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涉想要阻止,可已经迟了。
磅礴神识从几人接近坍塌的识海中扫过,将记忆搜刮殆尽的同时也将识海搅得混乱不堪,再不能进行搜魂。
查看完毕的曲升睁眼,意味不明道:“怎么,你还在意他们疯傻?莫不是心虚?”
“心虚?可笑。”阻止失败的余涉双手抱胸,冷笑一声。
修仙者谁人不知只要一经搜魂后那人便会记忆全失沦为痴傻,这也就意味着除了搜魂者,再无人知那物下落。
他白跑这一趟什么都没得到,还白招恨,心虚什么?
心疼可惜还差不多。
“是么?”曲升听这话轻蔑一嗤,干脆伸手,“别和我演戏,拿出来吧。”
余涉皱眉:“什么?”
曲升懒得同他演,直白道:“他们脑中有关塑魂玉的记忆已经被人抹了个干净,这事除了你,谁干的出来?乖乖交出来,省的我动手。”
余涉一听便乐了:“怎么,曲家主连杀带拿不够,还想将脏水往我身上引?”
“现在时家人全成了傻子,玉的下落便只有你知道。你不想同我分享也便罢了,竟还与我玩这贼喊捉贼,演给谁看?”
“还是想说,曲家主记着晚辈方才欺骗一事,想在晚辈这里捞点好处不成?”
曲升冷哼一声,鼓掌道:"要说演技,我还真不如你。若非心如明镜,都要被你蒙骗了去。”
“按你的说法,竟还是我冤枉了你?那我就纳闷了,你说这玉不在你那不在我这,怎么,在死人身上?早在他们压上来前我手下就已将他们身上搜刮了个干净,别说一块玉,就是连与生俱来的灵根都毁了个干净。”
“一帮废人,在你我两家眼皮子底下绝无半分藏匿转移可能。那拿了宝物的除了你还有谁?”
“我倒真是可笑。千里迢迢跑过来,不但玉没捞到,还平白成了你的侩子手,染得满手腥味。”
他越说越气,指着对方鼻子道:“余涉,我最后警告你,今个儿你要不把塑魂玉交出来,别为我不留情面狠下杀手!”
盯着面前的手指,余涉也是没了耐心,手一伸五个指环光芒微闪。
“原话奉还。”
空气中弥漫浓浓火药味,战斗一触即发。
就在这边二人为一块玉剑拔弩张随时要开打时,另一边因没有搜魂价值而幸免于难的时安清望着艰难撑起身的时梦醒,千言万语汇于心头,欲言却因疼痛难出声,只得咬着牙忍着痛,在两家眼皮子底下朝他的方向靠近。
没了腿骨,他已是站立不住。身下淌血,以手为撑,爬着往这边来。
身后鲜血蜿蜒,流淌出一道血路。
时梦醒亦是忍着灵根被废后全身骨头钢钉钉入般的疼痛,颤抖着跪爬而去,堪堪于对方痛至倒地前费力接住。
疼痛模糊了意识,一路爬来更是几乎耗尽了少年仅剩的精神力。此刻的时安清眼前一片模糊,颤抖着嘴唇气若游丝喊:
“哥哥,我好疼啊……”
泪水大颗大颗砸落,没有灵力的时梦醒不知该如何暂缓疼痛,只是无措地看着,抖着手不知落哪。
望着这个身下一片鲜血淋漓的弟弟,时梦醒几乎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他。
他甚至不敢去回想方才那个连跪都傲然不屈之人,如何那般宛如丧家之犬丑态尽显爬着而来,只是自责悔恨着,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对不起……”
他哭着道歉。
“不怪哥哥……和哥哥没关系的……”少年费力睁眼,瞧见那悬挂的泪珠,心下一慌连忙去抹,边抹边安慰,“哥哥别哭,安清没见过哥哥哭,哥哥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
年纪尚小的少年,尚且不清楚修为一级之差足以压死人,只天真地以为他的哥哥无所不能。
时梦醒鼻头一酸,险些哽咽出声。将手置于少年眼睛上方,违心撒谎:“对啊,哥哥不会有事的。安清也要……”
“唔哼……”
一声含着血的闷哼声起,那艰难抬起为他擦泪的手随之落下,连带抱着的身躯也再无疼痛的颤栗,平静得好似沉睡。
意识到什么,时梦醒抬眼看去,就见少年胸膛插着把匕首,血液不住从伤口流淌而出,染红了布料。
顺着匕首射来的方向望去,时梦醒看到了台阶之上,不知何时和好的两方。其中一人把玩着匕首,正一脸不耐烦地望着这边。
曲升站在一旁,略有些惊讶地看向他:“那个孩子惹到你了?”
余涉抛了一下匕首,皱眉道:“聒噪。”
他握住匕首一端,正欲给地上的人一个痛快,却被人制止。
那先前还与他吵得不可开交之人此刻又恢复了兴致,一脸兴趣道:“别杀的那么痛快,我还没玩够。”
红霞退去,隐隐夜色于天边悄然靠近。
时梦醒抱着渐渐发冷的尸体,默然看着凶手踩着夜色踏着血海,慢步而来。
脚步于身旁停下,时梦醒缓缓闭眼,静静等待头颅飞出意识消散前的天旋地转。
将死之际,他反倒格外平静。于等待的间隙走马观灯似地看完这一生后,感受着手下逐渐冰凉的体温,他还有心思放空自己,天马行空地想:
如果当初他自私一点,胆小一点,带着安清躲进青曜或逃至他处,是不是结果会不一样?
