的剑气环绕在两人身侧,躲在阴影中,谢酩却突然停下前进的步伐,收起鸣泓,和楚照流悬在半空中,眼睫低垂,打量着不远处的古城。
虽然早已被侵蚀得破落不堪,隐约可以窥见几分这座城池曾经的巍峨大气,城内格局方正,正中心一片雕龙画凤的宫城。
城池中的怨气最为浓厚,像一片遮天蔽日的阴云,将城内的光景遮着。
楚照流的瞳孔骤缩。
就在阴云稍散的瞬间,他看到城内挤着无数人影,男女老少,脸色诡白,面无表情地仰头望着他们。
然而再一眨眼,又空空荡荡了。
“被放火屠城的国家……前面是西雪国的旧都么?这是死了多少人,死前又有多大怨恨才成这样?”楚照流不至于怀疑自己是看错了,愕然地合起扇子,“哎,谢三,你还记得陶瑞最后喊的那个字吗,殷什么……”
“殷”字一出口,似乎刺激到了什么。
刺耳的尖叫声陡然从城内山呼海啸而来,呜呜咽咽,惨叫痛恨,震得人脑中嗡嗡直响,那些被谢酩的剑气所挡而老实下来的怨气也颤动起来,瞬息之间暴增几倍。
这股怨气过于污浊,虽不足以吞噬他们,也有被侵蚀的风险,轻则心智大变,重则走火入魔。
两人的神色都微微一变。
楚照流不再偷懒划水,足尖一点,淡青色的灵力伴随着凛冽的剑气翻飞,挡开了不计后果扑来的无数怨念,在沉黑一片中,白色的剑光与青色的灵光照亮了一方天地。
旧都之上的天色却愈发诡异,甚至隐隐出现了血色。
楚照流定了定神,终于听清了那些因过度尖利而显得含混的声音在喊什么。
他们在喊一个名字。
“殷……”
“殷和光!”
“殷和光?”楚照流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那边的重重鬼影,“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谢酩摇了摇头:“不曾。”
他突然往前走了一步,一手持剑,就算在这种环境中,衣袖依旧纤尘不染,如雪如月,嗓音微沉:“我过去,你在这里等着。”
楚照流一怔,这才转头看向谢酩。
难怪谢酩在这儿停下,原来是打算一个人进去。
他半眯起眼:“怎么,怕我拖后腿?”
谢酩淡哂:“不敢,我只是比较怜香惜玉。”
楚照流:“……”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茬是过不去了是吧!
他又看了眼那边的煞气冲天,几步追上去,一把按住谢酩的肩膀:“你修的是剑道,一身杀气,又不是一身佛光,还敢过去?此处的怨气都这么深了,城内必然更甚,别忘了,妖王还藏在里面。”
谢酩偏了偏头,目光飘落在他的瘦长的手指上,没有拂开,侧容冷峻:“那又如何。”
楚照流好声好气:“你不可能一边分心抵挡怨气侵蚀,一边对抗妖王。”
谢酩平静道:“我能。”
谢酩说话向来淡漠无澜,至少在语气上,不会太轻狂。
但他的傲显然是浸在骨子里的。
楚照流都要给他气笑了:“给你能的!但是剑尊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你能抵抗得了,方圆几百里的凡人和修士们可抵抗不了。”
惑妖遮遮掩掩地躲在里面,肯定还没有恢复多少实力,否则早就出来兴风作浪了,可以暂时往后搁一下。
倒是这破地方,再不重新布阵封锁,任由怨念邪气继续外泄蔓延,夙阳大半地方都得遭殃。
孰轻孰重,谢酩眉头略褶,转瞬就有了决断。
楚照流戏谑笑道:“退下吧,接下来交给我了。”
谢酩却没依言退后,冷不丁举起剑,反手一刺。
一只大头娃娃砰然倒地。
与此同时,浑浊的黑雾中,亮起了无数双血红的眼,四面八方爬来数不清的大头娃娃,贪婪地盯着两人。
比之鱼头山的那种,这边的大头娃娃更像人形,也愈加凶残。
数量也以几何倍数增加。
楚照流看了一眼,从戒指里取出一副阵棋,掐诀的同时,提醒谢酩:“这些是怨气傀儡,在这种地方,是杀不尽的。”
谢酩站在他身侧,横剑一扫,飞扑而来的怨气傀儡眨眼间灰飞烟灭。
“做你的,”谢酩简短道,“我守着。”
俩人虽然不怎么对付,但是楚照流清楚谢酩为人,点了下头,不再分散精力,全副身心投入到寻摸残阵、布下封锁大阵中去。
时间仓促,好在那位佛教高僧布在此地的阵法并未被彻底破坏,在此基础上,楚照流只需要找到破损处,缝缝补补,将肆虐的怨念邪气压一压,事情就简单多了。
说起来简单,但要在这煞气冲天的地方做到,却并非易事。
何况还有只暗中窥伺、一直未动的妖王。
片息过后,楚照流寻到了第一处。
然而阵棋打出才不过几丈,附着的灵光就散得七七八八,再难寸进,很快就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楚照流皱了皱眉,只得喊了声:“谢宗主,东南方向,二十余丈外!”
