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走青（重生） 第19章 质问

下山时，楼春江问她：“青云，你对殷少主，究竟是怎么想的？”

楼青云扛着铁铲，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并不平坦的山路，沉默了许久。自从得到了梁长老的内力，她发觉自己没有以前怕冷。前世的时候，她能在崇仰山庄受到的关怀必然是不多的，在南州偶然变幻无常的天气中，也曾穿得单薄。所以，冬天给她的感受总是没那么好的。“父亲，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相伴一生，我愿意选京玉。”她适时停下脚步，给这个年过五旬、半生都在风里来雨里去的寒牙堡堡主一些接受的时间。

“京玉？”楼春江身形一晃，大惊失色，显然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丝毫半点，一时语无伦次起来：“你...他...你们？”

楼青云予以肯定的回复：“是的父亲，在这四个月彼此扶持相伴的时间里，我们之间有了特殊的感情。”

“你...他...唉！”楼春江摇着头，无意识地自顾自往前去了。

楼青云后脚跟上，听见楼春江组织好了语言：“京玉是个不懂事的，你们这样，将来是要吃尽苦头的。”

“左右苦头都吃定了，不是吗？父亲。”

楼春江背着手，看她一眼，一瞬间又老了几岁似的。其实，如果没有碎骨功这档子事，他的女儿能与他喜爱并且知根知底的徒弟彼此长伴，实在是件叫他可以放心撒手的事情。可虽然心里的预感并不好，他也没再说出什么叫她感到十分压力的话来，“我儿所言有理。”

回寒牙堡的路上，下起了雪。

雪花落在这片正承受着困厄的土地，很快融化，什么都没带来，什么也不曾带走。

天将暗，寒牙堡的门楼上点了灯。

昏黄灯光下，大门前伫立着一道等待的身影。

楼青云心头一颤，不自觉拽紧了缰绳。

楼春江看那殷切等待中的郭京玉，额头一突，扭头瞥了眼楼青云，皱了皱眉头。

经过青云对他的一番坦白，他现今看这二人实在是洞若观火。

郭京玉看见暗影中飞奔而来的身影，不消多想就知道是谁，欢快地跑上前去，叫道：“师父！师姐！”

他拿着两件披风，先给楼春江紧赶慢赶地披上，边说：“下雪了，当心着凉。”后又帮楼青云披上，一面细心为她绑了个漂亮的结，一面把声音放得很柔和，简直像是哄了：“师姐，会不会太紧？”

“不会，刚好。”楼青云的脸拢在那雪白的毛绒绒里，灯光洒下，更衬她眉眼如画，双颊薄红。

郭京玉看得呼吸都轻了，直至楼春江忽然一声轻咳，把他吓得自乱阵脚：“师、师父。”

楼青云心下好笑起来，但也坏心眼儿地没去告诉郭京玉父亲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事情。

楼春江瞧他们一个慌乱，唯恐被他瞧出些什么；一个有恃无恐，还作壁上观看起戏来，不由哼了一声，心道：“女大不由爹，徒弟也一样！”

*

“少主，我为你感到不值。”鲁杉看着不远处伞下的两道身影。

楼青云踩到光滑的石子，一个趔趄。郭京玉忙伸手去扶，抱了个满怀，彼此相视一笑。

此情此景，哪怕是从未接触过情爱的鲁杉也能看出来他们的默契和亲昵。

殷规尘面色苍白，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看来，哪怕重活一世，自己还是失了先机。

遥想前世郭京玉甘愿为青云而死，想来他们早已彼此相许。这一世，哪怕他抓紧一切机会，还是来晚了。

难道，青云离开崇仰山庄回到寒牙堡的那几个月居然这么重要吗？武林大会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竟叫他们短短数月的情谊抵过了他和青云的十二年？

难道是因为立场的缘故？或者他该向青云彻彻底底地证明，自己是完全站在她那一边的。

殷规尘神情黯然，眸染墨色。

鲁杉疑惑道：“明明楼姑娘之前是喜欢您的，怎么忽然就移情别恋了呢？”

“青云喜欢我？”殷规尘被蛰了一下似的，眼睛骤然亮起，忙问：“鲁杉，你何出此言？”

鲁杉诚恳说出自己的感受：“以前在山庄的时候，我眼里看到的您和楼姑娘就好像是现在她和郭京玉。”

“是吗？”

“是的少主，我不敢骗您。”

其实，殷规尘从前是有这份自信的。他自信青云和他彼此有意。可到了现在，这份自信被摧残得不剩多少了。

鲁杉转头去看他，见他站在寒牙堡一派苍然之中，额间那一点红痣错眼如血一般。

他觉得，少主有时候太理智了些，有时候...又太疯狂了些。

*

次日一早，鲁杉瞒着殷规尘，特地在楼青云的房门口等。以致于楼青云出门时，虽然第一眼看见的是下了一夜雪后的雪景，还是在看到他板正的身影后一愣：“鲁杉？你怎么在这？你们少主找我？”

鲁杉捏着冻得通红的手，走到楼青云的面前，摇头道：“是我要找你。”

