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走青（重生） 第10章 三六九

历来是坐惯冷板凳的楼青云生平头一次有这样的体验。不仅仅是因为好容易扬眉吐气一番，更可喜在于还有两位可全然交付信任的好友真心为她感到高兴。她兀自回味了好一会，倒也没高兴太久。

两场比试之后，便到郭京玉上台与殷规尘一战了。

“京玉，”楼青云叫住摩拳擦掌准备上场的小师弟，心情复杂地嘱咐：“点到即止，不必非赢。”

前世郭京玉打败殷规尘是一年之后发生的事情。现下虽不敢确切说二人差距几何，但他们寒牙堡之人势单力薄于扬善武堂，无论如何稳妥些总不至于出错。

郭京玉知道师姐的顾虑，未免她担心，点头应了好。

但除却私人恩怨与门户之见，其实他也一直很想会一会崇仰山庄的少庄主。他倒要看看这个当今武林最出名的、最被寄予厚望的年轻剑士，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郭京玉足尖一点，飞身跃起，与殷规尘同时降落比试台。

事实上，每逢罗列英雄豪杰之际，从未有人把寒牙堡之人计算在内。场中大多数人对这位寒牙堡堡主座下唯一弟子也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程度。

可此时眼见二人同台相竞，台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分明是伯仲之间。他们惊讶地发现，将郭京玉与殷公子相提并论似乎也并不见得就辱没了后者。

便要说殷公子在世神仙人物，难得的仙风道骨。那郭京玉似乎也能称得上雪原之中吞灵蕴秀所生，凛凛一股爽然英豪气。与那雪地冰天之北州所独有的料峭冰锥倒是同根同源，想它若要碎时，定有一声清脆凌凌。

再看比试台上，长风脱鞘，飞墨留手，二人纷纷亮出自己的随身武器。

可明明身在角斗之场，却有人流连于温柔乡里。

殷规尘不自觉拂过腰间的翡翠葫芦，视线越过郭京玉，轻轻看向了与这一战应当无甚相关的楼青云。

后者却一心只在那长长马尾缠绕到脖颈上一圈狼牙的少年身上，忽而察觉到这道视线，她回望过去，一瞬怔住。

殷规尘牵唇轻笑，微微颔首。

楼青云却偏生搭下眼帘，不看不语。

对二人之间这股隐秘的暗流，心中燃烧着熊熊战意的郭京玉毫无所觉，只当殷规尘这厮竟如此客气。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不觉收敛了气焰，和善了不少：“少庄主，请赐教。”

闻言，殷规尘微有不悦，却到底收回视线正眼看向了面前的对手，冷淡道：“请。”

郭京玉早已按捺不住，丝毫没有打岔了别人的自觉，当即出剑，去势汹汹。

殷规尘且战且避，与他交手了数十招后，忽然心生一计。眸光流转间，本不疾不徐之人，竟有意卖了个破绽叫郭京玉的剑生生擦他颈侧而去。

观者见状，无不心头一紧。

楼青云悄然握紧手中扶手，几乎停住了呼吸。

旋而又见殷规尘一个旋身避开，这才长舒了口气。

殷规尘何许人也，凭借着对楼青云的了解，成功捕捉到了这些虽不明显但真实存在过的紧张反应。于是乎，那双清浅的眸子划过几分满足的笑意。

然而，与他交手之人对他的状况之外却已然有所察觉。

郭京玉十分不爽：“殷规尘！打架的时候能不能专心一点！”

按照正常情况，他那一剑怎么会贴着殷规尘的脖子而去？他可不信堂堂崇仰山庄少庄主会这么弱！

在感情上重新寻回些自信的殷规尘这下可算有功夫好好应付应付这位小师弟了。

“郭少侠，见谅。”

语毕，他不再啰嗦，当即施展崇仰剑法十三段之第二段，配合以崇仰独门游云步，端的是气定神闲，进退得度。

郭京玉见招拆招，像是一个门外汉对付着一个早已登堂入室的高手，颇显捉襟见肘。

他于寒牙堡中所接触的虽也是武林绝学，却无奈多年来正派、魔教敏感的关系，实在少与三大派交手。故而对殷规尘的崇仰剑法和与之相当适配的游云步不免有些难以招架。

不过，即便是败势已露，郭京玉却不曾有过丝毫的惧怕。

他在寻找对方的破绽。

他们寒牙堡碎牙十三剑的精妙之处是绝不逊色于崇仰剑法的。

只是...正如他可以借机了解几大派的武功路数一样，一旦他用了碎牙十三剑，这些名门正派也就有摸清寒牙堡门路的机会了。

只这一刹那的犹豫，殷规尘趁势刺剑而来，竟径直朝他面门而去！

郭京玉心下微骇，连退几步，却也并非全无应对之策。

不料台下楼青云见状，倏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呼道：“京玉！！”

好一个关心则乱！

郭京玉得这一声呼唤，旋即一个下弯身避开，又接连几个跟斗跳下台去。

楼青云冲上前。

郭京玉就势落到她身边。甫一站定，他轻松一笑，拱手道：“少庄主名不虚传！”

——简直是对楼青云与师玲珑那一战的如法炮制。

“.....”