几乎是话音未落,一股磅礴剑气便猎猎而去,劈开了深浊的怨气。
楚照流眼疾手快,迅速打出阵棋,安置其上。
找到了第一个残缺处,楚照流心里便有了数,他对佛宗几个知名镇邪大阵很熟悉,推演出了这是座什么阵,两指捻着第二枚阵棋,眼风半点也没留给周遭密密麻麻的怨气傀儡上:“西北,五十丈外。”
凛冽的剑光再次开路,阵棋稳稳落地化形。
两枚阵棋下去,镇邪大阵得到点修补,肆虐的邪气也略有收敛。
远处的城内,无数怨魂怨毒地盯着他,却迫于大阵威力,迈不出城内一步。
楚照流冲那边眯眼笑笑,正要继续,一道破空声忽然传来,横斩向他的脖子!
下一瞬,“当”地清脆一响,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地弹飞了出去。
猛烈的罡风吹散怨气,地面上被劈出一个巨大深坑,楚照流一抬头,身前的人衣袖翻飞如雪,沉静从容,只一个背影,就让人觉得稳靠。
一声轻笑在前方响起:“欸呀,我的剑都折了,一百年过去了,谢酩,你怎么还是这么不会怜香惜玉,难道本尊不美么?”
被弹飞出去的身影在前方显现。
传闻中阴狠残忍、杀人如麻的妖王,却是个二八少女的模样,明眸皓齿,亭亭玉立,乍一看,仿佛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歪着脑袋看过来的模样甚至还有几分天真。
楚照流一听到那四个字就头疼。
谢酩持着剑,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闻言想到了什么似的,侧头瞥了眼楚照流。
楚照流陡然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果然,谢酩清清冷冷的嗓音响起,不知道是在挑衅惑妖,还是挑衅在他:“自然是因为珠玉在侧。”
楚照流明显感觉到惑妖的视线针扎似的在他脸上扫:“……”
很好,这个仇恨他拉住了。
他上前一步,雪白的指尖把玩着白色的棋子,一时难以分清到底是棋子更白些,还是他的手指更白些。
“朋友,”楚照流微微一笑,“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
那笑意有种说不出的怜悯,惑妖看得一愣。
刹那间剑光一亮,谢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鸣泓干脆利落地贯穿了她的身体。
“因为你爱说废话。”楚照流不紧不慢地接完下半句,手中的扇子猛地一挥。
凌厉的风刃飞出,趁机爬来的一群怨气傀儡尖叫着溃散。
惑妖的身影随风而逝,谢酩抬眸道:“是分身。”
被杀了一具分身,躲在城中的惑妖显然恼羞成怒,这次响起的却又是个娇媚的成熟女人声音,语气冷冰冰的:“你们想补阵?做梦。”
方才才被压下些许的怨气又躁动起来,沸水般滚滚涌动,甚至隐隐有一鼓作气,将残存的大阵彻底破坏的迹象!
谢酩皱皱眉,催促道:“下一处是哪边?”
楚照流举棋不定,斟酌着回答:“左边,右边,上边,下边,不介意的话,侧面也来一下,谢谢。”
谢酩:“……”
谢酩沉默片息。
下一瞬,自四面八方的炽烈的剑光势如破竹,冲散了恒久不散的阴云,硬生生破出片晴天烈日!
但谢酩的剑气只能斩开怨气,而不能消除怨气,很快又会聚拢。
楚照流再不浪费时间,咬破食指,飞快在数十枚阵棋上一一点过,厉声道:“去!”
数十枚阵棋跟随在剑气身后,顺利归位,九十九道金光自各处纷纷亮起,恰好将源源不断散发出邪气的旧都封锁在内,楚照流顺势抛出棋盘,定下大阵。
惑妖的声音里满是讥诮:“楚照流,你以为这样就困得住我与这些怨灵?”
“当然困不住,”放了精血,楚照流才养好的一丝血色又消弭无踪,连唇色也变得浅淡苍白,嘴角却挑了起来,“但我又不是只有这个。”
他慢吞吞地伸出手,从戒指里取出了……九十九盘阵棋。
谢酩的唇角轻轻一扯。
惑妖陷入了沉默。
楚照流:忘记告诉你了,我是人民币玩家(* ̄︶ ̄)
惑妖:人类,你不讲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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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