“你找我？”楼青云有看着面前鲁杉这张神情收敛、一板一眼，称得上刚毅的脸，眼中划过疑惑的色彩：“有事吗？”

“楼姑娘，我们谈谈。”鲁杉瞥过一路跑来显然也是要找楼青云的郭京玉，以一种先来后到理应如此的语气说道。

楼青云当然也看到了郭京玉，见他本一副满怀期待、兴高采烈的样子，在看到鲁杉后，陡然凝滞了。

一番忖度，她答应了下来：“好，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鲁杉点头，看着楼青云打发走郭京玉后，引他往僻静处走去。

“每日卯时弟子们就得起床去校场集合练武。”楼青云说道，像是解释自己把鲁杉带到无人地带的原因。

鲁杉便好奇地问：“连下雪也不例外吗？”

在南州，几年也未必能有一场连下一夜的雪。他踩着脚底松软的白，留下厚厚的脚印子，觉得这雪实在下得盛大极了。

“没错。”楼青云看着面前结冰的湖面，说道：“为了锻炼弟子们的意志，下雪的时候，只能穿单薄的衣服训练。甚至有时候，那些男孩们还得光着膀子。”

鲁杉暗道难怪郭京玉来时那样一身单薄的衣物。本来还以为是他为了来找楼青云，所以连衣服也不肯好好穿了。没成想竟是因为这个。回忆起来，郭京玉的确是整张脸都冻得通红，也没一点缩头缩脑的样子。

他心里隐隐有股敬服。

楼青云接着道：“所以自打我回到寒牙堡见到这一切后，慢慢也就不觉得自己自小离家寄人篱下是什么了不得的苦了。每个寒牙堡的弟子，都有他们的苦处。我又何必自怜自艾呢？”

鲁杉知道楼青云虽然话说得漂亮，可扪心自问，易地而处，如果他是楼青云...似乎的确很难不怨不恨。

卯时一到，哪怕此地已经离校场已经有些距离，洪亮雄浑、整齐划一的口号声还是穿过冰冷的空气传到二人的耳中。

楼青云也知道自己只是不愿说些丧气话而已。

其实，当她真正体会过阴冷的深冬只穿两件衣裳，冻得手脚皲裂，行动不便后，她就再难在冬日里脱下衣裳了。

楼青云紧了紧披风，随着嘴巴张合，吐出一口白雾：“鲁杉，你来找我，是为了规尘吗？”

“是的，楼姑娘。昨夜...你与郭少侠撑伞看了多久的雪，少主他就站在檐下看了多久的你们。下雪的天气，他连件厚衣服都不肯穿，真像是在折磨他自己。”

“鲁杉，你有没有觉得，规尘他变了。”楼青云看向他，忽然转开话题：“像是在武林大会中当众求亲的举动，放在从前，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鲁杉皱眉，也寻思起来：“楼姑娘您还是了解我们少主的。的确，我也发现了。自打你从崇仰山庄离开后，少主就时常梦魇，宛若得了相思之症。”

“梦魇？他都梦见了些什么？”

“少主从不与我说这些，只是偶然梦语时，听见他撕心裂肺地喊你的名字。”鲁杉有些责怪地看着她：“我想是因为你的离开，让少主彻底意识到了楼姑娘的重要性。”

“那么，可还发生了别的事情？”

“没有了。”

楼青云思绪杂乱而沉重。只觉好不容易找到的突破口，忽然又断了。

她左思右想，她刚刚重生在武林大会时，明明还来不及做什么，为什么规尘会有那样称得上翻天覆地的变化？再加上后来发殷规尘做的一些事，简直与从前的他有些判若两人了。这个自来得体、以崇仰山庄的利益和名誉为重的少庄主，怎么突然会变成这副模样？

既然她可以重生，别人为什么不可以？

想到这，楼青云后背一阵阵地发寒。

一个人的重生，或者是种幸运。两个人的重生，变数太多，可能就是更大的灾难了。

会不会...前世的后来，有人发现没有碎骨功，但有青羊剑谱呢。

如果他们要找碎骨功，那么寒牙堡的确是无妄之灾。可如果换成青羊剑谱，寒牙堡就确确实实是怀璧其罪了。

楼青云愁闷不已。

鲁杉见她不说话，只一个劲闷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索性开诚布公道：“楼姑娘，不管怎么样，我们少主都没有过对不起你的地方。”

楼青云看向他。

鲁杉接着道：“楼姑娘，你难道真的对我们少主没有丝毫的感觉吗？如果你曾经喜欢过他，为什么现在又不喜欢了呢？我们少主为了你，不惜公然违逆崇仰山庄，背叛正道，投身魔教。难道你预备叫他失去一切后心碎而死吗？你知不知道老祖在得知武林大会上发生的事情后，警告了我们少主，如果他执迷不悟，那么他就会是崇仰山庄的弃子！”

楼青云眼中猛然震动起来，好半晌，才勉强恢复平静：“所以你是代他来质问我？还是为他打抱不平？”

鲁杉抿唇道：“少主并不知道我来找你，如果他知道，一定不会允许我这样做。”

“那我就当你没有来过。”楼青云神情渐渐冷肃：“如果想要答案，就叫他自己来。”

说完，她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