鲍善成没忍住低骂一声“晦气！”几度无语望天，却不得不为这一场比试划上句号，说话声颇有那么些理直气也不壮的意味：“殷规尘胜。”

众人听得清楚，不乏好些个对寒牙堡屡次如此行径的咒骂和对殷规尘获胜的欢呼赞叹声。

可不论如何，得胜之人却早已将胜负置之度外。

殷规尘眼也不眨地看着楼青云紧张兮兮地将郭京玉全身察看一遍，似乎生怕他这个财狼虎豹会把郭京玉这只幼雏伤害。又看着郭京玉理所当然地接受着楼青云的关心，笑弯了身子轻轻倚靠向那位对他关心备至的师姐。

殷规尘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他们彻底排除在外。

更可怕的是，他隐约觉得他们的世界开始容不下第三个人。

这个认知惊得殷规尘心下猛跳。

“殷少主？...殷少主？”

好一会，鲍师傅的催促声才传进殷规尘的耳里。

他丢了魂似的，不知怎么下的台。像一场梦游，每一步都按着他的心意在走。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走到了楼青云的面前。

对方正不解地看着他。

“少庄主？”楼青云疑惑唤道。

殷规尘一颗不安的心再度被这句有意疏远的称呼所刺痛。

他脑袋发胀、二话不说地抓住楼青云的手臂。

楼青云惊愕看他一眼，忙要挣脱。

殷规尘更受刺激，径自带着她往场外奔去。

郭京玉见状，忙拉住楼青云的另一只手，朝殷规尘怒斥：“殷规尘！你做什么？”

殷规尘并不理会，一面稳住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一面对楼青云说道：“青云，我们谈谈。”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眼瞳发直，语气莫名带着几分恳求地意味。楼青云直觉不好，便向郭京玉道：“京玉，你先松开。”

郭京玉不确信地看了眼楼青云，见她十分笃定，却并不松开：“师姐，我也去。”

一时无言。

殷规尘趁郭京玉软下力道之际，竟一个手刀将他抓着楼青云的手劈开，随后拉着她头也不回地跑。

郭京玉看着自己双手空空，茫然了一瞬，好一会，满头黑线地追了上去。

亲眼目睹这场魔幻大戏的众人陷入诡异的寂静。

明若霄虽也想跟着前去，无奈再有两场就轮到她上台，只能暂且按捺住。

师玲珑忙跟着跑了几步，大叫道：“表兄！”

武林盟主殷孝承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以及殷规尘不管不顾的身影，沉了面色。

...

“规尘，你要带我去哪？”

“规尘？”

那厢，在楼青云不住的疑问声中，殷规尘终于在离校场很远的一个僻静之处停了下来。

紧随其后的郭京玉才刚站定，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飞快把楼青云一把拉到自己身后护得严实。

殷规尘看着楼青云挣开自己的手，与郭京玉站到了统一战线。

这可笑的场面使他本要回笼的理智又炸了，“郭京玉！”

被叫名字的郭京玉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疯狂的青年。现在的他哪还有一丁点的贵公子样子？难道传言有误？这根本就是个疯子。但因他忽然不按常理出牌，郭京玉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好应了声：“在！怎么？”

殷规尘听着他的回话简直气笑了：“我与你师姐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你为何插手？”

“师姐的事就是我的事。”郭京玉理所当然地应道。

“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

“你骂谁小孩呢？”

“郭京玉！”

“又干嘛？”

“你是不是喜欢你师姐？”

“你....”

——有病吧。

郭京玉话没说完，嗓子糊住了似的，忽然很尴尬，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后知后觉自己还拉着楼青云的手，忙跟碰到什么危险的东西一样猛地松开了。好半会，才手忙脚乱、脑懵眼直地反驳：“怎么可能？你以为谁都像你？我对师姐的感情不是你这个外人可以肆意侮辱的！”

听到郭京玉的否决，殷规尘倏然浑身一松，竟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他不由心情大好，唯恐他反悔似的应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郭京玉没由来一阵心虚，不知怎么就是不想承诺会说到做到。他还没来及思考这其中的缘故，那离家出走了的理智渐渐回来了。

霎那间，好一场玉山将倾、颓势难挽，偏生碰上天公打了盹。十足是烈焰非等闲，不设防大雨兜头下，耍他个透心凉。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谁都没敢去回想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人敢去看楼青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