可认真想想,也许结果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三大家族权势滔天,就算他提前知晓带人逃走,也早晚会被抓住。他们不可能一辈子不出青曜。
况且既打算灭人满门,便会做个干净。修仙界多的是追踪之术,将散魂魄都能寻个一二,还怕抓不住一两个活人?
一旦抓住,下场未必比现在好过。
“时家还算‘人’的活物里,你是最后一个。”
那些被搜刮了神识,眼下已是疯子的几位族中前辈此刻正于各处疯言疯语,对着花草树木嬉笑怒骂,早已被他排除在了“人”的范畴之外。
冰冷的刀刃再一次架在活人的肩膀上,握刀者颇有耐心问他:“有什么遗言替你家人同我说吗?”
遗言……吗?
时梦醒想了想。
如果非要说的话,似乎还真有。
这一生,他光芒璀璨不负所望,以此为终黯然收场,他不悔不怨。
只是恨。
恨自己为何不够强大。
所以,如果非要以什么表达自己的憎恨咒骂,那会是——
时梦醒仰起头,恶狠狠,每一个字都好似在嘴中狠狠咬过方才挤出,咬牙切齿却也格外痛快,泄愤般道:“我记住你的样子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挥下的动作就此一顿,对方似没想到少年临死之言竟是这般稀松平常,毫无新意。
“还真是无趣。”他这般点评。
忽有什么迎面砸来,曲升下意识抬手以刀去挡。
一刀劈开,那东西变成两半落于脚下。低头一瞧,方见是逗猫遛狗用的草团子,被一刀劈成两半落于地上,被风一吹骨碌碌滚远。
顺着丢来的方向看去,便见一白发老者笑嘻嘻躲于树后,像孩童一般跳着喊着一起玩。
曲升看着对方,额上青筋突突跳,却碍于身份没有同傻子置气。只是一挥衣袖冷冷吩咐:“无趣至极,都杀了吧。”
轻飘飘一句,却是那般血腥残暴且足够令人崩溃疯狂。
时梦醒挣扎欲动,却被几道强大的束缚力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仅剩的亲人一个个倒下,流血变僵。
他木然看着,心已痛到麻木,无知无觉。
痛到深处,痛无可痛,人反倒格外清醒冷静。
稍稍抬眼,看向那盯着手下屠戮之人。见对方正盯着血液飞溅看得舒畅,丝毫不曾注意到自己,时梦醒微垂目光,手指微动,一缕丝线悄然溜出。
那线细若蛛丝恍若不存在,一冒头便融于风中,悄无声息爬上外袍,攀上脸,如烟般于眼前一抚而过,裹住什么抽离而出,消散无踪。
抽离的瞬间时梦醒便觉眼前一黑,耳边亦是一片世界放逐般的安静。诡异得令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到了不见天日的地府。
好在黑暗无声只是瞬间。时梦醒紧紧掐着伤处,靠着那丝微弱知觉维持神志勉强撑了过去,方才没有露馅被察前功尽弃。
再见光明,已是族人接近死光,只剩一两个活口。
那先前将刀架于他肩膀之人此刻背对着他,叉腰命令着:“你们分散开来去找!”
“给我往死里找,掘地三尺也要把它给我找出来!找不出来便将你们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他身旁,闻此言的余涉嫌恶远离两步,似极瞧不上对方动不动以酷刑当罚的行径。
不经意一回头,目光隔空与时梦醒对上。
“咦?”他疑惑出声,问向转头看来之人,“你没杀?”
曲升随之望来,又回头看向最后一个疯子。
“我要他们的天之骄子看着族人死绝。”他说,看着最后那个疯子被一剑穿胸,方才对着这边挥下一刀。
“好了,你可以下去告诉他们了。”
那一刀携裹灵力斩来,几乎擦着头颅砍在身上,斩断肋骨砍穿心脏,瞬间便将生机剥夺。
时梦醒因惯性倒向一边,尚还存一口气,费力转动眼珠找寻着什么。直到与小少年未合的双眸撞上。
死亡来得猝不及防,以致那双痛得泛泪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而死前看向的,不是养他长大恩重如山的父母,也不是如影随形护他安危的影卫,而是这个最最疼爱他,最最偏袒他的哥哥。
时梦醒置于少年身上的手微微抽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张开一根手指,轻轻勾住了那逐渐变僵的手指。
红胜胭脂的无边晚霞之下,少年望着那张安详沉睡的面容柔和一笑,缓缓合眼。
真好,安清。哥哥抓住你了。
意识被黑暗剥夺,少年枕于红水血海之上,发随风动,飘扬于空。
而在这红色污浊之外,繁闹的大街依旧喧嚣,人声鼎沸。
余家先辈为保护修者居地免受妖族攻击破坏,联合诸位族人不分昼夜研制的隐匿罩,此刻成了同族联合他人,斩杀修者掩盖恶行的,最好宝物。
一罩之隔,欢声笑语与血流成河共同上演,人潮如织与断肢残躯各处一方,截然相反,却又同时存在。